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
也不知怎么的,白天还响晴的天气,到了晚上,竟然不是月光皎洁,繁星满天。青盏仰头望天,浮云飘动的墨蓝天幕上,只有寥落的几颗星。
坐着马车走在回去的路上,绿澶一直沉默,青盏想说些什么安慰她,想告诉他不是铭?负了她,而是一切都为她着想。但是看她一副不打算说话的样子,却又欲言又止。或许,什么都不说,让她静一静,才是最好吧。
青盏本来想让绿澶与她一起回苏府,她这个样子,让姐夫看到了不太好,但是绿澶坚持要回榜眼府,青盏只好先让马车送她回去。
第二天,青盏一起床,便发现外面下起了雨。静静站于回廊之中,扶栏远望着外面下落的雨帘,青盏正在担忧六姐与铭?的事情,慕容焱便派人来接她了,说是天一亮绿澶和谭寂然便去了成亲王府。
青盏微微一惊,六姐,她回去还是将这件事情告诉六姐夫了么?
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如果能说明白当然很好,但是他们都成亲两年多了,绿澶还记挂着铭?,六姐夫就算再心胸宽广,也不可能不介意吧。那以后,两人之间的心结,是不是又多了一层?
这样想着,当即就随那来人去了王府。甚至连雨伞都忘记打,也不顾雨水淋湿了衣裙。
慕容焱在王府门口等她,手里拿着一把伞,雨水顺着伞柄一滴一滴,滴在洁净光滑的地面上,月牙白的衣袍上,晕染开一朵一朵淡青色的水渍。很焦急的表情与他处事不惊的性格有些不太相符,一见马车停下,便慌忙走过去,接她下来。
以慕容焱的性情,青盏绝不相信他会为铭?,六姐和六姐夫之间的事情担心,之所以焦急,大概是担心事情如果朝不好的方向发展,她会怪他吧。毕竟,是在他的成亲王府中。
青盏一边认为他太杞人忧天,一边匆匆随他去了花厅。
花厅的大门敞开着,灵巧秀雅的院落之中,有一方荷花池因地施材设计的十分别致。此时,虽然不到荷花盛开的时候,可相挤相挨的荷叶却长得十分旺盛,随风轻轻晃动着。荷叶空隙之处,因为下落的雨水,不时地荡漾着一个个浅浅的涟漪。
荷花池旁有几座亭子,是专门赏荷乘凉用的。此时,荷花尚未开,因为下雨微微有些凉意,无需乘凉,但有一座亭子里却站了三个人。
那三人正是铭?和一早赶来王府的绿澶,谭寂然。
昨天下午,也是在这成亲王府的花厅中,青盏与慕容焱离开后,绿澶便向铭?质问他当初为什么让她嫁给谭寂然。
少年苍白的脸容上带着潇洒不羁的笑容,给出的回答却极尽无情:“因为不爱了,怕你再缠着我,只好让寂然娶了你。”
这样的回答,本来可以让她咬牙切齿地骂他无情无义,但是,绿澶却从来没有一刻比此时更平静,她只是有些失落地一笑,转身向外面走去。
可是,只走出几步远的距离,便听见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想到他苍白如纸的面容,忍不住地转回头去。即便他无情无义,她还是于心不忍。
无意间,她发现他掩唇的丝绢上带着殷红的鲜血,顿时心里的委屈、怨恨便淡了去。她向他询问这是怎么回事,对方却依然没有温度地笑着:“感染了风寒,不碍事的。”
感染了风寒,就会吐血么?
绿澶不太相信,回去之后,便向谭寂然提起此事。
谭寂然无奈地叹息一声:“既然你见到他了,那一切都说明白吧,再瞒下去,我也会受不了的。”
然后,他将铭?因为病情严重,得知自己时日不久,担心她不知如何是好,才求他娶了她的事情告诉她。
不想拒绝朋友的嘱托,也因为太喜欢,所以,他只稍作犹豫,便答应下来。
他已经许久没见过铭?了,两年前分开的时候,看到他病情严重的样子,他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多少日子来,他看着绿澶对他客气,对他照顾,对他不拒绝不反抗,心里就会异常难过,得到了又能怎么样,她的心始终不在自己这里。好多次,他都想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但又怕她知道铭?不在了的事情会更加伤心欲绝。
现在,得知铭?还活着,他便觉得,没有必要再瞒了。就算绿澶得知真相后会离开他,就算年幼的儿子自此会没有母亲,那又怎么样,只要她能好好的。
来成亲王府见铭?,还是他提出的。至交的朋友,至爱的女人,如果可以的话,成全他们也未尝不可。虽然,心会很痛……
“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绿澶望外面潺潺雨帘,轻轻说道,“我都知道了。”
原来,一直以来不是冷漠绝情,而是有情有义。但是,得知这个真相后,为什么会心痛的厉害?是为事实所感动,还是再也回不到过往的物是人非抚平了怨恨,却激起了无法挽回的遗憾?
