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巨大的疼痛之后是身体的沉寂,我看着那个人抱着我的躯体哭泣,想对他说声再见,一道强大的磁力把我的灵魂吸走,我想或许这就是下地狱的入口,我原本以为死神会让我进天堂。别了,吴海,如果这一生可以重来,我一定不会那样轻易的错过你……
阳光从窗口投射进来,明亮刺眼,我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挡住阳光,却在诧异地发现自己的胳膊细瘦短小,这是……怎么回事?这里的摆设是我熟悉的屋子,恍惚回到多年前。再看看我的手掌,摸摸我的脸,我咚的一声跳下床,跑到挂在墙上的镜子前。呆了,镜子里那个黑瘦短小外加营养不良的小人是我!竟然是童年时的模样。转头,透过破裂的玻璃窗看到在院子里正在打水的女人,我忍不住仰头看天,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是上帝听到我的心声了么?
“周瑾,你站在那儿干什么?不知道过来搭把手?”
我低头,看见张晓梅抄着手站在古井旁,腿边放着刚打上来的一桶水,水面犹在晃动,折射着白亮的阳光。我眯了眯眼,走了过去,从来没觉得张晓梅的刻薄这样让人愉快。
“把水提进去,别以为生个小病就能偷懒,门口的衣服给我洗干净!把桶提稳咯,看你洒了多少?……”
张晓梅,我的后妈,刻薄程度估计和灰姑娘的后妈相差无几,唯一的区别可能是她没有大女儿、二女儿,只有我这个男方家的独生女儿。张晓梅还在不停唠叨,我挽着细胳膊一提一停地往屋里摞。我的童年几乎都是在她刻薄的尖声叫骂中渡过的,偶尔也会觉得难过,想到妈妈。可是孩子直白的神经系统,还不足以区分是非曲直,只知道她离开了爸爸,抛弃了我。由此想到,我童年所承受的所有苦难都是她造成的,于是更加恨她。这是一种扭曲的逻辑,可那个时候我的确是个死心眼儿的孩子,张晓梅每给我一份疼痛,我讨厌她却不恨她,对那个抛弃我和爸爸的妈妈却更添一份恨。
有一段时间母亲常来看我,我从不理睬,我告诉她我不认识她,然后看她汹涌的眼泪,会觉得我所承受的悲苦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直到爸爸死后,我也情愿跟着张晓梅,直到她改嫁,才不得不去了母亲身边。在后来漫长的日子里,我才理解她的辛酸,慢慢的接受那些爱,融化了那些恨。
只是离开便意味着永远的告别这里的人,这里的物,还有留在这里的牵绊。那个时候,我从不曾想过自己在这里留下了什么,以为离开便是离开,从身到心的剥离。不知道它在我心底深埋了一样东西,就像紫霞留在至尊宝心底的东西,直到死亡我才看清那是一滴眼泪。
邻居李奶奶从屋里走了出来,“我说张晓梅呀,小瑾那么小,还病着,你怎么能让她提那么重的桶?”
张晓梅顿住往外走的脚步,“哟,李大妈,我让我家闺女干活碍您什么事儿了?您看不惯,我可没待见您看!”
