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先生很快就到。”男人收起电话，抬头看向商却，“商警官先喝杯茶坐一会？”

商却眯起眼上下打量了男人一眼。约摸在三十岁前半的年纪，衣着打扮都可以用朴素来形容，不是特别出挑也不是特别黯淡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平和笑意，相当的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如果这个男人不是现在这处案发现场的半个业主的话。

“喝茶就不必了。”商却从随身的包里拿出笔和本子，“由于我们是新接手这个案子，可以麻烦你把发现尸体时的情形重复一遍吗？”

男人笑了笑，对商却语气里明显居高临下的姿态全不在意。“早上有人来看屋子，我带着那位路过这里，发现门口台阶上的花纹变了，以防万一就想检查一下。结果打开门就看到了尸体。然后就报警了。”

商却盯着笔记本上从资料上抄下来的男人前一次的笔录内容，眉头越皱越紧。

一字不差。这个男人的回答和上一次分局的人来调查时的一字不差。如果不是这个男人记忆力太好，就是他在照本宣科，至于照的什么本宣的什么科……商却眯了眯眼，紧抿的薄唇挑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男人没有错过商却表情的变化，却只是笑笑地转身去倒了杯茶给对方。他完全明白商却误会了什么，不过他不担心，毕竟杀人的真的不是他。如果一定要说他在这案子里犯下什么过失，那也不过是对这个地方监管不严而已。

“那么关于这一句，‘发现门口台阶上的花纹变了，以防万一就想检查一下’，”商却接过茶放在一边，用笔点了点本子上的内容，“请问为什么台阶上的花纹会改变？这位……”商却顿了一下，他发现他居然没记住这个男人的名字。这对他来说可算得上是开天辟地第一遭。

“柳方成。”男人笑着抽出名片递过去，“万封寺民居的管理员。”

商却接过名片夹进本子里，点头示意柳方成继续。

“关于万封寺的来历，我想商警官应该知道吧？”柳方成看着人，目光专注表情诚恳。

商却点头，表情显而易见的不愉快。

万封寺坐落在市郊，算是座年代相当久远的古寺。只是古老得太过头了，反而就那么放在那里一直给它破败了下去。直到十几年前被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人买了下来花大价钱翻修改装成了民居，这才渐渐变得有名起来。

倒不是说有多少人会疯到特意跑到郊区来租间古寺禅房住，只是周边的大学里死有钱不喜欢住宿又懒得每天从市区里跑来念书的学生实在太多，所以万封寺民居的存在自然就起到了不亚于雪中送炭的效果。

“而每次和住户签订租赁协议的时候，不同的房间或者院子会有不同的附加条款。”柳方成说着，从随身的文件夹里取出几份空白的租赁协议。

商却接过来翻了翻，果然每一份都在一般的租赁事项之外附加了类似免责条款的注意事项。只是内容却实在只能让人说一句不知所谓。

“所以呢？这个院子也有？然后那个不知道怎么跑进来的小子一个不小心就违反了，再一个不小心就死了？”挑起一边眉毛，商却冷笑着把手里的纸页抖得哗哗响，“你觉得我会信？”

柳方成没说话。眼前的男子不过二十六七岁的年纪，斜飞的眼角下泛着一抹薄薄的红，如果他的眼神能稍微明眸善睐顾盼神飞那么一点，就绝对是株繁花似锦的桃树。

可惜这人目光太锋锐神色也太冷硬，不说话的时候就连两片薄削的唇也是紧紧地抿着的。但就是这么个怎么看怎么紧绷的人，衣着上反而随和到甚至有些懒散。

粉色的衬衣配着淡蓝的牛仔裤，腰上还松松垮垮地套了个黑色的腰包，这副打扮衬着他明显有些病气的苍白肤色，任谁也不会觉得他像个警察。只是弥散在他周身的那种锋厉的气势又很难让人把他当成别的什么良民……所以说——黑.道少主？

被自己的胡乱联想戳中笑点，柳方成不自觉地泄露出一点笑意。

段宸带着要找的人回来的时候，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家老大拿枪指着别人脑袋的画面。

无力地抬了抬手，段宸一时搞不清楚自己是该先扶额还是该先把自家老大拉开。

“那个，老大，你冷静点……”不过他也没挣扎太久就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拉人，毕竟在普通市民面前警队的形象还是要维护的。虽然应该大概差不多……形象什么的已经被他们这位队长毁完了。

商却嫌恶地瞪人一眼，回手把枪收起来：“我一直很冷静。”

