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攀上天际的一轮皓月,将整个海面染上了一层淡淡青芒。点点璀璨繁星半掩在皎洁月色之后,缀于苍穹闪烁着灿然银辉。茫茫夜空,澄净地有如一面不沾半点尘埃的深色水晶琉璃,并没有一丝云彩。
洋面上,吹拂着轻微的海风。一波接一波的温柔浪涛推挤重叠,延绵千里。极目所眺,视野中尽皆青蒙蒙一片,夜空宛如一只庞然巨碗笼罩于海洋尽头,两者紧密相契。海天之间,似乎就只有那艘孤零零的小船飘摇其中,漫无目的地,萧索地飘摇着。
林野静静地躺在船舱内,聆听着波浪拍打在船体边缘所发出的阵阵微声,凝视星空的目光中深邃平静。他上身各处的伤势已接近痊愈,但由于长时间暴露在强烈日光下的缘故,通体却有大块的死皮蜕下。黑红中处处斑驳卷起,极为骇人。舔了舔灰白开裂的嘴唇,林野缓缓偏首,身边的内侧船舷上,清晰地刻着十一道深痕。而早在两天之前,凤凰儿和赵若兰就已因为严重脱水而晕去。
刚开始的那几天,凤凰儿一如对待着久未归家的丈夫般,细心而温柔地服侍着林野的一切。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与赵若兰的相处也越来越融洽,逐渐变得亲密无间起来。在赵若兰尝试着对洋面下清晰可见的上游鱼群射出第一柄飞刀后,他们除了压缩饼干外,便又多了一种食物。尽管它尝上去腥涩无比,但却肉嫩多汁。水分,此时无疑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得多。
晴朗的天气一直持续不变,每个日间,他们就只是蜷缩于船舱中,尽可能地减少消耗体力的动作。而悬于高空的烈日依旧骄虐如火,肆意烤灼着他们周遭的每一寸空间。林野用缆绳将四件救生衣扎在船桨上,于后舱支起了一个小小的凉篷。两个女孩勉强容于其内,艰难地盼望着黑夜的到来。
茫然而固执地向着东方划行了八个夜晚后,大海,仍然是浩淼无垠,并没有一丝陆地的影子或是一条船经过。鱼群渐渐变得稀少,终至消失。渴望着的降雨从未出现,一块块坚硬干燥,难以下咽的压缩饼干,似乎在折磨着每个人的灵魂。
尽管两个女孩都在极力克制着枯涩喉管的灼痛感,那只塑制储水桶却仍是逐渐变轻。她们秀美的面容由于长期缺水而枯黄无光,语声变得嘶哑无力。在每个黎明到来时,两个娇小的身影便会略为忙碌一会——她们为对方梳头,整理妆容,努力打扮得干净而整洁。死亡的阴影早已在身边笼罩,每个人都知道地平线犹如那虚无飘渺的梦般遥不可及。但每一天,她们的脸上都会带着淡淡笑靥,重复着这些已变得愈加困难的动作。因为,心中的那个男人,就在身边。
最后剩下的一小口水,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执。最终林野全身突兀间麻痹,重重倒在了船舱内。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女孩虚弱地爬近,捏开自己的牙关,将那一点点清凉甘甜的液体倾下,他不禁黯然心碎。这是几天以来,林野所喝的第一口水,每次他就只是倾斜水桶,略略作势。与她们一样,让对方活下去,哪怕只是多活上一点时间,已是心中唯一的念想。
林野略为转首,望向后舱的两个女孩,眸子中似有欢喜,亦现苦涩怜惜。她们安静地躺在一起,呼吸微弱但却平稳,长长的睫毛紧闭着,一如沉睡中的腻瓷娃娃。默默地注视了片刻,他缓缓起身,行至后舱,拔出腰后利斧,平静地划向已经伤痕累累的腕脉处。
凤凰儿的檀口,被轻轻捏开。一缕急流而下的血泉,汩汩流入她的口中。如同每个婴孩与生俱来的本能一般,凤凰儿开始了无意识的吞咽。半分钟后,林野转向一旁的赵若兰。这两天以来,正是一种奇异的方式,在维持着两名女子的生命。他不知道自己体内还有多少血能流,但只要还有意识,就会一直这样做下去,直至死亡,或是腐朽。
鲜血,沥沥而下,异于常人的肌体构造使得伤口处逐渐凝结。林野微皱眉锋,横转斧刃,正要再次割下时却明显感觉到了一丝异样。船身那原本微不可觉的晃动,已不知何时逐渐变得猛烈起来。
月光下略泛青辉的澄净洋面,正腾腾往上涌着浑浊的泥浆色潜流。极远处的天边,无边无际的黑压云层迅速蔓延扩散,直如瘟疫般欲将整个苍穹吞噬。风,由轻柔渐转强烈,排排海浪开始急不可耐地席卷拍涌,似乎是在为了即将到来的又一场狂欢而亢奋不已。
林野迅疾立起,把捆绑在一起的救生衣拆散,分别套上了女孩和自己的身体。几根粗大坚实的缆绳被急解而开,再次将两具柔若无骨的娇躯牢牢固定在船体上。刚做完这一切,一束耀眼之极的闪电,夹杂在巨大暴虐的炸雷声中霍然刺下。强大白炽的光能,将已完全被浓厚铅云所覆盖的天空映染得狰狞无比,咆哮而起的狂风猛然大作,刹那间横扫了整个洋面!
