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爷的出现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当元灵神色忐忑地走进门时，我反生出几分镇静，被禁足这么久，只有先解决这个一家之主才有可能跨出门。元灵站到我身边，依次进来几个眉目清秀的小厮，再到念大夫，最后是一个……应该是老爷了。

第一眼，‘风韵犹存’。第二眼，‘风韵犹存’。第三眼，依旧‘风韵犹存’。我绞尽脑汁，脑海中只有这个词，这个老爷远比我想地年轻，看上去年不过四十，眉眼和我从镜中看到的人有五分相似，只是多了一些岁月的痕迹，一身锦缎长袍行走间带着几分风姿。两鬓微微泛白，不知是不是被‘我’气出来的，看到我时两眼一瞪，似乎还存在怒气。

他进来时，我正端着一杯热水，可如今，手中的杯盏已有了凉意，面前的人还是依旧无语。我暗叹了口气放下杯盏，他不开口，我也只能干坐着。都说先发制人，可我心中无底，单凭元灵口中的只言片语，我实在没把握不露馅。

“廖小姐，今日嗓子可好些了？”念大夫打破沉默，问道。

元灵端着换好的热水放到我手边，“喝了药，好多了。”我习惯性地揉揉嗓子，回道，眼角瞄了眼阴晴不定的廖老爷。

“哼！”风韵犹存的廖老爷终于忍不住地发出点声音，肯出声就好，我暗舒了口气，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注意到廖老爷面前空荡荡的桌面，幡然醒悟：“元灵，怎么不上茶？”

“哼！”比刚刚那声更为铿锵有力，元灵忐忑不安地瞟了一眼我，低声道：“老爷从来不喝茶。”

果然，多说多错，我理智地闭紧唇，低头自顾自地喝水。约莫过了一会儿，我察觉衣袖被人拉了拉，元灵一脸哀求地看着我，小脸憋地通红。我抽回手，虽不悦她通风报信可心底也明白她的苦处，看了眼已经气到面无表情的廖老爷，觉得性子也使得差不多了，想想这几日收集来的信息，遂问道：“亲事如何了？”

没加称呼一来是心理还没完全调适过来，二来我不知该如何称呼。“哼！”廖老爷再次发出气音，只不过这次表情有了点变化，眼圈有点红。我心中一个哆嗦，赶忙放下杯盏，正找话补救时听到廖老爷道：“那碗毒酒是爹爹自己给自己准备的，你作什么抢了去！一个亲事而已，你就非要这般伤爹爹的心吗？”

我正襟危坐，抓紧时间消化廖老爷的话，加上之前整理出的，心中有了个大概。原先的廖家应该是和路家定了亲，可路家不知为何原因毁了廖家的事业，所以廖家老爷也就是我现在的爹爹决定毁了路家的亲事，改和另外一个左家定亲。而作为当事人的‘我’，又不知因何缘由不愿驳了路家改从左家。致使原本的外部矛盾转成了内部，两亲相逢‘狠’者胜，廖老爷以死相逼，而廖小姐却抢了那碗毒酒反将一军。结果，正牌的‘廖小姐’就被我这个山寨货是给替了。

廖老爷说着说着眼睛更红了，“我以为爹爹是唬我才抢了去，”我清清嗓子道，短时间内只想到这个缘由最缓和，虽不知原主怎么想的，但总不会真想伤她爹爹的心。“我虽不愿意这门亲事，也不会为了这个伤爹爹的心。”

廖老爷愣了愣，通红的双眼看向我，随即怒起，‘啪’地一下拍桌而起，步步生风地走到我面前，“你刚刚说什么？爹爹会来这个唬你？”

咽了咽嗓子，不适应地看着柔如风柳的廖老爷忽然间地横眉竖目，脑中极快地转了转点头，眨眨眼道：“爹爹平日里那般疼我，我当然不会认为爹爹真要伤我。”

廖老爷眼中聚起的锋芒瞬时转柔，他抬手拎起我的下巴，皱眉细细地打量了番，放下后又转回来摸摸我的头发，几番酸楚道：“爹爹当然舍不得伤你，那会儿也是一时气急才会出此下策。”

