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是早就听到脚步声的,还未说出口,无双便察觉到了,即便此时她因毒伤封了穴几乎武功尽失,但还是感觉灵敏。房中几人也跟着察觉到不对,一齐看向门口。
房门关着,他们看不到外面的情景,只听有人说道:“钩子姑姑,殿下可在房中?”
这是锦屏的声音。
守在房外的钩子低声说道:“你求见殿下可是有事?”
锦屏犹豫片刻,自责道:“昨日殿下本是召的奴家侍寝,只是奴家疏忽,使得殿下不悦,奴家思虑一夜,今日特来求殿下降罪!”
钩子丝毫未留情面:“殿下身子不适,不见任何人。你既已知晓自己有罪,就先回去跪着罢,稍候田总管会过去按照规矩降罚。你是老人了,又是宫里头出来的,得知道规矩,别失了分寸,让新人见了笑话。”
“是,姑姑教训的是。”
“如此沉不住气!”田园冷声说道。
吴嬷嬷闻言瞪了他一眼,不悦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都瞒着,若不是今日公主中了毒,我这老婆子还不知道。你是怎么挑的人,为何如此不仔细?”
既是挑来服侍公主的,田园自然是万分仔细的,否则送来了那么些人也不会只留了两个。田园挑人便是宫中的那一套讲究,面容、体态、肌肤、体味等等,最重要的是秀发,发主肾气,最最马虎不得。挑得的人还要仔细把脉看是否有恶疾,其实挑人的时候第一关便是把脉,只是田园谨慎,最后又让太医反复把脉确诊无疾。
其实田园也不明白,那柳月若体中带毒,为何公主把得出来太医却把不出来?他看了姚怀广一眼,低声道:“那日姚太医不在宫中,奴才请姚小太医为两位公子诊的脉,姚小太医说两位公子并无恶疾。”
事实上,两位公子甫一进府就急病死了一个,另一个竟体中带毒,实在令人生疑。
田园口中的姚小太医是指姚朔,正是姚怀广的独子,虽然年纪尚轻,却已入了太医院,将来是要继承姚怀广衣钵的。
姚怀广见无双虽然闭目养神,却未入睡,便解释道:“那毒的确有些稀奇,若是种了毒种的人一直是处子,毒种便不会被引发,寄体之人便如常人一般,即便医术再高超,也诊不出来。可一旦寄体之人破了身,毒种便会生根发芽,最后蔓延至全身,寄体之人除了容貌会愈来愈妖媚之外并无异状。可中毒之人仅一次便可毒发身亡,若是殿下这般内功深厚的,那毒便会在压制下转为慢性,多次积累便再无活命之机。”
“这毒……如此独特……”
莺歌说了半句便住了嘴,可在场几人皆知她未言之意,能制出如此独特之毒来害公主,这人怕是不简单!
姚怀广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事实上,毒种极难种入人体,也不知死了多少人才能种成一个。”
无双忽然睁眼,道:“本王要留着那个孩子。”
姚怀广一愣,立即说道:“殿下需要一人为殿下尝药试针。”
无双点点头,允了。
待姚怀广走后,吴嬷嬷忍不住湿了双眼,跪到无双床边,痛声道:“公主,老奴知公主如此定有计较,可公主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不是。老奴老了,无法像以前那样照顾公主周全,只得让他们接手。可公主如此,老奴到了地下还有何面目见先皇后和靖安公主啊?”
吴嬷嬷这般一说,莺歌和田园连忙跪下请罪,他们都是先皇后身边伺候着的,如今公主出了事儿,他们难辞其咎。
吴嬷嬷是无双的外祖母靖安公主的贴身侍女,是无双的生母孝贤皇后的乳母,更将无双一手带大,在整个皇宫以及这燕王府都有一定地位。如今她已经年迈,力不从心,惟恐伺候不周,只得让小辈们接手。无双也命她不要操劳,安享晚年。可谁知她刚闲下来便出了这等事,她怎能不愧疚自责?
无双看着这位头发花白脸上长满皱纹的嬷嬷,心中一暖,竟伸出自己的手让她温暖的双手握着,柔声道:“本王知晓。”
待吴嬷嬷等人走后,一直不语的琥珀走到窗前,屈膝跪下,双眼濡湿,“阿姐,昨儿个夜里你为何不唤一声?琥珀耳力极好,若是阿姐唤一声,琥珀必定能听到。幸亏阿姐身子好,否则挨不过两毒相噬,琥珀……琥珀……”
虽然田园没明说,但琥珀已从他们的对话中知道了来龙去脉,越想越是后怕。在他心中,无双是无比强大的存在,她是朝堂之上震慑众臣的燕王,是万军当前屹立不倒的战神,她是不会被任何人击倒的强者!如今……如今却因这小小的疏忽险些丧命,琥珀心里到现在还颤个不停,他不敢想象,若阿姐真的出了事,他会怎么样。
他本就不待见无双的几个男宠,如今又出了此事,顿时恨意,恨不得处之而后快,又恨龙卫未能保护阿姐,便怒道:“龙卫出来!”
