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鹏起一眼看见妈妈也推着她那辆更加破旧的三轮车跟在一群人后面跑,连车都来不及骑。
几个穿制服的人像是一下子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分别从几个街口出现,对十几个小贩形成了合围之势。
“老杜婆子,别跑了,我们队长都看见你了!”一个胖得像猪一样的城管队员一边气喘吁吁地跑着,一边冲着鹏起的妈妈喊。
这时候,跑在前面的几个卖鞋垫的、卖煎饼果子的、卖烤肠的小贩已经被突然从鹏起身后出现的两名城管队员堵住了,而能拐到旁边两处巷子里的巷子口也都被事先埋伏好的城管队员拦住了,同时,从后面赶过来的几名城管队员也渐渐逼近了。面对前有埋伏、后有追击、中有拦截的形势,小贩们一时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好都无奈地停下了逃窜的脚步。
鹏起看着眼前的一幕,竟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简直就是一场精心组织的围歼战,伏击人员预先进入指定位置埋伏,攻击人员突然出现,敌人慌乱中逃入事先设好的口袋,最终被全歼。这一切竟然和军事理论课上的某起战例惊人地相似,所不同的只是敌人换成了小贩,而军队变成了城管。
这时候,杜妈妈也把三轮车停了下来,和围上来的一群城管队员吵闹起来。
“胖孩呀,紧着追大娘,是不是又想吃大娘车上的山葡萄了?”杜妈妈冲着刚奔到跟前,还在大口大口喘气的胖子说。
“别,别扯那些没用地,三天前就通知你们去,去交钱,怎么现在还不去,去交?”胖子弯着腰、扶着粗壮的大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一个月五十也太多了,我们这些做小买卖的一个月也就对付个三头五百的,勉强能填饱肚子,哪还有那些钱去交给你们呀?”没等杜妈妈说话,旁边一位推着辆破自行车,车后坐上驮着一包干豆腐的老大爷愁眉苦脸地说。
“可不是呗!原来都是按天收,出一天摊收一块钱,这怎么还一下子改成按月收了呢?再说了,就是一个月也就三十块钱,怎么还涨到五十了呢?”一个肥头大耳,脸上油渍麻花的中年妇女不满意地说,身前放着一大洗衣盆猪头肉。
“这事你跟我说不着,有意见你找我们领导提去!”胖子的气终于喘均呼了,直起腰来急头白脸地说。
“对,找刘所长说去,反正他也说了不算!”一个推着板车的光着膀子的黑胖子满不再乎地说,板车上面的木头案子上放着一角猪肉,黑胖子的右手里拿着一把锡骨刀不停地在左手里的一根木棍上竲着。
白胖子看着黑胖子手里的刀,似乎有些打怵。但嘴里却不肯服软,“你嘴里放干净点!刘所长已经调走了,现在是高所长说了算!”
“刘所长调走了?”小贩的队伍里似乎发出了一片惋惜声。
“对,现在是高所长说了算!”胖子肯定地说。
“高所长在哪?我们要见他,谁当领导也不能不让老百姓活呀!”黑胖子说,听说刘所长调走了,他的语气一下子也变得不再那么强硬了。
“我就是高所长。”一个瘦高个的穿制服的中年人说,“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小贩们互相看了一眼,似乎谁也不认识这个又瘦又高的高所长。
“就是我老婆刚才说的,原来出摊都是按天收,一天收一块钱,这怎么还一下子改成按月收了呢?再说了,一天一块,一个月全算上也就三十块钱,怎么还涨到五十了呢?”黑胖子说。鹏起这才知道原来他和那个卖猪头肉的胖女人是一家的,看两个人的样子还真般配。
“按省《站道经营管理条例》规定,站道经营的摊位每天接每平方米两元收取,你看看你们摆的这些东西,哪个不超过一平方米?”高所长指着黑胖子的板车说,“你这个肉案子就有一平方米了,要按实际站道面积算,一天收你五块都不多!”
“那我这个盆还不到一平方米呢!该怎么算?”黑胖子的老婆指着面前装猪头肉的洗衣盆说。
“你这个盆是不到一平方米,加上你可就超了一平方米了!”高所长说。
“人也算呀?”黑胖子不服地说,“不是说按站道的摊位算吗?人也不是摊位!”
“人站道就算,悬空不算!夹裆里不算,撂地下也算!不管什么东西,只要站道了就算!”高所长冷冷地说。
“操…”黑胖子瞅了瞅高所长毫无表情的脸,没了下文。
“这也太不讲理了!”卖干豆腐的老头儿忍不住说,“都是国家的地,没听说过人站地上还得收钱的!还说什么悬空就不收钱了,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我们是按省政府出台,省人大通过的《占道经营管理条例》并经过市物价局批准的收费许可来依法收费的,我们收费是在执行‘王法’,你们逃费是在违抗‘王法’!”高所长淡淡地说,“不是说你站在地上就要收费,如果你站在地上不经营摊位,在不影响市容的前提下,就是躺着都没人管你!”
