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悄悄来临。

用了晚膳，与庾纯氏聊了一会天，又去戏院看了两出小戏，吃了几盘点心，时间缓缓流逝，临近午夜子时。

庾纯氏好几次都私下偷偷地打着哈欠，我看了有几分过意不去。我不说上床睡觉，她作为主人，又是皇后，还是我名义上的我姑姑，自然也不好意思回寝室休息。庾纯氏白天不仅要哺育照看她的儿子和女儿，又要处理后宫大小事情，还要每日入慈云宫请安服侍皇太后，一天就要扮演的角色妻子，媳妇，母亲的角色，同样是女人，我很佩服她。

“皇后娘娘，珞薇累了，先回房休息了，娘娘也早点安歇吧。”我起身，对庾纯氏福了福身。

“啊，珞薇累了，那好你快休息去吧，姑姑叫人给你掌灯。”庾纯氏明显地呼了一口气，忙唤来宫女，领了我出了戏院，往我的临时住所而去。

一番梳洗后，我终于慢腾腾地上了床。睡意沉重，心却不愿躺下入睡，怕了噩梦重演，也怕没有皇叔的龙涎香相伴认床，总之，在床上辗转了半响，我方才勉强入睡。

房内，灯火如昼，却掩不住噩梦的来袭。

梦里，前景重演：我的父亲全身流淌着鲜血，奔跑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血红漫天，淹没了阳光，不见一丝生机；我的母亲，她单薄的身体飘曳在横梁下，白色的丝绢在房间里四溢翻滚，了无生气……

“啊……”我放声大叫，凄厉的呼喊撼动整个床板。

“公主，公主……”

“珞薇，珞薇……”

门外，灯火闪耀，人声喧杂。

我睁开迷蒙的眼，脸上满满密布着噩梦后的汗珠，我的神智尚处于模糊的状态，脑海里残留着噩梦的轻袭。我分辨不出那些声音的主人，更听不进那些声音在说什么。

朦胧中，有一个声音无比清晰传进我的耳膜，他在叫唤：

“薇儿，薇儿……”

皇叔……我嘴里轻轻地喃着，心突然像掉下一块大石头，变得轻松起来。

“皇叔……”我坐起身，隔着重重床帘，望向灯火明亮的门外，情不自禁地喊出声。

然后，门外传来一声巨响，接着，门应声倒下。

我的皇叔，他一袭白色长衣，踩着灯火，出现在我眼前。他大步走向我，一声不响，壮硕的铁臂“哗”地一声扯开床帘，弯身，抱起呆坐的我，起身，走出房间。

我们的身后，床帘缓缓落下，一地无声。

皇叔抱着我，走到门外。门两旁，满满跪着一地的宫女太监和侍卫。皇后庾纯氏站在我和皇叔的对面，睁大了眼，一脸震惊。

早春的大稽京都，半夜温度骤冷，可怜了这些下人，冷得直发抖却还要履行各自职责。看来皇帝驾到任何地方，都会引起骚乱，瞧瞧，现在大半夜的，连皇后都惊动了。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侍卫宫女太监大呼。

皇叔不理不顾，抱了我，径直往前走。

“皇上，您这是……”皇后庾纯氏拦住我们的去路，讶异出声，只见她神色异常，不住地打量着皇叔和他怀里的我，掩不了失态的表情。

“皇后，你似乎忘了要给朕行礼请安？”皇叔脸色平静，语气平淡。他淡淡地瞥了眼身前的庾纯氏，神态冰冷。

皇后一听，有一刻间愣住。然后，只见她微微弯了弯身，向皇叔一福身，道了句：“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因我被皇叔抱在怀里，所以皇后此时行礼请安，情景看起来极是别捏。仿佛，她请安的不止是贵为国君的皇叔轩辕无忌，还有他怀里的我。

皇叔站立静止，眼神冷淡地凝视着皇后庾纯氏，却不出声叫她起身。这一刻，场面极是尴尬。

我抬头看向皇叔的脸，我看见他平淡无波的眼神深处，却是奔腾翻滚的怒火。他在生气，非常生气。

十年的相处，我已渐渐摸清了这位君王的脾性，平时的他，冷漠淡定，不苟言笑，看起来神秘十分；殿堂上的他，深不可测，喜怒不定，让大臣又敬又畏；他开心时眼神平静，他生气时眼神依旧平静无澜，让人吃不定他真正的脾性。可是，十年的朝夕相处，却早已让我了解真正的皇叔轩辕无忌，他笑，他生气，他开心，他愤怒，表情永远平淡无波，用这样的他去误导他人，却在人无法防备的情况下，给予重重的回击；他冷漠寡言，神态平静，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却是深埋心底，冷峻坚毅，喜怒分明。

此时的皇叔，神态虽然平定，却愤怒之极，内心怒火焚烧。

他为什么生气？谁惹他生气了？我在心里小心揣测。有道是“伴君如伴虎”，一接收到这一信息，我全身所有神经立马进入戒备状态。

十年来，皇叔对我生气的次数少之又少，可是，我却是时时都在尽量避免他对其他人的怒火牵扯到我身上。因为，皇帝的愤怒，可不是一杯两杯水能浇熄的。目睹过几次他生气的后果，我早在心里就警告自己，少惹这头雄狮发怒。

皇叔轩辕无忌和皇后庾纯氏就这样一直对峙着。皇叔不说起身，皇后就一直半蹲着身子保持“请安”的动作，空气里弥漫着硝烟的气味，现场所有人噤着声一动不动，胆战心惊。

我哀叹了一声，伸手扯了扯皇叔的衣角，撒娇道：“皇叔，我好困……”

轩辕无忌终于有所动作，他低头看了我一眼，有扫了眼皇后庾纯氏，最后不着痕迹叹了一口气，才道：“皇后平身，其他人都起来吧！”

“谢皇上。”所有人情不自禁地全松了一口气，皇后庾纯氏也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皇叔轩辕无忌再次开口：“皇后，薇儿不懂事，好好的珞薇宫不住，竟然跑到凤鸾宫来叨扰你。时候不早了，朕现在就送她回去，你也早些安歇吧。”说罢，抱了我，越过庾纯皇后，径直往珞薇宫方向走去。

身后，灯火通明，这一夜，恐怕皇宫里要有无数人失眠了。阿弥陀佛，佛祖请原谅，闹出这一出，可不是我司徒珞薇情愿的，实在是……天意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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