“念大夫，你再过来号号脉，这嗓子怎么还没好？”廖老爷抬手招了招待命已久的念大夫，我不着痕迹地移开身子，初来乍到，原谅我暂时受不住老美男的柔情攻势。

“廖老爷放心，廖小姐的嗓子是受毒素影响，过段时间自会恢复。”念大夫按着上次把脉的法子又号了一遍。

“念大夫，这几日不知为何我觉得胸闷难抑，晚间睡不好，白日里也没什么精神。”我怏怏地揉揉眉间，一副苦大仇深状，趁着美男爹爹心情还不错，有些话当说则说。

念大夫抬起眼，打量了我半响没说话。上次出门未遂被他看个正着，这么明显的提示我不信他看不出，只是他高深莫测的样子让我心里有点没底，要是他真不愿承我这个心愿，我也拿他没辙。这么一想，我立刻萎下眼，可怜巴巴地盯着他。念大夫撇开眼，唇角勾了勾，朗声道：“应是毒素未清所致，廖小姐需要多休息。”

眼看着希望被灭我心中一急，被掩在手帕下的手下意识地扣住他的手腕。念大夫眼里一慌，很快恢复正常，他的手指一动，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轻轻松松从我的手中脱开，侧过的脸颊微微发红，“不过，偶尔出去散散心有助于身体的恢复。”

我暗自吁了口气，正想投之以笑，哪知他径自站起身，没再看我一眼，利落地收好东西站回廖老爷身边。不管过程如何，廖老爷总算废了禁出令，“出门可以，不过不可惹事。爹爹和左家说你只是突染重疾，亲事之事推后再提。”

我点头百依百顺，只要能出门，万事好商量。廖老爷没再多说，留下带来的小厮，便和念大夫离开了。

时至初冬，阳光照在身上柔和中带着点暖意，清冷的空气夹着街道小吃的各种香味窜入鼻。我禁不住兴奋地打了个哆嗦，压抑着好奇激动，佯作镇定地走在路中。一双眼来来回回地扫着各个拐角，跟在我身边的元灵也是许久没放风，小孩心性一下子释放了出来，窜东窜西地犹为不淡定。

这里的建筑比较偏南方，屋檐高翘有尖角。看街道的布局这里应算富足，各式商铺应有尽有，虽是清晨，路上的行人还是不少。服饰只能辨出五代之姿，说不出个所以然。较为奇特的是这里明显的女强男弱，无论是商铺还是小摊，多为女子坐镇。男女身形相差不大，只是女子相较前世来地粗狂些。逛了几条街道，心中大致有了几分概念，掂量着手中刚买的几本风俗杂书，虽心不甘可身子确实有几分疲惫。反正今天的目的差不多达到，我开口叫住正往前窜的小身影，“元灵。”

元灵手里举着一串糖葫芦，满眼欢喜地蹦跶过来，“小姐，你累了吗？”

“恩，有点。”我点点头，“我们回去。”

小丫头眼里不舍可还是乖巧地伸手要接我手中的书，我让开手，“几本书我还拿得动，你先吃。”

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前面的街道口不知为何围上了一群人，嘈杂的人群中不时地传出几声叫骂。“小姐，前面好像出了什么事。”元灵好奇地探头探脑。

看着规模只是普通的口角之争，我没什么兴趣，一门心思地想快点回去研究手上的书，“走，没什么好看的。”

加快脚步往前走，路过热闹边时，人群中忽地响起一阵惊呼。下意识地扭过脸，人群中忽然让出一条小道，还未看清任何，膝盖处猛地袭来一股撞击。前后脚来不及支撑，我一个踉跄半跪倒地上，腿骨磕在石板路的间缝上，一阵火辣辣地疼。

“小姐，小姐，”元灵大呼小叫地扶起我，着急地问道：“你没事？有没有哪儿撞到？”

拍拍掌心的灰尘，我这才看清袭击我的是什么，一团灰乎乎的小身影蜷在我脚边，看上去不过七八岁大的孩童，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护着头，身体呈拱形蜷在一起，衣袖缝中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谨慎地盯住我。