“你…”老头儿气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还是找他们丁队长去,丁队长可不像他们这么不讲理!”杜妈妈突然插话说。
“对,找丁队长去!”小贩们随声附和。
“丁前进现在已经不是队长了,现在的队长是石为民,按月收费的办法就是石队长定的,你们找他也没用!”站在高所长后面一个帅气的城管队员说。
“丁队长不当队长了?”小贩们交头接耳地说,“那个人可是个好人呀!”“真可惜了,我前几天刚给他……”
“赶紧决定,想明天继续在这里经营的,现在就交钱,登记,不交钱的,我们明天就开始清理,一律不准再在这里经营!”高所长严厉地说。
“那我们去别的地方呢?”卖豆腐的老头儿问,他平时骑着自行车哪都去,并不固定在这里出摊。
“哪都一样,除非你离开金昌!”高所长说,“你们交了钱之后,我们会给你们发一个临时站道经营许可,拿着这个许可,你再在马路市场出摊就没有人管你了,当然,只限于马路市场,主街道和广场等不充许摆摊的地方除外。”
“我们俩是一家的,办一个许可证行不行?”黑胖子问。
“不行,我们按摊收费。”高所长说。
“那我们就摆一个摊,又卖肉,又卖猪头肉行不?”黑胖子的老婆头脑比较灵活,立即想出了这个变通的办法。
“不行。”高所长冷冷地说。
“就你脑袋好使!”胖城管队员说,“你这个要行的话,你们都办一个证得了,总共算一个摊,搞多种经营!”
“交吧。”黑胖子俩口子相互瞅了一眼,黑胖子开口说。
黑胖子老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沾满了油渍的百元钞票,递给高所长说:“两个摊的。”刚才态度最强硬的反而最先屈服了。
“小李子收钱,二朋登记。”高所长安排说。
站在高所长身后的那个帅气的监察队员接过黑胖子老婆手里的钱,看来他就是高所长口中的小李子。
“都叫什么名字?”另一个有些卷毛头发,戴着一幅变色眼镜的监察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日记本,开始登记。
小贩们极不情愿地纷纷从口袋里往出掏钱,有的还能掏出五十、一百的钞票,有的费了半天劲才用十块、五块、甚至一块、两块的凑够了五十块钱。
“我这儿只有四十六了,差四块行不?”卖干豆腐的老头儿连裤兜儿里的两个钢嘣都翻了出来,也没凑上五十块钱。
“不行。”高所长冷冷地说。
“那我明天再交吧。”老头儿说。
“可以,不过明天你就得到队里去交了,我们现在为了方便群众,是现场办公。”那个叫小李子的城管队员说。
“我这有四块,先借给你。”杜妈妈从口袋里摸出四张一块的递给老头儿。
老头儿凑够了五十块钱交了上去。
杜妈妈也翻出了五十块钱,刚要交的时候,鹏起挤了过来说:“妈,您先别交了。”
“儿子,你什么时候来的?”杜妈妈这才看见鹏起,“工作的事怎么样了?”
“回家再说吧。”鹏起说。
“好,那就先把钱交上吧,反正早晚得交。”杜妈妈说。
“您别交了,反正我就要上班了,您累了这么多年了,别干了,就在家休息一下吧。”鹏起说。
“那怎么行?”杜妈妈看着高大、英俊的儿子笑着说,“我还得攒钱给你说媳妇呢!想让妈休息也行,那你就快点给妈娶个媳妇回来,再给妈生个大胖孙子,那妈就什么都不干了,专门在家看孙子!”
说起娶媳妇,鹏起又想起了米丽,心里又是一阵烦躁。
“先回家再说吧。”鹏起拉着妈妈的胳膊说。
“好吧,听儿子的。”妈妈推着三轮车和鹏起往二道街外面走。
“老杜太太,你还没交钱呢!”胖监察员见杜妈妈要走,在后面喊。
“今个儿钱不够,明天再交,我能找找你们大队。”杜妈妈一边走一边说。
两个人出了街口,卖干豆腐的老头儿从后面骑车追上来,“给你四块钱。”老头儿喊住杜妈妈,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四张一元的纸币递给杜妈妈。
“你不是没钱了吗?”杜妈妈疑惑地说。
“里面兜里还有几十,想赖他们几块钱,没想到这个高所长这么不开面。”老头儿嘟囔着说。
“那也不用这么急着还呀。”杜妈妈一边接过钱一边说,“反正每天都能见着。”
“我记性不好,怕明天忘了。”老头儿一边骑上车,一边回头对杜妈妈说,“这是你儿子吧?小伙子真精神!”
“是呀!才转业回来的!”杜妈妈听老儿夸儿子,乐得连嘴都合不上了。
老头儿骑上车走远了,杜妈妈和鹏起一起推着车,向家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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