萧克平静地把弹匣放到最容易够到的位置,熟练的上膛,把一颗手雷挂到胸前,就好像是小时候把钥匙挂在胸口一样。
在他移动的时候,手雷在胸口晃荡,轻轻地敲打着他的胸膛。
另外九颗,他也放在顺手边的侧前方,这是他训练时候的习惯。伤腿的痛楚有时候变得麻木,但只要一想到,就又是深入骨髓的痛楚。
他解开缠在伤口上的纱布,伤口妖异地密布许多粘连的白丝,这好像就是人体自愈的迹象,虽然丑陋,却让人赞叹。
生命的形式无论多么难看,但那种旺盛与挣扎,是每个人都不愿意放弃的。
但在这个荒凉的丛林,这个年轻的男人,很快就要告别自己最繁盛的年华。他突然笑了笑,捏住下巴的一颗青春痘,使劲一挤,白色的囊肿在他指甲上集起了一团,他轻轻一弹手指,这团从他身体里面出来的东西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萧克忽然有点惶恐,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头脑也是一阵阵地晕眩。
“不,我不怕死!”
他一字一顿地嘟囔着,从后腰拔出了自己最喜爱的匕首。这把匕首并不是特别行动部队制式的装备,那是父亲赠给他的礼物。
今天,看来是没有最后拼刺刀的机会了。
萧克苦笑着,执起刀锋,慢慢地在面前的岩石上刻下自己的名字,随后,又刻上了方敢的名字。
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勇气,方敢坚定的眼神在他面前清晰地出现,好像代表着所有的战友,给了他无穷无尽的支持。
匕首已经钝了,但反正也已经用不着,他随手弃置在一旁,举起了手中的半自动步枪,神情肃穆地眺望着远方。
在来处的方向,忽然有一群受惊的倦鸟飞起。
“来了!”
萧克忽然热血沸腾,原来的惶恐不安,还有那么一点点地恐惧,都在一瞬间一扫而空,他熟练地举起步枪,“突突突”就是一梭子的点射!
“我操你妈!”
少年狂乱地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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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枪声响起的时候,方敢他们几个人还没有走出很远。舒竞和刚刚回过神来,但仍然是一脸茫然地跟随着连个男人机械地往前赶路。
这时候好像已经快到了森林的边缘,四周的树木也开始逐渐变得稀疏,植物的品种也有所不同,不管如何,这加快了他们的行进速度。
听到枪声,方敢的身子僵了僵,几乎是下意识的想回头。但他在半秒钟之内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脚步几乎没有停滞,仍然是刷刷地向前。
乔正邦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但他仍然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跟在方敢身后。
舒竞和却停了下来,归根结底她是个女人,虽然萧克跟她认识不过短短几天,说过的话也不会超过二十句,但她一想到那个苍白,却努力装出成熟的大男孩,心里就忍不住一阵绞痛。
“你在干什么?快跟上!”
只听着脚步声,方敢就知道舒竞和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只是厉声地断喝。
“可是……”舒竞和的声音柔美却也沙哑:“我们真的这么走了,良心会安么?”
她的眼眶里面已经盛满了泪水,乔正邦有些惊讶,在他的记忆里面,阿和是不会哭的,她比男人还要坚强。
“他留下,和我们走,都是任务的必须。”方敢的语气冷冷的。
舒竞和拼命地摇着头,她无法理解男人的世界,她无法理解这种生命的颠覆,但她却能感觉到那种辉煌与光荣,这种浑身热血沸腾的感觉,让她想大吼。
“不要浪费时间,我们赶紧走!”
方敢的背部肌肉绷紧,微微地颤抖着,双手握拳,手臂上的肌肉鼓了起来,左臂的伤口更是疼痛,他却好像浑然不觉。
“如果我们还不走,那就是在浪费萧克用生命换来的时间!”