我放下桶,冲担忧的李奶奶笑笑,让她老人家安心。从小到大李奶奶对我最好,像对亲孙女一样的疼,自从十三岁和母亲离开,我就再没见过老人,重新看到熟悉的为我心疼的李奶奶,鼻子忍不住泛酸,努力忍着才没有掉下泪来。
李奶奶摇头叹气,进了屋。张晓梅又冲我说了几句洗完赶紧做饭之类,这才转身往外走。
我终于把水桶提进了厨房,揉揉酸痛的胳膊,走到门口把脏衣服拿到井边。九十年代的衣服还没有多少花哨,厚重的粗布磨得手生疼。但我的情绪却是从未有过的激动和安然,一切重来,终于有机会弥补那些过失,终于有机会抓住幸福的尾巴,不做失败的自己。
“姥姥——”
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从院门外传来,我拽着衣服的手忍不住颤抖,吴海,是他来了。童年时的吴海虽然身材比同龄人高大,行事作风渐有老吴家的风范,但身上的稚气却没有完全脱落,偶尔也会犯傻,偶尔也会像个大孩子。李奶奶说,吴海只会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表现出孩子的一面,可在我印象中他一直都是那样,爱犯傻的大孩子模样。
“嘿,周瑾!洗衣服呢?猜,这是什么?”少年吴海顶着当时流行的“郭富城头”,揪着鼓鼓的口袋,一脸得意。
我没说话,这么幼稚的竞猜游戏已经玩儿八百回了,每次他除了带几颗水果糖还能带什么。
“喂,周瑾,让你猜呢,猜对有奖。”吴海一脸兴奋地往我脸上贴。
如果是那个时候的我,估计早举起满手的泡泡拍开眼前晃眼的大头,如今我有些舍不得。不过对当年不待见这位小少爷的行为表示充分理解,正太时期的吴大少无疑是个磨人的小破孩。
“我正忙着呢,你快进屋去。”我已经听到李奶奶喊了好几声心肝儿宝贝儿了。
“那你洗完了来找我,我给你酥糖吃。”吴海像对宠物样的拍拍我的头,收到我气恼的目光,乐颠颠地转身,声音萌死人,“姥姥,我可想死您了唷!”
正要进屋的吴海听到门口的响动转身,“周叔叔!”浑身铺满尘土的父亲出现在院门口,吴海赶紧冲父亲招手。
我的心无比激动,多年后重新见到儿时的父亲,眼泪止不住的流。我埋下头,把眼泪偷偷掉进盆里,打散一团团细密的泡沫。
“小海来了?”父亲笑了笑,往里走。
“啊。”吴海点头,李奶奶在屋里叫了他一声,“周叔叔,吃完饭我去您家玩儿啊。”
“好。我把象棋摆好了等你。”
吴海应了声,扭头进了屋。父亲看到站在门口的我,声音带着疲累后的嘶哑,目光却是一如既往的疼爱,“小瑾,感冒好些了吗?”
我点点头,看到憔悴的父亲,巨大的悲楚撞得我胸口一阵阵的痛,缓缓站起来,我想好好抱一抱父亲,蹲久了的双腿麻得迈不开腿,我只得垂下头,遮掩泛红的眼眶,低低的应了声。
“还没洗完?”张晓梅从外面回来,“赶紧洗完做饭。”
我唔了一声,埋头使劲搓,张晓梅进了屋,父亲就着水桶里的水洗了手和脸。
张晓梅从屋里出来时,手里多了件干净衣服,“把衣服脱在外面,别弄得家里到处是灰尘”
父亲以前是教师,因为出了教学事故离了岗,现在在建筑工地开挖土机。我一直知道父亲内心有着无法排遣的苦闷,就算娶了张晓梅,他的心还是高兴不起来。所以我一点也不怪张晓梅对我不好,她其实也很委屈,父亲对她不冷不热,她那样争强好胜的人怎么会受得了。有些时候,我甚至愿意做她的出气筒,只要,她不会像妈妈一样抛弃我们父女。
只是那个时候的我,不知道父亲会那样早地离开我,不是抛弃,是永远地离开。所以我更加仇恨母亲,父亲死的那段时间里,我不停地叫喊:宋雅兰,我恨你,我恨你!
我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无法自拔,一遍遍地思考,我该从哪里开始扭转命运的枷锁。
我做了简单的两菜一汤。饭桌上,父亲和我都不是多话的人,张晓梅倒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说着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段子。“我听说那个李大娘的女婿是部队里的大官,我今天在巷子口可看见了,送吴家小子过来的车可是一辆军车,好气派!老周,吴海他爸到底是什么人?”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我知道什么了?要我知道我还问你?”
