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夜就来临了。跟一般的丛林不同,这里的丛林在夜晚异常安静。只有在海风穿过树丛时,才会发出沙沙的声响。柔和的月光投出光影的变幻,一片静谧。若是有人被表面上的安宁所迷惑,贸然进入丛林的深处,等待他的将会是比猛兽恐怖百倍的生物。
易灵依旧沉睡着,根据Dr.S的说法,他至少还要睡上两天。尽管易雪讨厌这个人,但他的诊断是不会有错的。易雪一直守在易灵的床边,痴痴地看着他,梳理他在战斗中被弄乱的头发。
“好久不曾有过如此惨败,他醒来时一定会很生气吧。”少女把头枕在少年胸前,听着心脏在胸膛里跳动,一种不明来由的安全感油然而生。“如果能一直这样待着,什么也不要去想,什么也不要去烦恼,那不是很好吗……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麻烦会找上我们呢?”
“这一定会是最后一次。只要解决了皇,我们就什么纷争都不去管了,安心地过我们的日子。”想到易灵所说的这句话,易雪就觉得心里甜丝丝的。虽然明知他感觉不到,少女还是忍不住亲吻着少年。
最近易雪总是憧憬着消灭皇之后的日子,和易灵住在一起。每天都过着简简单单的日子,家里的钱总够过上一辈子的。易灵若是不想工作,自己便可以每天和他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为花园的花浇水、一起看日出日落、一起做爱做的事……易灵若是要去工作,那自己便可以每天早起为他做饭,在他出门的时候做家务,在家里期待他的回来,一起吃晚饭、一起做爱做的事……
每天都是这样,直到老,直到死。两人经历过的事情已经比普通人一辈子的经历还丰富,足够他们在闲暇之余细数记忆的珍珠。
房间里,就连原本有些刺目的白炽灯,竟也透出几分幸福。
与两人房间相邻几米远的地方,就是陈偿和陆仁冰的房间。陆仁冰出神地抽着烟,陈偿在一旁扔硬币玩。
沉默许久,陆仁冰突然开口,吓得陈偿差点把硬币扔了。“你说,如果皇复活会发生什么事呢?”
陈偿闭起眼睛,似乎在计算什么。过了半晌,他才说道:“可能性太多了,用硬币的正反面难以表达。”
“由异能者来统治的国家里,异能者会不被人歧视和恐惧吗?”陆仁冰又问道。
“你这个问题跟命运无关,我无法解答你。”陈偿把玩着硬币,说道:“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可以帮你占卜一下。”
“不,用不着。”陆仁冰摇摇头,“我害怕知道答案。”
陈偿惊讶地看着陆仁冰,失声说道:“原来你还有怕的东西啊。”他笑起来,“还记得那次吗?你在你老爸的尸体上睡了好几个月?每天晚上还做那种梦。遇到那种事情你都没怕,连哭都没哭。我可是吓得差点昏过去。”
“别扯开话题,你明白我的意思。”陆仁冰淡淡地说。
沉默,死寂。
“我可以改变命运。”陈偿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所以你不用害怕。”
“算了,睡觉吧。”陆仁冰爬上自己的床,关上了灯。
房间里没有窗户,一关灯就如同坟墓般漆黑。
陈偿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完全没有睡意。凭着多年的了解,他能知道,另一边的陆仁冰也没有入睡。
一个小时后,陆仁冰平静地说道:“我要去看看那个皇。”他的声音不轻也不响,够让陈偿听见,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清晨,雾气笼罩在丛林里。由于建造者的独特安排,这雾直到下午太阳最猛烈的时候才会散去。一片浓雾之中,可见度只有十米。这雾既遮挡了好奇者的目光,也隐藏住丛林中的危险。
陆仁冰走出山洞,深呼吸,肺里顿时充满湿润的空气。陈偿跟在他身后出来,路过易灵所在的房间时,他稍微犹豫了一下,想去探望一下易灵和易雪。下一秒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有易雪去照顾易灵就足够,自己何必当灯泡。
山洞外,陆仁冰已经在舒展筋骨。他闭着眼睛,打着类似太极拳的拳法。虽然闭着眼睛,陆仁冰并没有放松过戒备,闭上眼是为让另四个感觉器官更敏锐。
草丛那边有不自然的响动,有人来了。没有脚步声,但有某种东西擦过草叶的声音。不是风,陆仁冰没有感觉到气流变化。
“谁!”陆仁冰轻声喝道。陈偿听闻,立刻警觉起来。
“别紧张,是我。”沈天像个幽灵似地从迷雾中飘出来,双脚浮空几十厘米,难怪没有脚步声。
陆仁冰望着沈天的脚下,心中微有些诧异。没有气流的变化,说明这不是依靠通常的方式悬浮,更类似于反重力。这个组织居然能做出反重力装置,科技水平已经完全超越这个时代,也难怪会有人为此而想消灭他们。
沈天带来了一个星期的食物,也就是说,这个星期根本不会再有任何人靠近这里。沈天放下食物,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陆仁冰叫住他,“我希望能参观一下你们家族的传家之宝,可以吗?”
