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驶出高楼林立的都市，视野之内便是辽阔的原野，褐土之间隐约可见凋敝的残雪。

莫雷望着窗外，从水泥建筑的遮蔽下一直望到沾染暮色的辽远的天空，那边苏眉削了一个苹果：“莫雷。”

伸手接过，莫雷一笑道：“多谢。”

不意间瞥见苏眉身旁的水果袋下压着一本书，露出的大半硬质封皮上几个瘦金体汉字：交通旅游地图册。

“你要去哪里玩？”莫雷啃一口苹果，随口问道。

苏眉先是一愣，随即顺着莫雷视线看清自己随意放置一边的地图册，目光闪动了一下，她抬起头来，对莫雷微笑：“就是随便看看，没打算去哪。”

不打算旅游谁没事研究地图？莫雷不太相信，但见她目中隐隐约约含着忧色，便也不好再问。

又过片刻夜色降临，莫雷昨晚上尽想着今天回家，几乎没怎么睡好，在火车轻微的摇晃中，倦意一点点的升上来，入睡之前，他朝苏眉那里看了一眼，那少女还在看那本地图册。

次日醒来时，列车已经驶出平原，来到河川地带，视野中平添了几抹绿意，莫雷仔细看了一阵窗外，才收回目光，望向对铺苏眉。

此时天才蒙蒙亮，苏眉还没醒，只见她弓着身体缩在被子里，好似有些畏寒，又似睡得不太舒服一般轻蹙着眉头，晨光从窗口透入，照着她清秀动人的面孔，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映安静的阴影，显得有几分楚楚可怜。

莫雷看着她，忽然有些出神，又有些疑惑：苏眉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么安静的女孩子呢？想了一阵子他又忍不住有些想笑：他有什么资格来为别人是什么样的人去下判断呢？

就好像他现在也有了不同一样，人总是会变的。

莫雷又忍不住想起了龙晓璇，自从龙扬帆一战后，龙晓璇便休学离开了C市，那少女刚强、坚毅、勇敢、正直，就好像她手中握着的，堂堂正正、光辉耀目的宝剑，与她相比起来，苏眉几乎没有什么光彩。

可是啊，莫雷看着苏眉的睡颜，忍不住微笑起来，有的东西是看不见光彩的，他们只是安安静静的存在就好，比如水，比如空气。

苏眉就是那安静的一汪水。

横竖无事可做，莫雷便一直看着苏眉，至少看美女是一件很赏心悦目的事，而且被看的人正在睡觉，也不怕有人尴尬。

不知道过了多久，亮白天光破开天际，苏眉的眼睫颤动一下，眼睛缓缓张开，一睁眼，便看见莫雷在专注的看着窗外。

苏眉正要说话，此时车身震动一下，缓缓的停下。

而此时莫雷转过头来，看着她微笑，笑容与晨光一般透彻：“到站了。起来吧。”

下车前，莫雷原想发挥一把风度帮苏眉拿行李，却见苏眉行礼也就一个背包，只有无奈作罢。

下了车，莫雷又想发挥一把风度帮苏眉拦车，却听苏眉道她家就在附近，又只得无奈的自行离去。

目送莫雷乘坐的计程车行驶远去，苏眉忽然掉头，重新走近火车站，来到售票处，轻声道：“买票。”

莫雷到了家，见过父亲莫宇，两人自是哈哈一番，略下不提。

莫雷没有对父亲说自己遭遇的事，一来是不想父亲担心，二来则也是不愿意父亲和江湖有任何的牵连。

午饭是老莫做的，莫雷吃得很是开心，一边吃一边赞道：“老莫，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等妈回来估计能把她给比下去。”

听闻他此言，莫宇正要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的收回去，笑道：“臭小子，你这是变着法说你老子我以前手艺不好么？”

莫雷大笑道：“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

就这样，莫雷在家中愉快的度过了新年，莫雷的父母都是孤儿，因此即便是过年，也没多少亲戚可来往，倒是莫宇身为医院院长，大年初二起上门送礼的人不少，弄得莫雷烦不胜烦，莫宇也甚是无奈，一日收拾了一些年货，打包行装给莫雷，道：“不如你去你霍哥那里散散心吧，他最近调到了临水村，那里比较安静。”

