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滚滚的天空布满了死灰一般的阴霾,极远的天际泛着暗白的光,压抑的死白与头顶的浓黑相印,越发叫人闷得透不过气。忽然空中猛地劈过一条扭曲的电光,轰隆隆的雷声随后惊醒了晨雾中的幽深山谷。成片的山鸟惊飞,扑腾着翅膀凌乱的四散而去。
盘山的羊肠小道,正将将临着万丈的山谷绝壁,一辆马车急匆匆的驱使在山道上,赶车的人奋力抽打着拉车的马匹,黑色的皮鞭每一次落下,都会在马背上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若非如此,没有任何一匹马敢在这样险峻的山路上狂奔。
大雨马上就要降落,陡峭的山路若是淋过雨,只会变得愈加湿滑,最终落得人仰马翻的下场。赶车的男子一手拉下头上蓑帽的边缘,将脸盖得更深些,一手继续狠命的抽打马背。希望在这雨落下之前,走出这座山。马车颠簸,车厢内传来女子轻声的啜泣,和老妪低声的安慰,一粗一细两种声线的交织,让赶车人的心愈发的烦躁不安。
“柳妈,让小姐别再哭了。”赶车人并不转头,只冷冷的低喝一声。手中的皮鞭又是一扬,奋力抽打在马身上,本就已经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马背立刻再多出一道血痕。
马车内女子的哭泣声消下去了些,那女子是受了惊吓,强忍着不敢再哭出声。
车帘从里面掀开,一个中年妇女探出头来,虽然已是过了风韵尚存的年纪,但因为保养得好,她的皮肤还是极细腻的。女子抬头望了望头顶乌云密布的天,暗暗叹了口气,掉头对赶车人吩咐,“再快些,他们很快便会追上来。”
“柳妈,若是那些人真的追上来,你该知道怎么做……”赶车人说完,拉着蓑帽边沿的手极快的放下,从腰间掏出一柄幽寒的匕首塞入柳妈丰腴的手掌中。
柳妈的手像是握住了一只恶魔,不住的颤抖起来,“真的非如此不可?”
赶车人又是一鞭落在马背,压低了声音,确定车内的女子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小姐落到那些人手里,你也知道是什么下场……这也是主子的遗命。”
柳妈将另一只手死死按住握着剑柄瑟瑟发抖的手,“我知道了。”说完深深吸了口气,像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落下袖子,将那匕首藏在了袖中,抽身回到马车内。
车内的座位上,一个素衣女子蜷在角落,双手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女子不过十二岁左右的年纪,小小的身子因为恐惧不住的颤抖着,额上细密的汗珠滑落到脏兮兮的面颊,分不清哪些是汗,哪些是泪。
柳妈坐到女子身边,心疼的将她拥进怀里,“小姐,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柳妈,爹爹死了,娘也死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女子将头死死埋进柳妈的怀抱,断断续续的抽泣,却强忍着不让哭声散出柳妈的胸襟。
柳妈抚摸着女子的头顶,语气尽量的温软柔和,“好孩子,有柳妈在,柳妈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柳妈……”女子这一声,几乎是将全身的悲愤都凝聚到了一处,从喉管里流出的气息都带着火一般的灼热。
这时候,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马车内的两人早就是惊弓之鸟,女子立刻闭了眼,将脸别过去,深深的躲进柳妈的怀里,眼泪更是止不住的往外落,一滴一滴,绽开朵朵绚烂的晶莹。
柳妈唤了两声,外面却没有人答应,赶车人仿佛是凭空消失了。柳妈料到大事不好,定是他们的马车被追上了,这会只怕外面已经没有活口了。眼底除了惊恐,就是深不可测的绝望,既然真的走到这一步,那么也就只有带小姐共赴黄泉。或许到了下面,她还能继续伺候他们小姐,像从前一样。
袖中的匕首悄然滑出,抬起手臂,对准了女子的背心。短小而锋利剑刃闪着寒光,冷得如同柳妈此刻的眸子。闭上眼,狠狠的落下手臂,只等这煎熬快些结束,她也好自行了断,不让小姐在黄泉路上多等片刻。
剑锋眼看就要刺入此时还一无所知的女子的后背,马车的帘子忽地被掀开,也不见有人进来,只在帘子掀起的一瞬飞入一枚银针,直直刺入柳妈的眉心,细小的针体没根而入,从外面看,竟然没在皮肤上留下任何痕迹,甚至连血都不曾见一滴。柳妈的表情仍还来不及变化,手中的匕首已经颓然落地。
听见匕首落地的响声,柳妈怀中瑟瑟发抖的女子也不敢睁眼,只哭得更凄厉了。一声一声唤着“柳妈”,却听不见任何回应。
忽然腰间一紧,女子还来不及挣扎,已经被身后的胸怀拥了进去。睁开朦胧的泪眼,入眼的是一张如罂粟般妖娆迷魅的面容,若不是看他梳着男子的发髻,她或许根本辨不清这可男可女的俊美脸庞。
男子身后有人跟上马车,他却摆摆手示意那些黑衣人退下,黑衣人知趣的颔首,拖了柳妈的尸身下了车去。男子袖中带出一股气流,掀开的马车帘子顺着袖风安安静静的放了下来。
车内的光线顿时昏暗了几分,被他抱在怀中的女子抬头,于氤氲中得见男子的容颜,一颗凡心震惊于这人间不该有的美貌,竟然忘了哭泣。眼角挂着的晶莹泪珠,也被这仙子一般的男子温润的指腹轻轻拭去。男子低头,在她的眉心落下一个极轻的细吻,开口在她耳边柔声道,“乖,别怕,很快你就不会有痛苦了。”
他的声音细软如蛇,但却温润如水,女子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他不可能是凡人,一定是天上下来的神仙,来接她去跟爹娘团聚。
“你带我走,仙子。”女子泪痕斑斑的脸上竟浮现出疲惫却安详的笑容,嘴角浅浅的梨涡绽放出点点温柔,少女般的娇羞和美好在男子眼底逐渐显露。
男子也对她笑,那样的笑容简直是绝世的惊艳,“害怕么?”