你一直冷静。你一直冷静地在胡整吧你！知道存在局里的投诉信都摞得比你人还高了吗你！你说你好歹也是一人民警察，结果回回的都人人当成黑.道少主你亏心不亏心啊你！

段宸忍了又忍，总算是把这串内心活动成功地作为内心活动烂在了肚子里。他还小，因公殉职这么光荣的称号他还不想要。

“不好意思啊柳先生，我们家老大脾气不太好……”干笑两声，段宸冲刚刚被自家队长吓唬完的男人赔不是。他这人属于五官和神情都很柔和的品种，尤其往商却旁边一摆，更显得年纪小又脾气好，很容易让刚经过严酷风暴洗礼的人得到灵魂的救赎。

柳方成倒是没显得怎样，只是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哪里，是我失礼在前。”

“柳先生真是好人。”看到自己上司已经主动过去跟被领来的人问话，段宸乐得摸鱼，于是开始跟柳方成闲聊，“那位殳小姐难道就是……”

“对。就是殳家的大小姐。”柳方成点点头，“下个月开始在千岭大学读书，半个多月前来租了个独院。毕竟现在还在放暑假，其他住客都不在。所以半个月前那件事还有谁可能注意到什么，那就只能是这位了。”

“这样啊……”段宸摸摸下巴。他对柳方成的印象其实挺好。这个男人作为这家民居的管理员，一听说他们是来重新调查半个月前在这里发现尸体的那件案子的，就立刻指点了潜在证人的存在，并且主动联系了这里真正的业主来协助调查。态度合作得都让人想用做贼心虚欲盖弥彰来形容。

“不过这位殳大小姐还真是出挑。我要是半夜碰见她，非得防卫过当不行。”

柳方成干咳一声：“段警官这话可有点过了啊。殳小姐也就是瘦了点，人还是很美的。”

“再美也得能看见脸啊。”段宸挥挥手，“你看看现在，头发档得前后都分不出来。”

柳方成这回没接茬，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段宸：“段警官别忙了，有什么直接问吧。你知道有些事不是我不说，而是我说了你们也未必信。”

段宸闻言愣了愣，然后有些懊恼地耙了耙头发：“我就说我玩不来这迂回。”说着，正色看向柳方成，“那我就照直问了啊。”

柳方成点点头。心想这孩子实诚成这样到底是怎么还能当得了刑警的？

“那个地面花纹变了是怎么回事？”说照直就是照直，段宸向来说话算话。

柳方成失笑。果然还是这个问题。“就是字面意思。万封寺里每一个独院或者房间都有一件绝对不能在里面做的事，如果做了……我不知道做事的人会发生什么，不过院子或者房间的装饰必然会有一个地方发生变化。……我这么说，段警官信吗？”

段宸漾开个无害的笑：“我信呀。”

他答得太过干脆，反而让柳方成一时不知怎么回应。

像是没注意到对方无语的表情，段宸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信啦。但就是觉得你说的是真的。至于我老大那里你不用担心，陆局把我发配给老大的时候就说好了只要我信的老大就要无条件跟着信。当时老大的脸就绿得跟什么似的，还害我担心了好一阵子会不会哪天非自愿的就因公殉职了呢啊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说到最后开始开始自顾自笑起来的青年，柳方成难得地有了想扶额的冲动。怎么说呢，平日里牛鬼蛇神的见多了，突然碰上这么个看起来就挺天然的，一时半会还真适应不了。

“你这女人，我一个看不住就跑到这种地方来，你是想找死吗？”冷硬又包含怒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柳方成和段宸同时转头看去，门外正站着一个鹤发鸡皮的，呃，古人？

过腰的长发白如新雪，年轻的面孔完全可以用俊美来形容。至于他身上那袭和头发同样雪白的长袍，用专业点的名称应该是叫“直裰”来着。

“这、这个人……？”段宸指着人，嘴巴长得有点大。他爱扮古人是他的事，爱戴红色的美瞳也是他的事，但拜托能别在商却面前摆出这么嚣张的态度吗！他嫌命长了别人没有！

“啊，他就那样。”柳方成揉揉眉心，“你刚才去找殳小姐的时候没见到？”

“重点不在这里啊！”段宸抱头惨叫，跟着一个箭步窜了出去，以拼死的势头拉住了商却拔枪的手，“老大！老大你冷静！”

“老子一直很冷静。”商却冷笑。敢在他面前威胁他的证人？还真是勇气可嘉啊。

段宸抓着人直抖。老大笑了，他们家商老大居然笑了。这是意味着他今天终于可以因公殉职了吗？

相比之下白色的青年倒是很冷静，色泽通透的红眸直直看向在场唯一的女性：“出来，这里血腥气太重，不好。”

商却的脸青了。

段宸的脸白了。

柳方成扶额：“韩天，你.他.妈快给我死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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