此言一出,一人如影子一般忽然现身,正是龙卫之首龙一。
龙卫是无双的暗卫,为保万无一失,护住无双身边的龙卫也会换班,但龙一大多时候都跟在无双身边,昨夜无双中毒昏迷,他应早就知晓,不至于拖到今晨无双自己醒来大家才知晓,若无双因此拖延误了性命,十九龙卫皆该殉葬。
吴嬷嬷等人心中也有此疑问,但龙卫直属无双管辖,他们不好多嘴。他们问不得,琥珀却问得。
“龙一,昨夜可是你守着阿姐?”
“回八皇子,正是属下。”
琥珀闻言便是一脚踢上去,龙一不敢闪躲,生生接下。琥珀这一脚是用了真功夫的,他顿时觉得胸中翻涌,好在琥珀留了力,否则他必受重伤。龙一是跟在无双身边的,便是无双也从未这般对他,琥珀向来给他几分面子,但此次无双凶险乃龙一失职,且琥珀不能处置男宠,便迁怒于他,因而也不顾及他的颜面,先踢上一脚泄恨。
“昨夜阿姐出事,你眼睛是瞎了么?”
龙一深深地低下头,并不辩驳。因燕王最近忙于将宁家斩草除根,龙卫几乎皆被派出去查探宁王余党,昨日燕王身边更是只剩下他一人。然昨夜燕王招人侍寝,他不便在场,便适当回避,待回来之时燕王已经入睡,便未在意,岂知燕王是因中毒昏迷,又岂知燕王坚毅竟将喉中鲜血咽下是以让人觉察不出丝毫不妥?无论如何,他失职总是事实,因而一向以燕王安危为重的他心中已十分自责,并不辩解。
倒是琥珀发了怒之后,冷静了下来。无双近来所忙之事他最是清楚,他也从旁协助,自然知道龙卫的情况,他又深知自家阿姐的高傲,必是不肯示弱,因而龙一不知她中毒。想清了其中缘由,琥珀的面色恢复如初,冷声道:“如今阿姐身边无人,你便先将惩罚延着,待其他人回府之后再自己去领罚罢。”
龙卫只听无双一人之命,本是轮不到琥珀发言,但此时无双并未出言,可见是默许了,龙一当即领命。
无双看着这个亲密的弟弟,教导之言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欲成大事者,先要学会的便是忍耐,其次便是双目清明,要寻得最佳时机一击必中!”
琥珀将脸贴上她的手,微微点头,压制住心头的杀意。
终于,房中只剩下无双一人,她伸出左手,仔细端详那罕见的金丝帛手套,她就寝的确是不脱手套的。褪去手套,如无瑕美玉的左手显露出来,她取了枕下的玉簪,无比熟练地转动在左手中,手一松,便飞了出去,刺入墙内,随即玉簪碎裂。
虽然此时还很虚弱,但这是一具强大的身体!
“殿下旧伤复发,需要人试针试药,你可愿意?”
“当然愿意,能为殿下试药是奴家的福气。”柳月欣喜道。
田园仔细看着,未看出一丝不妥,这柳月莫非完全不知自己身中剧毒?对他过于澄净的双眸很是满意,田园缓和了面色,叮嘱道:“殿下是金枝玉叶,凤体违和之事关系重大,万不能泄露!”
柳月直点头,郑重道:“奴家明白。”
“那就收拾收拾罢,过一会儿会有人来接你到前院。”说罢,他似有似无地瞥了旁边那间屋子一眼,快步离去。
“奴家这就收拾。”
柳月一进房间便看到李太师的独孙李晏坐在燕王榻边关切地看着燕王,他从前并未这般近地见过李晏,往日听人说他与燕王殿下的韵事也未上心,如今看来这位李小公子对殿下确实真心。还有一位面色冷然的少年想必就是八皇子燕然,小名儿唤作琥珀的,柳月从未见过他,但进府的时候田总管嘱咐过,这位八皇子是住在府里的,燕王殿下喜唤他的小名,万不能错以为他是府里的公子。
柳月觉得八皇子看他的眼神似是有些不善,便不敢乱看,径直走到燕王床前行礼。柳月很是规矩,给燕王跪下行礼时将头深深埋下,以额磕地,惹得李晏也多看了他一眼。
无双恹恹地摆摆手,田园便将柳月带到姚怀广那边把脉。
李晏这才有机会开口:“今晨见你未去上朝,便知你定是有事,心下难安,便过来瞧瞧。殿下现下身子如何?”