那么难过,竟然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铭?将目光移向静默不语的谭寂然,苍白的面容再也不是以往的潇洒不羁,他眉头微蹙,有些无奈地说道:“寂然,你不该说的。”
以前不让他说,是不能,现在,则是没有必要。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知道与不知道,结果都是一样的。
谭寂然却苦笑着摇摇头:“铭?,我不是不该说,而是早就应该让澶儿知道。她的生活明明可以自己选择的,却被我们自以为是的安排了……”
铭?微微垂下眼眸:“就算是错,也是我的错。”
喜欢独断是他,自以为是是他,做错了的,也是他。
可是,他从不后悔。不让绿澶为他的病情难过,成全了寂然的爱情,更重要的,便是他遇到了青盏。
是有些自私,他到现在还有一丝庆幸,若不是那次自视伟大的放弃,他与青盏之间,便永远是稍微靠近一点儿都会被认为是天理不容的姐夫与小姨之间的关系,怎么也不至于成为现在心心相交的知己。虽然他对青盏的在意远远超过了知己。
不是绿澶不如青盏好,两姐妹之间没有什么可比性。绿澶时而胆小时而可爱是给他带来了不少欢乐,但是青盏的清雅恬静,豁达洒脱,她的简单善良,以及凡事不强求的性子,却是他一直以来都向往的高度。她的好,是让他一辈子都会铭记于心的。
青盏与慕容焱赶过来,便远远地看到站于亭中的三个人。距离太远,也因为下落的雨帘遮住了视线,他们的神情二人看不清晰。
但这样的情况,是不用看也能猜得到的。站于曲折回廊之中,青盏稍稍凝望了一会儿,转身准备走出回廊。她有些不放心,想要过去看看。
慕容焱却突然拉住她的手,在她回头之际,轻轻摇了摇头。
青盏也明白他的意思,微微驻步。他们三个人的事,自己一个局外人帮不上什么忙,就算去了,怕也是徒劳无功吧。
但因为不放心,她还是有些左右为难,向他问道:“既然是这样旁观的话,那还让我来做什么?”
“亲眼看着,便不会自责于自己的不管不问了。”慕容焱低声答道。
“还有呢?”
对上她清亮的目光,慕容焱黑眸中出现一丝复杂的神色,轻轻道:“还有,我有些怕,我不想我们之间再因为任何事情而有误会了。”
两年多了,风风雨雨,生死离别都经历过,到现在的真心相待不容易,真的不能再因为外界的原因而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误会。
青盏微微一怔,因为他的话。一直以来,在她的眼里,他似乎都是无所不能的。即便无所不能如他,也会有害怕的时候么?
青盏突然觉得自己太看得起他了,正是因为这份看得起,才会无意识的忽略掉他的感受,理所当然的认为什么都打不倒他。她轻轻拉起他的手,因为自己的忽略而自责:“放心,再也不会了。”
慕容焱本来还神色复杂的脸上突然露出满足的笑容,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嗯。”
他望着回廊外面越下越大的雨,似乎又透过雨帘望向更遥远的地方:“放心,他们的问题,会自己解决好的。不管什么样的结果,总比让外人安排好。”
就像他们一样,先皇赐婚的时候拒绝了,但最后还走在了一起。自然而然就好,根本无需刻意。
谭寂然静静望了铭?一阵子,又将目光移向绿澶,很痛苦地挣扎之后,艰难地开口道:“既然现在都说明白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退出。”
“不可以!”
“不可以!”
绿澶与铭?的话音几乎重合到一起。
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就算在一起,也再回不到过往。就算能回得去,那也不是三个人的事,他们身后背负着三个大家庭,有太多太多的身不由己。
横在他们之间的,就像是一个宽大无比的鸿沟,谁也无法逾越,不自量力的话,最终只能毁掉自己也毁掉别人,双双粉身碎骨。
话音落下之后,绿澶与铭?又互相对望了一眼,然后错开目光。
就此离别,再无瓜葛。
明白了,透彻了,却无法挽回了。
错过了,便是永远错过,不管什么原因。
“寂然,你不要再提及此事了,要不,铭?就是死了,也会心存愧疚的。你只要好好对待澶儿,我就放心了。”阴雨天带了些微的凉意,即便穿的并不单薄,他的身体还是有些承受不住。轻轻咳嗽一阵子,慢慢向亭外走去,是时候离开了。
还没来得及下台阶,便看到对面回廊中的两个人。隔着雨帘,那如诗如画的一绿一白两个身影。
青盏,青盏……
扶住廊柱,微微垂下眼睑,来掩饰眸中那种叫做落寞的东西。原来,不管在哪里,自己都是一个多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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