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如墨画,面如冠玉,一双眸子黑的似要滴出水来,钳在完美俊逸的脸上,那常常温润的眉宇间此刻还带着些激情的飞扬,略显凌乱的发,有几缕自发带里掉了下来覆在光洁的额头,垂到了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上,衣领也有些散开,露出了一小片肌肤,起伏的肌里性感而魅惑。
这般的美景看在慧安眼中却是异样的可怕,这是她心仪的夫君,便是这张面孔让她第一眼看到便深深地恋上了,痴慕成狂,那怕成为全京城的笑柄也要缠着他,哪怕被他厌弃也要费尽心思成为他的妻,哪怕他数月不曾踏足正房,也在幻想有一日终会得到他的心……
却不想……原来一切都是一场笑话,原来她一直都沉浸在自我编制的美梦中,一切都是她在自欺欺人。
李云昶明显没有想到会看到慧安,眸中闪过惊诧,瞬间便归为平静,只是向来舒展的眉宇却微微蹙了起来。
不知为何,迎上他的目光,慧安竟觉无法面对,一阵钻心的痛和无比的难堪让骄傲的她几乎不能站立。她无法站在这里,看着疼爱的妹妹和夫君以这种姿态依偎在一起,这无疑是将她的自尊和骄傲都扔在地上狠狠地让人践踏。
心中酸涩,眼眶却干涩地发涨发疼,慧安狠狠咬唇转身便跑,跑了几步却闻身后传来孙心慈娇柔的声音。
“姐姐,我们……我喜欢王爷……今日实在是小慈情难自禁,你不要责怪王爷啊!”
慧安脚步一乱,不想慌乱中左脚踩在了右脚上,右脚绣鞋被她踉跄一带竟自脚上掉落,慧安不管不顾,提起裙角便光着一只脚向远处疯了一般地飞奔,心里只一个声音——离开这里!
跑出曲桥,夏梦几人正端着点心等物往曲桥上来,慧安脚步不停直撞得几个丫头惊呼一声,待回过神时慧安已冲出了曲桥,绕过假山,消失不见。
几个丫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慧安仪容不整,面色惨白,均是惊吓不轻。
“主子!?”
几人对视一眼匆忙丢下手中物件飞追而去,却是徐嬷嬷与喜梅望着她们离去的身影笑了起来。
“姑娘这回终是得偿所愿了。”
“大姑娘这么些年都踩在姑娘头上,同样是嫡出,咱们姑娘有那点不如她沈慧安?哼,夫人虽是继室,但那也是她沈慧安的嫡母,凭什么就得一直瞅着她的眼色过日子,没有这样的道理!”
却说观荷亭中,李云昶转过头来只来得及看到慧安苍白的面颊,接着便见她转身飞奔而去。她身上那件十幅石榴红绮罗长裙在空中划下一道仓促的飞弧线,上面绣的茉莉花瓣似要飞洒出来,那远奔的身影似要飞起来,纤细的腰,几乎要断的样子。
不知为何那踉跄远去的脆弱身影竟让他一阵发愣,胸闷闷的发堵,抬手推开伏在怀中的娇躯,他迅速地整理了凌乱的衣衫,方才还潮红的脸瞬间便平复了下来。
退开一步,他沉着脸冷冷地看着发髻微乱,衣冠不整,露出大片雪白,正匆忙收拾衣衫的孙心慈。
“是你请她来的?”他的声音已是带着冰冷和疏离。
孙心慈从未在温润的秦王脸上见到过这般阴沉的表情,一下子便白了脸,迅速地低头又飞快地抬头,急忙道。
“不是我,许是姐姐久候不到我,这才……”
她的话尚未说话便被迫中止,因为方才还站在三步开外冷冷盯着她的李云昶此刻已逼在近前,右手正五指成山紧紧地扣住了她纤细的脖颈,手指慢慢收紧。
孙心慈惊恐地瞪大了眼,呼吸已然不畅了起来。
“别跟本王耍心眼,纵然本王不喜她,但你记住,她是这秦王府的王妃,只要她一日是本王的妻你便不该如此羞辱与她!本王允你的侧妃之位自会予你,多余的心思你最好少动!”
李云昶以温润儒雅闻名大辉,休说这般疾言厉色,便是沉着脸的样子也是极为少见的,何况此刻他向来温和的面上分明带着狠厉,加之呼吸越来越困难,孙心慈早已吓得泪水涟涟,只能不停地眨眼表示明白。
“只此一次!”
李云昶言罢松开手,转身便出了亭子。孙心慈身体一软,瘫倒在地。
慧安慌不择路地奔出花园,一路飞奔着左突右闯,惊得王府中奴婢纷纷侧顾却无一人敢上前询问阻拦。
慧安直跑到双腿发软这才一屁股跌坐在路边一块平石上,脑中轰鸣直响,迎着白花花的太阳她大口地喘着粗气,半响脑中才恢复了神思。
可笑的是,慧安发现她首先想到的是,她终于又在他的面前出丑了,如此毫无闺秀之态的狂奔,他怕是更加不屑于她了?