李晏也是刚到的,他本是猜想无双有要事在身,不必过于担忧,但他心里总是不定,便索性来燕王府瞧瞧,见到姚怀广才知是无双的身子出了事。
无双似有似无地瞥了正被把脉的柳月一眼,淡淡道:“无碍,只是旧伤复发罢了。”
李晏知道不是这么简单,因柳月在,也不好多问,只柔声叮嘱道:“虽说你武功高强,但战场上毕竟凶险,你受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伤得极重,也不安下心来仔细调理,复发是迟早的。趁着现在太平,仔细调理调理罢,别忘了镇国侯是如何走的!”
李小公子口中的镇国侯是无双的外祖父孟尧,当年英勇善战的镇国将军,文帝十四年与容国一战后,镇国将军旧伤复发,于返京途中病卒。
以李晏一向呆板的性子,如此温情细心已是难得,田园与莺歌闻言都面带笑意,琥珀眼露不悦,依旧不太待见他。
那边姚太医还未把完脉,李晏知无双高傲,此时此刻并不喜外人在场,便问:“那个孩子怎会在这里?”
无双未答,琥珀不屑地扫了那秀气的少年一眼,道:“来为阿姐试药试针的。”
李晏知道宫里的那一套,试药是常见的事,即便是足以信任的姚太医煎的药,无双服用之前莺歌或者钩子都要先试过的,只是这试针之事却是少见。试针本是专为后宫所设,因男女之防太医不便为妃嫔施针,便在宫女身上试针,示范给医女看,待医女记住了施针之法再为妃嫔施针。不过大燕建国伊始男女之防并不严重,男大夫为女子施针并无不妥,便沿袭了下来。如今即便是在后宫,也极少有试针之事,除非病人病危,太医不敢贸然下针,才会寻人试针拿捏轻重。
如今无双要人试针,若非身子极差便是另有隐情。李晏心中了然,并不多问。
姚怀广先是为柳月施针,他极为细心,每行一针皆要问柳月感觉如何,柳月皆答并无痛感。施针之后,便是服药。
李晏见柳月将一碗药全喝了下去,便知柳月不是来试药的,若是试药,岂须一碗喝尽?
柳月自然无事,那么接下来便是无双施针了,李晏不便多留,便告辞了。
无双卧病在床,自然无法上朝,旧病复发是个好借口,于是珍贵罕见的补品便齐齐地涌进燕王府,生怕落了后。唯独新任的左相大人一脸讥讽,嘲弄道:“不愧是金枝玉叶,一点小伤便这般大张旗鼓,果然位高权重啊!”
左相此言,一是嘲讽燕王娇气,二是指明燕王位高权重为所欲为。不过这话也只左相云泽敢说,其他大臣也只敢听听。
除了第一日毫无痛感之外,之后的试针一日比一日痛,但柔弱的柳月硬是咬牙忍了,倒是让田园等人对他另眼相看了。
柳月喝完药,便该是无双喝药了。岂料无双的药还未入口,柳月便口吐乌血,昏了过去。无双的药自然喝不得了,田园等人暗自戒备,然姚怀广诊断柳月只是排毒所致。
燕王要留人,却不能留个毒人在身边,柳月的毒不好解,又要掩人耳目,那便要姚太医操心了。无奈无双服了蛊母的内丹,只需一月便可将毒排清,可柳月体内种的是毒种,这么短的时日内自然无法排清。第一日姚怀广只是确诊,之后便下了重手重药,想让柳月的毒排得快些,然柳月体弱,受不住,便出现今日之景。
不过柳月这番景象却似中毒之状,倒是昏得好。田园借口有人妄想谋害燕王才致试药的柳月中毒除去府中一个奸细,柳月也因祸得福换了个柔和的方子,在外人眼里还得了燕王的宠爱。
不知何时,燕王宠爱一个为她试药的男宠之事悄悄地流传开来,众人皆等着看李小公子的反应,可这位年轻的侍郎每日在朝中皆面色如常,让人观不到其心中所想,久之便也放弃了,只有左相云泽见到李晏时总要刺上一句。
田园自然知道这个流言,自新帝登基后,燕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府中的人便多了起来,难免有各个势力派来的细作。燕王命田园将人留着,仔细看着,从中掌握背后之人的身份和意图。
正因为有了这些人,燕王殿下宠爱男宠之事才流传了出去。京城众多官员贵族心中无不暗想:燕王果然还是性喜男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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