女子摇了摇头,笑得更深一些,嘴角的梨涡愈发的美,美到动人。男子一惊,她这样的笑,像极了那个人,那个让他朝思暮想,欲罢不能的女子。
吻上她的鼻尖,再将唇落到她冰凉干裂的唇上,“告诉我,你喜欢我么?”
这句话本该是问那个女子的,可惜到他离开,也没能得到她的回答,虽然怀中的女子并不是他要的她,但就这张面容,实在太像她,让他迫不及待的要从她口中听到他想要的答案。
女子竟然羞红了脸,目光含着百般的温柔。男子见到她眼底的柔软,心却是一空——这个女子始终不是他的玖久,那个凛冽的女人,是不会用这样的目光看他的。
女子又是轻点了点头,她自然欢喜这个仙子一样的男子,在这地狱一般的折磨中她所承受的痛苦,似乎都被这男子的笑容包裹起来,融化成小小的甜蜜。
他的笑却愈发的空洞。任何一个见过他的女人,都不可能不对这样一个男子动心。除了玖久,他的玖久。
男子低头再轻吻女孩的额心,同时放下一只手,寻到柳妈跌落在一旁的匕首。将怀中的女子抱紧一些,握住匕首的手慢慢向上,落到女子的心脏处,感受到她心脏慌乱的跃动,迫不及待的想让那跃动歇止下来。当这颗小心脏再一次跃动起来的时候,他怀里的女子,就该是玖久了。
“好姑娘,听话,闭上眼睛。”
看着她的眼睛,总会恍惚觉得她是玖久,无论如何下不了手。
女子丝毫没意识到他会对她不利,他的笑容是都么容易博取别人的信任啊……女子点点头,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那双眼睛快要合拢的时候,男子手间的匕首,一寸一寸,缓慢却剧烈的送入了女子的胸膛,剧痛让女子猛地张开了眼,瞪着眼前这张迷魅妖娆的面孔,张大了口,胸腔里却再流不出半点气息,喉咙里的惊呼变成无声的喘息,一声重过一声。
男子将匕首完完全全插入她的胸口,另一只手,五指覆盖上女子的双眼,“乖,别这么看我。”
由于缺氧,女子的身子开始痉挛,不停的抽搐抖动。男子将怀中的小身子锁紧,这具只有十二岁的小身体在他宽大的怀中是那么弱小,他只需稍稍用力,便好像要将她揉碎了。男子眉间微微锁紧,明知怀里的人不是玖久,在她挣扎痛苦的时候,他的心还是止不住一阵疼惜。直到她不再动,不再呻吟,不再喘息,车厢内恢复了死一样的平静,男子的表情才重新换成了淡漠。
抱起怀中的女子,掀开车帘,外面早已经候了一辆高档马车,一行黑衣人安静的守在马车旁,见他出来,低下头去向他行礼。
下了马车,立刻有黑衣人要上来接过他怀中的尸体,他却冷冷吩咐所有人都退开。自己抱着女子的尸身,上了候在一旁的马车。黑衣人只留下两个,一人处理被追赶上的马车和车上的两具尸身,一人坐上男子的马车赶马,其余的各自散开,在暗处跟上,向着来时的方向去了……
华贵的马车行进在蜿蜒的山路上,刚出山口,滂沱的雨便劈头盖脸的落了下来,噼噼啪啪的砸在车顶,包裹车身的淡紫色锦布缎面,被雨润湿,很快转成了妖异的色彩。
车内,男子仍旧将女孩抱在身上,让她的头枕在他的怀里,身子横躺在他的双腿上。女孩此刻像是个失了血的瓷娃娃,面色白得像雨后水面刚开出的一朵白净莲花。
男子的手按压在她的胸口处,那里已经被包扎过,但是还是不放心,怕颠簸的路途撕裂开她的伤口,担心的问一旁侧目看着窗外绝壁的少年,“她的心脉护住了?”
少年一袭青衣,衣角描着一支苍劲的苦竹,说话时并不看向他们,仍是只注视着不断退落过去的深谷,“我跟先生十年了,这十年间先生从没怀疑过我的医术……看来这个女子对先生来说很重要。”
男子哑然失笑,那笑却是少见的凄厉惨淡,望向怀中白瓷一般的人偶,也不知是回答莫大夫的话,还是在喃喃自语。
——“她是我的命。”
少年听着一句,眼底惊起一阵波澜,这才转过头,眯起眸子看了看男子自嘲般的苦笑,再看向男子怀中像是在安静沉睡的女孩。跟在先生身边这么几十年,还从未见他有过这种表情。这个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头。
“摄魂之术本也不是次次灵验,先生如此在意这女子的生死,若是她活不过来……”
男子伸手拂上怀中女孩的面颊,食指的指腹顺着她的鼻梁往下,一点一点划过她的轮廓,落到她白纸一样的唇间。他的声音清冷沙哑,却万般的笃定,“她会活过来的。”
也不顾有没有他人,毫不避嫌的落下自己的唇,印上那一片干裂的冰冷。
玖久,凛冽如你,坚韧如你,不可能就此断了命,这是你我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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