“你个臭乞丐，没长眼吗？要是碰伤了我家小姐，你几条命都赔不起！”元灵也看到了他，不满地嚷道。

人群自发地扩展到我们身边，我皱起眉朝元灵摆摆手，嗓间因刚刚的受惊不小心呛了一口凉气，这会儿磨地厉害。揉揉嗓子没说话，我蹲下身，捡起被撞掉的书本，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始终盯住我，似乎每时每刻都在防备着我的动作。离近看，这个小乞丐身上虽然灰乎乎的，可并不算太脏，捂紧胸口的小手，指甲平整干净，头发稍乱还算得上干净，这么看并不像个乞丐。察觉到我的目光，他下意识地蜷了蜷，护在头上的手改捂在了胸间。

奇怪地看着他的举动，扶着元灵伸来的手站起身。众人打量的目光让我有点不自在，无暇再猜想他怀中护住的是什么，我勉强开口道：“走。”

“老娘早上开张生意还没做，你这个小乞丐就来触我霉头。”才一抬脚，人群后响起一妇人骂骂咧咧的嗓音，“起来！我就是喂狗也不会白便宜你这个偷儿！”

这会儿已走出人群，我侧过头，眼角扫到几个散着热气的蒸笼，一笼白花花的馒头中缺了几个。想起那双紧护在胸口的小手，抬起的脚终是忍不住地停了下来，“元灵，去帮我把那几个馒头买了。”

“小姐，他撞了你没道歉，你还要帮他买馒头吗？他就是个偷儿，不吃吃教训指不住以后闯什么祸呢！”元灵也看到了蒸笼，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我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身自己走了过去。元灵一急，抢着跑到我前面，摆着手嚷：“我去，我去，小姐可别再被挤着了！”

不多时，小丫头挤了出来，我刚要点头，发现她身后还跟着那个瘦小的小灰影。元灵察觉到我目光，回过头，“哎！你怎么跟来了？以后不要做小偷了，这次你走运碰到我家小姐……哎哎……”

小灰影显然没在听元灵的话，径自走我面前，身量还不足我的胸口，瘦削的脸上一双倔强的眸子对上我。我揉揉嗓子和他对视了片刻，将手中的书递了过去，他愣了下，不解地回看我。

“我没准备白付钱，你得帮我把书拿回家。”小灰影的前襟被拉扯开，肩颈处显出被馒头烫出的红印，他瞅着我手中的书半天没动静，我正欲收回手时，他忽然接了过去，“这样不算我偷了。”小小的声音更像是自语，干瘦的指节上擦破了些皮，渗出点点血丝，他小心翼翼地拉好衣服，盖好怀中的馒头，半垂下眼移到我身后。

刚刚的事分了心神，这会儿倒不急着回家了，我放慢脚步，慢悠悠地在前面走，身旁是元灵，身后是小灰影。小灰影极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一声不吭地跟在我身后，虽染了灰的小脸不甚清晰，可也看出极其消瘦，像是长期的营养不良。“饿的话，为什么不吃？”清晰的‘咕噜声’再次传来时，我停住了脚，问道。

“我回去再吃。”过了很久，身后才传来小声的回答。

转过一个路口便到了，元灵接过小灰影手中的书，浅色的封面上被印出几个椭圆的灰印，她不满地撇撇嘴，挥挥手道：“好了，我们到了，你回去。”

小灰影手指捏着衣角，垂下的额发遮住了半边的面容，他站在原地半天没动，我掏出怀中的帕子递过去，“回去前擦擦脸，别让等你的人担心。”

小灰影诧异地抬起头，黑亮的眼睛盯住我，“我这两天都要出门，需要一个临时的随从拿东西，你若无事，便来这边候着。”我看了眼欲言又止的元灵，想想道，“没多少钱，要是你不愿意，就算了。”

“我愿意。”小灰影忽然道，没有接过帕子直接用袖袍擦擦脸，眸中跃过一抹鲜亮的喜色。

我收回手，“明天上午我会出去一趟，不会太早。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擦干净的脸蛋上也蹭破了些皮，注视着我的眸子褪了些防备，小灰影顿了下，才开口：“……陌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