一颗硕大的雨点自高空中坠落,直直砸在林野足前的船板上,摔成了四分五裂。伴随着疾如马蹄的撞击声,接二连三的雨点纷落而下,一场庞然降水终于如愿而来,怒洒于海天之间。但与它齐齐而至的,却是直欲摧毁一切的风暴海潮!
小小的救生艇,在纷起涌击的怒涛中簌簌战栗,如一枚柳叶般被轻盈地卷入汪洋深处。林野环视了一眼周遭密布的黑色巨浪,无声地苦笑,摇摇晃晃地走到后舱,坐在两个女孩身旁。这,已经不是他所能够抗拒的力量。
船体周身的木板,在风浪中发出了可怕的“咯咯”声,仿佛随时便要散架。林野漠然静坐,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似乎,正在静静等待着那倾覆的一刻。
突兀间,南侧洋面上似有一抹黑影自他视野中隐现。林野微微一怔,猛然起身立起,操起船桨立时向那处划去!救生艇宛若醉汉般蹒跚挪动着身躯,艰难而缓慢地在狂风怒海中缓缓驰向南方。
半个小时后,“啪”的一声脆响,船桨于林野手中断裂。他闷声不响地反身拾起另一支,迅疾而划。眼前,一个黑沉沉的小岛越来越近,岛体四周遍布巨大的奇形礁石,夜色之中显得狰狞而丑陋。但此刻,在林野的心中,它无疑已是天堂之地。
洋面下似乎是有无数暗礁,愈接近小岛边缘处,回扑的暗流就愈是猛烈。救生艇在林野的全力催动下不进反退,在两股方向截然不同的浪潮作用下已是摇摇欲覆!
林野望着百米外的陆地,再回首掠了眼犹自昏迷的两个女孩,胸中戾气徒然大盛,身形一纵而起,已是疾跃入船尾海水之中!
身躯方没入海里,一股大浪轰然扑下,顿时将他直卷入水底。林野急速划动手脚,游鱼般潜至船尾,双手搭上舷身,闷吼声中将它一推数丈!救生艇如同装上了一部微型马达般颠簸着冲向岛屿,去势方竭时船身突兀一震,便又跌跌撞撞地前行十数米。在这挟裹着天地之威的狂海怒潮中,它固执而顽强地向着自己的目标行进。动力,正是来自于那颗永不屈服的野兽之心!
林野不断地游弋,连连推动船体,眸子里的两点碧色光芒渐渐暗淡下来。之前两天内的大量失血,实是已让他处在了油尽灯枯的边缘。再一次奋力推动船身后,一股悄然袭来的暗流,铁锤般重重撞上他的前胸,顿时将整个人直卷出十几米开外。林野大口呕血,只觉得四肢直如脱离了躯体般,轻飘飘地提不起半分力气。救生衣将他稳稳托浮于洋面上,却是在几股纷涌而至的浪潮作用下离岛越来越远。前方,救生艇牢牢嵌在岛边的两块礁石之间,似是无声凝望着这个孤独的年轻人独自离去。
茫茫暴雨中振翅声传来,“扑哧哧”飞来一物,落于林野水面上的肩头。林野睁开眼睛,看清那物后无力地抬手:“那边就是陆地,你你自己飞去罢!”