沈天微微皱眉,脸上的人造皮肤精确地反映出他的怀疑。昨天易灵刚刚为这件东西和Dr.S大战一场,如今陆仁冰又提出奇怪的要求。不能不让沈天产生猜疑,不过他没有马上拒绝陆仁冰。“让我考虑一下,过一会儿再回复你。稍等一下,五分钟就行。”
“没问题。”陆仁冰微笑着回答。
陈偿在一旁打量着沈天,努力不让自己的好奇显得不礼貌。他从陆仁冰口中得知:沈天除了大脑,身体其它部分都是由机械构成的。陈偿努力想从沈天身上找出一点机器的痕迹,却完全失败了。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甚至连几乎不可能模仿的眼神都跟真人一模一样。对于不知情者来说,沈天就是一个人。
“好——吧。”沈天拖长着音,犹豫不决地回答。实在让人很难想象,这种声音能依靠机器发出。
但再怎么和人相似,机器依旧是机器。陈偿不知道这躯壳之中的灵魂是什么样的感觉,是否也已经把这具身体当成是与生俱来的肉体?
为什么沈天要把血肉换成钢铁,神经换成电线,只是为了追求单纯的强吗?陈偿无法理解。追求力量的人见过很多,但像沈天这样可以用疯狂来形容的人,陈偿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就有劳了。”陆仁冰彬彬有礼地说道。
陈偿上前一步,想让沈天把自己也带上。话未出口,就被陆仁冰用眼神制止住。那个意思很明显,如果他们两人都离开这里,那万一发生什么变故,昏迷不醒的易灵根本没有抵抗能力。而易雪虽有一定的实力,但却不是岛上任何一人的对手。
沈天看了看两人,什么话也没说,示意陆仁冰跟着自己。陆仁冰漫不经心地跟着沈天后面,心中暗暗把沈天所飘过的每一处地方都牢记在心里。虽然暂时还不知会有什么用处,但记住总是不会有错的。
穿过雾茫茫的丛林,一片空地出现在两人的面前。空地处没有一丝雾气,可以直接看到尉蓝的天空。刚从雾中钻出来的两人就像是过了一道水一样,浑身湿淋淋的。陆仁冰轻轻一振臂,无数细小的水珠从衣服上飞溅出来,在金色的阳光下折射成一道彩虹。
沈天完全无视于皮肤上滚落的水滴,任由其自生自灭。电脑可以告诉他目前的体表温度是多少,也可以告诉他空气中的湿度是多少,能告诉他身上水的总质量和水滴运动的轨迹,但就是不可能告诉他冰冷的水滴划过皮肤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沈天走近空地的中心,周围的景物立刻扭曲起来,如同达利的画一样融解、变形。树干从中弯曲,树梢足可以贴近地面。每一株草都瘫软在地上,像胶质物一样四处流淌,和黑色的土地交融在一起。沈天的身影也同样变形,好似胀大的气球,却又十分不规则。
陆仁冰警觉地张开领域,在领域中的一切物理力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感知,但现在他却变化都感觉不到。这一切都只是幻影,是类似海市蜃楼的光线魔术。
沈天走到某处,然后停下。扭曲的景物顿时以沈天为中心旋转起来,和浴缸的塞子被拔掉时的情景十分相似。大团的色块被扯成一长条,只能从颜色上判别出它原来是树还是草,一条条的色带聚向一点,仿佛被这一点所吸引。幻影越来越少,一点点地露出此地本来的面貌。
一片荒芜的旷野,和周围绿色的丛林形成鲜明的对比。一块巨大的废墟躺在旷野之上,年代久远得几乎就要和黄色的大地融为一体,只有几处银色的闪光才反映出它的不同寻常。沈天站在废墟之前,显得无比渺小,就如蝼蚁之于巨山。
陆仁冰走到沈天身旁,仰望着废墟,问道:“这是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史前文明的遗留物,还是外星人遇难的飞船。”沈天把手放在废墟上,一个入口随即出现。一条长长的甬道,四面就如壁画般刻印着奇怪的符号,闪耀着奇怪的光芒。
待两人走进甬道之后,入口便了无痕迹地消失。再怎么仔细看,也无法找出来时的地方。
一踏进废墟内,陆仁冰便觉身体一轻,不自觉地缓缓飘起。他一愣,马上明白废墟内是无重力的。沈天想伸手拉陆仁冰一把,不过陆仁冰迅速就找到了诀窍。
一边走,沈天一边介绍这里。“一百五十年前,我爸爸——也就是沈念宗遇海难,随风浪飘流到这个地方。在这里待了十年,才找到离开的办法。不瞒你说,我们组织的所有科技都是来自于这里。”