他突然爆发式的怒吼一声,随即迈开大步往前走,再也不管落后的两人。
舒竞和愣了愣,凄然地回头看了一眼,终于选择跟上了他的步伐。乔正邦跟在她身旁,想要出言安慰,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如果他们两个,这时候能够超越到方敢面前,就能够看到两行血泪,正顺着他的面颊挂了下来。
几秒钟之后,他借着擦汗,用袖子把那不为人知的眼泪擦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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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克的弹药快要用完了。
他的目标,并不是要杀伤敌人,而是拖延时间。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们觉得,这时一场全力伏击,而不仅仅是一场拖延的战斗。
因此他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吝惜子弹,甚至还拖着自己的伤腿,不断地变换着射击角度,这样,很容易判断为小组的伏击。
对方的追击小队,果然是蒙了。在劈头盖脸的火力袭击之下,作出了正常的反应,全队散开队形,并寻找掩体隐蔽。观察敌情,火力压制,再进行冲锋。
这是最为常规的小队作战方略,而一旦进入这一步,萧克就算是松了一口气。
既然对方错误地判断了局势,那所要花费的时间就会更长,他能为战友争取的时间也就越多。
想到战友这两个字,他的心中忽然有一股暖流。
他这个火力点迅速遭到了对方重火力的反击,虽然躲在岩石掩体背后,但仍然能感觉到强大的冲击力,崩开的石砾碎片擦伤了他的手脚。奇怪的是,在这种时刻,居然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害怕。
“轰!”
冒着枪林弹雨,萧克抛出了第一颗手雷。
丛林中的爆炸,迅速引起了燃烧,火势也逐渐猛烈,原本躲藏在树后的敌人狼狈地跑了出来,即使在强力的火力压制之下,萧克依然抓紧机会撂倒了两个。
“操!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已经赚了一个了!”
少年陷入了疯狂的状态,他连续丢出了两颗手雷,虽然投掷的距离不可能造成直接的杀伤,但在丛林地形,爆炸之后立刻引起的林火帮了大忙,第一是仓促间布置的火力点必须移动,第二迷蒙的烟雾也进一步模糊双方的视线。
对萧克来说,他看不见不要紧,对方看不见,就摸不清他的底细,他就能坚持更长的时间。
虽然遭遇了奇袭,但对方也是早有准备,同样也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他们散开的包围圈更大,以扇形面前进,尽量减少萧克的狙击机会,同样也让他的手雷攻击落空。
正前方的森林都已经开始燃烧,冲天的火焰吐着恐怖的火舌,在烧枯树木的噼里啪啦声中,夹杂着小动物和禽类的哀泣,间或还有枪声和爆炸声,还有人大声的唿哨,呼喊着冲锋。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流逝。
烟雾越来越大,对方更难判断萧克的火力点,但随着扇形面突击的完成,无论如何,他都没法应付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萧克咬咬牙,把面前最后两枚手雷一左一右地扔了出去。
“轰!轰!”
爆炸声中,敌人的突击步伐再次暂停,他扛起半自动步枪,射出了最后几梭子子弹。
剩下的,就只有胸口挂着的这一颗手雷了。
他躺在掩蔽的岩石背后,左肩流血不止,少年毕竟不是超人,在枪林弹雨之中,还是中了一弹。那种感觉,就好像只是被人打了一拳而已,尽管鲜血淋漓,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枪声停止了,爆炸声也停止了。
头顶的烟雾渐渐散去,在浓密的树叶之间,能看得见被扯成碎片的蓝天。
“好美啊!”
只有在这种时刻,才会发现,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这么的宝贵。萧克贪婪地呼吸着带火药味的空气,身下岩石粗糙的磨砺感,也胜过最柔软的床榻。
脚步声逐渐接近了,三不五时,仍然有火力压制。完全按照标准的冲锋模式,萧克非常感谢敌方队长的谨慎与专业,每一秒钟,对他来说,都是无比珍贵。
他的右手拇指握住手雷的拉环,轻轻拉下,中指的指节顶住,食指一挑,安全闩已经掉了下来。
只要一松手……
“方队,再见了!”
萧克在心里默默地念着,他慢慢地挺起腰,让自己倚靠在背后的石头上,留了太多的血,让他的身体变得虚弱无力,但头脑却是无比的亢奋。
他想起了许多,自己的软弱与痛苦,激情与挣扎,锻炼与觉悟,只是那么一瞬间,短短地人生好像重演了一遍。
“我不后悔!”
他大声地吼出声来,举起手中的手雷,在嘴边亲了亲。
“发现了!在这儿!”
在他身边,传来了兴奋的呼叫声,随即那个声音变得沙哑无力,最后,张大了嘴,甚至都说不出话来,连卧倒的动作都来不及作出来。
“我!操!你!妈!”
萧克一字一顿地吼出声来,手指软弱的一松。
“爸爸……”他嚅动嘴唇,好像是发出了这两个字的音。
“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传得很远,方敢这一次终于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眼神茫然,喃喃地说了一句。
“这是第十个……”
他看了看手表,继续往前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三十七分钟……了不起的小子!”
爆炸后的树林,显得特别的安静,好像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口哨声,仔细分辨,应该是一首《军营绿花》,一首凄美悠扬得不像军歌的军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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