莫雷这些天来吃了睡睡了吃，几乎要长膘了，一听这话自然叠声答应。

莫宇口中霍哥的全名叫霍思齐，比莫雷长十岁，也是个孤儿，上大学时是莫宇资助他的学费，毕业后来到莫宇的医院工作，他做事勤勉，加上莫宇有意提携，没几年便混上主治医生。

临水村是一个幽静的小村，经济不太发达，但胜在景色清幽，没有任何工业开发，山水天然，小时候莫雷的妈妈雷蕾曾带着他来这里避暑。

经过两个小时的车程，莫雷来到临水村，才一下车，莫雷就忍不住皱了下眉。

他前一次来到临水村是十年前的夏天，大概是对这里的印象仍残留在十年前夏日美好的繁茂景致中，以至于冬天来到这里时，便不由得觉得空气中透着阴冷的死气，好似要渗透进肌肤里。

山还是原来的山，溪流还是一样的清澈，常绿树木中混杂着叶子落得光秃秃的落叶乔木，呼吸一口寒凉的空气，莫雷左右看看，朝隐藏在林荫之中的村子走去。

听父亲说，霍思齐是主动请调来临水村的，因为这个村子是他的家乡。

才到村口，莫雷却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竟是苏眉。

此时的苏眉，背着旅行背包，看起来有些疲惫，厚而长的大衣外沾着少许风尘，看上去竟像是外出了许久一般。

随后莫雷想起，她身上穿的衣服和十多天前的是同一件。

莫雷看见苏眉时，苏眉正站在一户人家门口，向村人询问着什么，莫雷隐隐约约的听见话语中有“一样”“女孩子”之类的字眼。

而那村人摇头后，苏眉侧脸上浮现失望的神色，有些茫然的转过身来。

莫雷走过去，出声叫苏眉，后者抬眼看见莫雷，也是一阵惊愕，两人相视无言了一阵子，苏眉才轻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莫雷笑道：“我来看朋友，你呢？”

苏眉抿了一下嘴唇，低下头：“我在找人……”她说了这么一句便顿住，似在犹疑踯躅。

莫雷见她为难，道：“不方便的话就不要说了。”他看看手表，道，“现在已经下午四点，看你的样子，你找的人没找到吧？有没有休息的地方？”

苏眉又是一愣，被冻得有些发白的清秀面容再度浮现茫然之色。现在的苏眉看起来迷茫又脆弱，好像迷失了方向一般。

莫雷不由有些心软怜悯，拉起她的衣袖，笑道：“现在有点晚了，你一个女孩子这么上路也不安全，跟我来吧，我是来看我一个朋友的，他那里应该有住的地方。”

向村人打听了霍思齐的住处，莫雷带着苏眉直杀而去，由于莫雷父亲已经事先和霍思齐通气，霍思齐早早的就在家中等候，一听见敲门声便迅速出来开门。

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看见莫雷带了一个女孩子一同前来，他眼中闪过讶色，随即爽朗笑道：“我说小莫怎么这么好心来看我，原来是带着女朋友来旅行的。”

莫雷脸上一红，连忙辩解：“这是我同学，我们偶然遇上的。”这话说得他自己都觉得不太信，在这么一个村子里遇见同学，不能不说是绝大巧合，但这确确实实是事实。

霍思齐但笑不语，只拿眼睛瞥向莫雷拉着苏眉的手，苏眉也不知什么时候不自觉地抓住莫雷的袖口。

两人这才意识到他们的动作有些暧昧，连忙双双放手，却又显得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霍思齐没让他们在门口继续吹冷风，转身领他们进屋，似是漫不经心实际上却是坏心眼的问道：“两位客官是住一间屋还是两间屋？”

霍思齐的大笑声中，莫雷涨红了脸，大声抱怨道：“霍哥！”他有些担心苏眉生气，拿眼偷瞥她，却看见她微低着头，白皙的面颊上，染上了淡淡的、胭脂一般的颜色。

在霍思齐处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又是神清气爽的一天，莫雷伸着懒腰从卧房中走出，见苏眉也正好打开隔壁房门，冲她一笑道：“早啊。”昨天半夜里他好像听到些奇怪的声音，但那时莫雷睡得正迷糊，现在想来，便觉得大约是在做梦。

苏眉也微微一笑，道：“早，昨天谢谢你了。”

莫雷想起她在找人，随口道：“你今天是不是要走？对了，你究竟要找什么人啊，方便的话告诉我一声吧，我虽然没办法，但我爸爸还是认识不少人的。”假如再不行，他还可以拜托龙门或者左丘，借用江湖的力量去寻找。

苏眉愣了一下，她的眼睛看向空气中虚空的一点，似是在思考什么，又或者根本就是在发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的叹口气：“说出来你可能会不相信，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找的这个人，是不是存在，又或者，我仅仅是在寻找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