说这话时,沈天不经意地瞟了一眼自己的身体,这具躯体同样也是足以自傲的高科技产品。“不过,一百年来,我们也仅仅解读了这里所有内容的万分之一。这里有太多东西已经超越了人类的认知水平。也许再过几个一百年,我们也无法解读其百分之一。不过已经足够了,依靠这万分之一,我们敢说地球上没有任何一个势力的科技水平能够超过我们。”
Dr.S在这里建有一个研究中心,住所则另有他处。长时间处于无重力的环境,人会产生肌肉萎缩等一系列的病症。
在迷宫般的长廊中,那些乍一看没有什么区别的莫名符号非常容易使人的视觉产生误差,再加上废墟里的无重力系统会扰乱人的感觉,普通人根本就连上下都分不清楚了。就连方向感超强的陆仁冰也有些迷糊,紧紧地跟在沈天的身后,沈天是绝不会迷路的。
两个小时之后,沈天突然停下,眼前是一条死路。陆仁冰正疑惑间,不知沈天做了什么,墙壁渐渐变淡,及至消失。
墙后是一间房间,一块晶莹的宝石悬浮在半空中。它足有半个人大小,剔透得不含半点杂质。中间包裹着一块东西,因光线的折射而看不太清楚。不过,似乎在当初制作时的故意,一片符咒清楚地显现出来,符咒上的图案陆仁冰已经在刘家村见过了一次。
这就是皇的残骸。千百年前的王者,如今就只是一块毫不起眼的肉块,丝毫感觉不到当年的雄风。
“我能靠近点看吗?能摸一下吗?”陆仁冰问道。
沈天考虑了一会儿,回答:“随意吧,只要别破坏它就行了。这里的保全系统是很严厉的,一不小心我们可能都会被困在这里。”
陆仁冰走近这块石头,回想起初见它时,那深蓝如海、摄人心魄的情景。现在虽然如水晶般清澄,却远没有了当日的风采。那蓝色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能如此让人神迷,却又在瞬间消散。
伸出手抚摸它,陆仁冰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可能是非沈族的正嫡无法感受到石头中蕴含的力量,但皇的残骸也就只是一截被榨干的枯木。虽然陆仁冰对精神能量的感知力并不强,却也能够感觉到这石头里已是空空如也。
尸骸中居然连半点能量都没有,就连一点皇的精神力也没有残留。这十分出乎陆仁冰的意料。若为复活打算,那至少也要确保复活后的身体能够发挥出力量,像这样根本和无主之尸没两样的东西,根本不需要特意选定它来复活。
陆仁冰骤然间想到,四族的存在就是为了替尸体补充能量而来,所以皇才会选择在四族觉醒的时候复活。
虽说这一点易灵早就知道,但陆仁冰却还不知道。如果他不是和易灵关系闹得这么僵,易灵已经把这件事告诉陆仁冰了。
那么,到底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呢?如果说了,那么有所准备的四人便很有可能使皇复活失败;如果不说,毫无防备者会被轻易地逐个击破。陆仁冰有些迷茫,皇的复活对能力者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陆仁冰无法判断,有生以来,他第一次不知道该做何决断。
沈天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陆仁冰陷入忘我的沉思。Dr.S曾经多次在沈天面前对这个能和自己战成平手的男人大加赞赏,颇有英雄相惜之意。而沈天对陆仁冰的一切了解都只来自于情报,童年在垃圾处理场渡过,不满二十岁时就是异人会人组的顶尖高手,只用了一年就跃升至人组的队长。
在异能部的那么特殊环境里,人组的队长就可以等同于异能部的部长,负责异能部中十几万能力者的生杀夺予。虽然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只拥有基础异能的念力稍强者,但余下的近千名进阶能力者,足使异人会的异能部成为世界异能界的最强大组织。
在一个强大组织的负责者脸上看到如此迷惘的神情,这一点很让人吃惊,同时也说明他正在烦恼的事非比寻常。
沈天不会去打扰陆仁冰,他有足够的体力和耐心等待陆仁冰完成思考,尽管他还不知道陆仁冰在思索什么。
夜深,陈偿一个人坐在山洞外,看着月亮一点点爬过山头。一枚硬币被抛至半空,从陈偿的角度看去,硬币正好挡住了月亮,就像是月食一样。