这个念头一落,慧安面前又闪过方才那讽刺的一幕,接着她便自嘲地笑了起来,那笑声由低低的压抑地渐渐越来越大,最后慧安抑制不住双手压着肚子放声大笑了起来,几乎笑得岔气。
“哟,这不是姐姐嘛,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姐姐有什么开心事笑成这般,也说来给我们姐妹听听,让我们也粘粘喜气可好?”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软糯的女声,接着又有一道清脆如黄鹂般的女音迎道。
“是啊,听闻王爷刚刚回府,想来姐姐这般开心定然和王爷有关咯,可是爷又送了姐姐什么稀罕物件?谁不知咱们爷最是看重姐姐。”
听闻这讥讽的笑语,慧安的笑声渐渐停下,缓缓起身理了理衣衫,习惯性地将背脊挺直,这才回头看向来人。
迎面两个窈窕美人相伴而立,正是秦王新纳的两房小妾。此刻这二人同样柔弱动人的面上皆挂着诧异的神情。
“呀,姐姐这是怎么了?怎的满脸是泪?”
慧安闻言,抬手去摸,这才发现面上冰凉一片,竟满是泪水。
原来她哭了啊,想她一路狂奔至此怕是府中早都传遍了,这二人此刻出现在这里若说是无意谁会相信,怕也是听了风声专门过来嘲笑她的,可笑她还想在他的小妾面前不失了体面,却原来她早已是大家眼中的笑话!
他历来喜欢柔弱温婉楚楚动人的女子,这就是他眼中的良善女子?望着面前二人脸上虚伪至极的神情,和她们抽搐着欲要挑起的唇角,慧安讥讽一笑。
不知为何,慧安此刻竟一点也不觉得生气了,甚至再没有了争斗之心,她平静地将目光移开,看也不再看二人举步便向前走。
眼见慧安就要越过二人,二女对视一眼同时移步挡在了慧安面前,慧安冷冷一笑将目光重新投在二女面上,在她们开口之前厉声道。
“滚开,别逼本妃对你们动粗,本妃即便不被王爷所喜,也轮不到你们两个卑贱的小妾明目张胆地来落本妃的脸,休要自讨苦吃!”
慧安面上自有一番高贵和狠厉,二女被她盯着竟生生打了个冷颤,尚未反应过来身体已做了动作,踉跄着让开了路。
慧安迈步便越过二人大步而去。
出了院子,她任由微风将面颊上纵横的泪痕吹干,认准松鹤院的方向一步一步而去。
她要找他问清楚,为何要如此对她。纵使她的痴缠让他难堪,让他不胜其扰,纵使她的算计让他不得不娶了她,让他厌弃她,纵使她的多嫉霸道,让他被人耻笑,可她从未伤害过他,她总是他的妻。他怎能让外人如此当众折辱她,他怎能狠心如此伤她!
松鹤院乃是秦王府的禁地,是李云昶的书房所在,此刻院子内外一如既往的安静无声,秦王的贴身护卫李明爽守在院外,见慧安不管不顾地往里闯忙上前拦住她。
“王妃止步。”
慧安被他拦下也不硬闯,但见李明爽刚硬的面孔上带着客气却毫无尊敬之意,她恍然一笑。
是了,他不喜自己,他的手下又何须对她恭敬,这个世界男人对女人的态度可以决定一切。若是他但凡有一点顾及她,他的手下又怎会如此疏离戒备与她?他的小妾又怎敢明目张胆的打上门来?而……而那孙心慈又怎会如此羞辱与她?
今日之事便不是他授意的,他定然也是纵容的,若不然以他的自制岂是女人有心投怀送抱便能得逞的?以他的心智又怎会看不出孙心慈的小手段?
可笑她一直以为她的痴慕总有一天会让他侧目,可笑她总欺骗自己他有一日会喜欢上她。却原来他的态度早已摆明,人人都看得分明只除了她。
还有什么好问的呢?徒增没趣罢了……可让她这般回去,慧安又着实不甘,心里尚存着一丝奢念,也许他愿意向她解释呢,也许今日之事尚有她不知之情呢?
“我不为难你,但也请李护卫帮我通传一声可好?若王爷执意不见我,我定不会多做停留。”慧安言罢直勾勾地盯着李明爽。
“王妃稍候。”许是看慧安面色苍白,衣衫不整,李明爽这次竟爽快地转身向园中而去。
屋中李云昶正好幕僚姜琪商讨事宜,听到李明爽的传报,眉头当即便蹙了起来。
半年前父皇欲赐旨为他册立两位侧妃,沈慧安听到风声竟不管不顾地在宫中跪了三日三夜,惹得父皇大怒。万不得已父皇只能答应沈慧安允她一年时间生下嫡子,再行赐婚。当时他正在安州视察,归京后这件事被宣扬的沸沸扬扬,使他不堪其扰。
后来又因淳王送了两房美妾给他,沈慧安便大闹秦王府,更是惹得满京皆知,都道秦王妃乃旷古第一嫉妇,他更是因之被众人指点腹诽。想他堂堂秦王,何曾忍受过这些?
今日之事,依沈慧安的善嫉和冲动,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呢。
李云昶蹙眉片刻,面色一凛,似是做了决断,起身步至案后铺开纸张,提笔便写了起来。
姜琪侧目一瞥,却是一愣,但见那纸上写着:
立书人李云昶,系今上之七子封号秦王,自上赐婚沈氏为妻,岂期过门之后,本妇多有过失,且善嫉乱家,正合七出之条,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愿退回本宗,听凭改嫁,并无异言,休书是实。宏德十五年八月八日。
秦王所书,竟赫然是一份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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