那物口中低低悲鸣,附在林野颊边轻轻挨擦,竟是不肯离去。
“你叫做阿追是吗?你想要陪我?傻孩子”林野语声忽顿,已失去了意识。
夜幕之下,大海依旧焦躁不安地咆哮怒吼,震荡着自己的每一寸身躯。一个接一个的浪头高高卷起,将洋面上的这具年轻躯体,渐渐推向无尽的黑暗中去。萧瑟寒冷的暴雨冽风中,他的嘴角,却犹自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
纽约,猛虎公司总部。
办公室的门,紧闭着,所有高层俱已到场,这已是两周来的第十二次会议。
屋子内的气氛很沉闷,每个人的脸色都是阴沉一片。这段时间里猛虎公司推掉了所有的委托任务,再也没有人拿杰西卡的盛怒当成一回事。
所有会议的议程,无非是围绕着两个内容——林野的下落,以及“十字军”究竟是何方神圣。
猛虎公司为此派出了大批的人手,台湾陈家亦调动了各处黑火分部,一场有针对性的调查搜索在整个美国悄然而迅捷地展开。
十几个总部位于美国的保安公司和杀手组织先后遭到了“拜访”,然而这些可怜的家伙,亦是根本就不清楚组织首领的去向。似乎在接到“十字军”的邀请后,他们就如同在那个神秘的岛上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半点消息传回。
证明了情报的可靠程度后,猛虎众人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最大的可能,就是“十字军”所设下的根本就是一个死局。
然而,自罗森参议员那里传来的消息,更是将众人心中仅存的一线希望碾得粉碎。在美国、土耳其、以色列三国的一次联合军事演习中,那个被当地土语称之为“贝塔罗克”的无人小岛,作为假象敌的海上堡垒已被彻底夷为平地。时间,恰恰在林野去那里之后的几天。
如果说猛虎公司是一部强大而铁血的钢铁机器,那林野无疑是其中维系着各个零部件运转的主心轴承。随着时间一天天地无声流逝,茫然而绝望的情绪逐渐在每个人心中滋长。一直以来,在这些汉子眼里,林野就不仅仅是一个首领。更多的时候,他还是他们的亲人,一个无法取代的亲人。
鬣狗沉默地倚在墙角阴暗处,狭长的眼睛幽幽闪着冷光,似极了一只蜷于角落的困兽。他漠然扫视着屋内众人,低沉地开口:“杨,戈尔森,你们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消瘦苍白的杨灭闻言惨然一笑,涩声道:“是我的错,跟了老板这么长时间,这次是我大意了。”
“早知道那天就是杀了我,也不能让他去保护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戈尔森双目赤红,乱蓬蓬的胡须虬结于面颊四处,脸色枯槁之极。
“再等三天。”鬣狗唇角向后扯起,缓慢地露出一个狞笑:“三天后老板要是还不回来,我就杀了你们两个,谁要是拦我,也一起死。”
张虎一愕,恼火地道:“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妈了个巴子!你把兄弟当成什么了?!”
鬣狗冷冷地横了他一眼,不屑地道:“千万别高估自己,我没有兄弟。”
张虎目光中煞气一现,跨前狞声道:“你他妈说什么?再说一遍试试!”
“行了,都别说了!”安东尼奥神色冷肃地道:“就算是老板死了,我们也得把猛虎公司维持下去,这是他向来的愿望。”
鬣狗脸上突然现出了一抹邪异的微笑,他慢吞吞地行到安东尼奥面前,盯着后者的眼睛一字字地道:“对不起,你刚才说谁死了?”
胡恩突兀插入两人中间,干笑道:“老板怎么会死呢!就算是上帝那个王八蛋死了,他老人家也不可能有半点事!鬣狗,你也不用自己的脑子想想,老板那么厉害,这世界上能干掉他的人能有几个?只怕是一个都没有。”
鬣狗右臂高高凸起的衣袖急剧蠕动了一番,静静恢复了原样。他惨白着脸看了胡恩一眼,低低地道:“我知道老板的实力,可不在他身边,我就什么事也放心不下”
“哥哥一定没事的,这一点我可以肯定。关键的是我们之间不能起内讧,他在与不在,都不能让敌人钻了空子。那些日本人的事情,还不算完,谁都不知道他们下一波的攻击会在什么时候。所以,我们得谨慎行事。”巴赤犹豫了一会,满面惭色地道:“有件事情,我想和大家说一下。后天我和艾薇儿将要举行婚礼,我知道这不是时候,可是她和参议员都催得很紧,你们不去没关系的”
众人尽皆愕然,片刻之后,纷纷行上向他道喜。鬣狗冷眼看了一会,漠然摔门而去。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