硬币落回手里,反面向上。陆仁冰现在安全得很,没有危险。每隔一段时间,陈偿就要占卜一次,每次的结果都一样。
易灵已经醒了,比Dr.S所估计的时间早了不少。易灵身为正嫡,身体的恢复能力要比一般人强许多。躺的时间太长,身体难免会有些懒洋洋,他就和易雪一起出来走动一下。看见陈偿独自一人在外面,易灵不免对陆仁冰的行踪有些疑问。
“晚上好。”看见易灵出现,陈偿说道。“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恢复得真快。”尽管陈偿本意不是要讽刺易灵的惨败,但还是勾起易灵对那天的回忆。
Dr.S实在是太强了。易灵只有在那次暗杀行动中见过陆仁冰和Dr.S对战,两者间的战斗一直都是波澜不惊,在激烈程度上远逊于自己和沈天的一战。为此,易灵不禁小看了Dr.S的战斗力。即便在了解到陆仁冰的强大之后,易灵依旧没有改变对Dr.S的评价。
直到亲身体验过之后,易灵才清楚Dr.S和自己根本不是处于一个等级的能力者。一想到这个,易灵就灰心丧气,眼神中充满了无力和沮丧。
看易灵这副样子,陈偿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他马上安慰道:“别这么灰心,那家伙是至少活了一百多年的老妖怪,战斗经验之丰富,恐怕没有人能与之相比。更何况他还拥有能力生物,放到异人会来的话,绝对是属于地组的强者。”
说到异人会的分组,易灵突然想到一件事。
按照组队来划分实力,人组的陆仁冰应该比天组的陈偿弱得多,可事实上易灵还从来没有看见过陈偿动过手。上次的暗杀任务如此重要,重要到把人组的所有成员都派出去,却居然没有一个地组或是天组的成员在。上次在解救被困于刘家村的队员时,风晴也曾经说过:“你不懂,他们是不可能出动的……”那么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易灵把这疑问告诉陈偿,陈偿立刻大笑起来。在黑夜中,就如同一个大笑的骷髅,实在诡异。
陈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完整的句子。“照你的理解,天地人的分组是干嘛用的?是不是觉得任务也分个三等,天组接最困难的任务,人组接最简单的?”
易灵正是这样理解的,不过看陈偿的样子,这个答案是绝对错误的。
“告诉你吧。”陈偿好不容易止住笑,“唯一会执行任务的,只有人组。”
易灵不明白陈偿的意思,那么天地两组又是用来干嘛的?
陈偿继续解释道:“所谓天组,收容的全是强大到足以影响国家秩序的人,归于一组是为了方便监视和管理。而地组,正是用以对抗天组的强大异能者,每两个人负责紧密监视一个天组的成员。所以真正有事要做的,就是人组。所谓强大,不是指战斗力强。个人战斗力再强,也很难影响国家秩序。强,指的是能力强。例如我的能力,就足以改变国运。”
说罢,陈偿笑笑。“其实他们都不明白,如果能力一旦发动,又岂是他们所能阻止。我们这样做,也只不会是让他们心里有些安慰罢了。陆仁冰这家伙很辛苦,灵能部能够由六个正副队长共同执事,他却只能和莫然一道管理异能部的大小事务。”
“那么,灵能部不也是分了日月星三组吗?为什么月组的宋信元就……”
陈偿打断易灵的话。“那不一样。灵能和异能不同,哪怕普通人,只要坚持修行,就能够得到一定成果。而异能是与生俱来,无论后天怎么努力都没用的东西。只要有达到的希望,那么人就不会害怕,转而去相信、去依靠。对于自己无望达成的事物,人就会去排斥、去恐惧……”
“哼。”易灵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原来跟陆仁冰说的是一个意思。你们总是说普通人排挤能力者,其实也就是你们自己把两者的关系划分如此清楚。”
“你不懂……”陈偿无奈地说。
“不用再说了。”易灵头也不回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望着易灵的背影,陈偿长叹一口气。他所说的全是事实,只是易灵不愿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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