“是部队里的。”
张晓梅对父亲的态度不满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刚要说话,听到屋外的脚步声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
“周叔叔,吃完饭了吗?”吴海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看到屋里人都在吃饭,一点儿不拘谨,端过角落里的马扎坐在了饭桌前。“这是周瑾做的?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说完,眼巴巴地瞅着我看。
我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不是才吃过饭吗?我是不会相信李奶奶不给他的宝贝孙子吃饱饭,没看见我们三个人才两个菜,我爸都还没怎么吃,要是被他这个大肚王挑上几口,还会有剩的份儿?于是我坚决不吭声,我更心疼我爸。
“小瑾,去给小海拿双筷子。”张晓梅冲我使眼色。
她的热情让我有点反感,看了眼爸爸,他笑着点了点头。记忆中的最后几年的父亲很少笑,不过他却很喜欢吴海。我只好去拿了副碗筷,放到吴海手里,不忘用眼神再次发出警告。吴海还是笑嘻嘻的看我,让我一度怀疑自己的眼神没能到位。
“小海,多吃点。”张晓梅热情地给吴海夹菜,“现在的小孩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是要多吃,你看小瑾,就是不知道多吃点,长这么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这个后妈虐待她。”
吴海傻乐,嚼着菜,拿眼角瞅我,动着嘴型:真好吃。我默不作声埋头吃白饭,爸爸工作很辛苦,那些蛋花是给他补身体的。一筷子蛋花落在我碗里,我抬头看到支着筷子的吴海。
“我就是想尝尝小瑾的手艺有没有退步,嗯,感觉还是那个味儿,不错不错。”吴海咂咂嘴,“叔叔阿姨,你们慢慢吃。”
“小海不吃啦?再吃点。”张晓梅说着把最后一点蛋花往吴海碗里放。
吴海用手盖住碗,“阿姨,我真吃饱了。你给小瑾,她也需要长身体。”
张晓梅的手一转扭落进了父亲碗里,“小瑾感冒了,可不能吃鸡蛋。”
“这样啊?”吴海偏头看我,“感冒好了吗?”
我斟酌了下,“还没有。”
“那是不能吃鸡蛋。”说完拿起筷子把我碗里的鸡蛋挑走,一连在我碗里夹了几筷子,连一点儿蛋渣也没放过。看他舔着筷子,吃得无比香甜的模样,我怎么有种浑身发毛的感觉?
“小瑾吃完了就去陪小海玩儿,小海难得来一趟。”张晓梅难得的通融让我有点不舒服。
“小瑾,去玩。”父亲也说。
我点点头,现在我还是做个“单纯”的孩子比较好。
从小院儿里出来,吴海把身上的糖果全揣我口袋里,然后拉着我跑,“赶紧着,我跟庞明他们约好了。”
我还来不及抗议就被他拉着快速奔跑,可怜我这大病初愈的小身板,跑路一段,我终于支撑不住了,冰凉的空气呼呼地灌进胸口,疼得我眼前泛黑,“吴……吴海……”我终于喊出声。
吴海发现了我异常,赶紧停下脚步。我再不能支撑,身体一软往下滑,口里冒酸水,想吐又不能吐。吴海一把抱住我,被吓得不轻,使劲摇我的肩:“小瑾,你怎么了?”
我喘着粗气,心脏跳得厉害,根本说不上话,手紧紧攥住吴海的胸前柔软的羽绒服,唯一的念头就是,老天爷是在耍我么?哪有刚重生就挂掉的人?
小媳妇梦话版:
周瑾:吴海,你在我碗里干嘛了?
舔着筷子,眨眼的吴大少:嘿嘿,挑蛋花儿。
周瑾:已经挑干净了。
吴大少继续刨了刨,夹起一颗米粒儿,放进嘴里,眯起眼:嗯,小瑾碗里的米粒儿跟蛋花儿一般儿香!
周瑾:……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