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三年,凉州允吾县。
刚过了寅时,就有一队衣着褴褛的囚犯在狱卒的带领下,来到了允吾城东。此时已经入秋,早上的气温有点低,小风一吹,能感觉到一股寒意,让人忍不住打着寒蝉。
段戈费力的将一木桶粘稠的黑泥倾倒在地上木制模具中,抿了抿被风吹裂的嘴唇,不用言语,紧跟着过来两名囚徒,提着石锤照着那黑泥不停地夯击起来。
已不记得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有多长时间了,辛苦的劳役让时间变得毫无意义,最重要的是绝不能在这无休止的劳役中倒下去!
活着,不管怎么活着,总比死去强!
段戈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上一世他是孤儿,生而无依,死而无靠!父母早亡,也没有兄弟姐妹去依靠,只能乞讨度日。一次乞讨的时候,就因为一个脏兮兮的馒头,他和同行发生了争执,后来动手时他放过了被他打倒在地的对方,而就在那一晚,他被同行纠结一伙人打死了。当他再一次的醒过来时,他就复生在这具躯体上。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他没有慌张,虽然是囚犯,虽然要辛苦的劳役,但比起上一世受尽的凌辱与讥讽,这样的日子也算不错。
“段公子,莫要那么辛苦!”一名狱卒走上前来,拍了拍段戈的肩膀:“干这活得悠着劲,要不然等气力消了,怕就再也干不动了。前些日子成公先生传过话来,要我们照顾好你!说起来,令尊的事……呵呵,令尊的事我也不提了。但不管别的地方怎么议论,至少在咱凉州地界上,令尊绝对是提起来响当当的豪杰!虽说现在是故去了,你们母子奉着诏命徙边,可若是运气好,遇到个大赦什么的,说不定一年半载也就结束了。依着我的意思莫要那么拼命,看顾好自己身子要紧!”
这狱卒,是对他很不错的人。不过由于身体不好,武艺也很普通,原先是这凉州的边军,可惜最后被淘汰,后来着实没有生计了,就找了狱卒提到的成公先生,担任了允吾县狱卒。
因为身份的差距,段戈自然不能去打听狱卒的姓名,只知道姓李,金城本地人,到时度过几年书!
段戈微微一笑,“老李,有心了!”
那狱卒也是冲他一笑,却没有再说话,转身督促其他的犯人干活。
允吾县城,是凉州金城郡的制所。金城这地方,据说依据“金城汤石”的典故,喻其坚固。原本只是县城,可后来因其巨大的军事价值,慢慢的成了一郡。
汉初,依秦建制,金城仍为陇西郡辖地。到了元狩二年,也就是孝武皇帝二年,名将霍去病率军西征匈奴,在金城西设令居塞驻军,为汉开辟河西四郡打通了道路。昭帝始元元年始置金城县,属天水郡管辖。
西汉昭帝始元六年,置为金城郡。宣帝神爵二年,赵充国平定西羌、屯兵湟中后,先后又新置七县。东汉建武十二年并金城郡于陇西郡。安帝永初四年,西羌起义,金城郡地大部被占,郡治由允吾迁至襄武,十二年后又迁回允吾重设金城郡。
可以说,金城是个十个很复杂的地方,羌人,汉人以及散乱的匈奴人杂居于此,边患丛生,盗贼林立,战乱不断。
所以允吾的城墙,自然要非常的坚固。
但由于地理位置相对偏僻,城墙的规格自然与长安、洛阳这样的大城无法相比。甚至,和临近的县城相比,也相差很多。又加上羌人屡次侵袭,早就有些破烂。从泥沼中挖出黑乎乎的烂泥,搅拌调匀之后,用方正的木框分切成一块块,夯实之后晒干,堆砌起来就变成了现在允吾县的四面城墙,仅四五丈的高度。
这种城墙,也只能是象征性的建造,因是夯土建造,比不得后世青砖砌成的坚固,不说是抵挡不了羌人大军攻击的,就是长年累月的风雨侵袭也扛不住。好在凉州民风彪悍,人人能骑马射箭,对于城墙的依赖性也不是很高,但这城墙毕竟是一道屏障,所以每年也要定时的加固维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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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役非常辛苦,不过对于段戈而言,却是尚能接受。
现在复生的这具躯体,很强壮。再加上这一世家传的武学注重苦修,在行走和劳作中,把家传武学记载的步伐运用上,便轻松了许多。不过即使这样,三个时辰下来,段戈也是大汗淋漓。
劳役,就要有劳役的样子。虽说有人照顾,袖手旁观不至于可也不能不尽力,传扬出去会连累他人
辰时过后,犯人们收工回监牢,段戈自然也被押送回去…….
城头上,金城太守陈懿看着正在往牢狱方向走去的犯人们,脸上浮起愁容,捻着颌下长须却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陈大人,段家这公子倒辛苦的紧。”旁边身穿青袍的文士上前说道。
陈懿叹了口气:“这孩子,到真的是苦了他了……若非校尉大人被诬陷自尽,他们母子何至于此?可恨程璜阳球翁婿势大,老夫能保得段夫人不受这劳役之苦已然尽力,至于这孩子却真的无能为力了。”
“大人何必如此?”文士劝慰道:“想那程璜如今正得圣宠,阳秋更为司隶校尉,手上掌着兵权,手下耳目无数。大人能做到如此,已是难能可贵了。”
“休提那两个人。”陈懿明显有的激动,“程璜阉宦,收受贿赂,排挤忠良,久之必不得好死!”
“大人所言甚是!”看着陈懿激动,文士赶紧上前,“程璜根子浅薄,必有天谴,可那阳秋据说少而能击剑,习弓马。性严厉,好申、韩之学。昔年有郡吏辱其母,他便纠结几十人杀其人,灭其家,由此知名。怕不简单……”
“睚眦必报之徒,屡树强敌,逞一时而不能逞一世,久后必死之无葬身之地……”不等文士讲完,陈懿便怒斥道,
看着陈懿太过激动,一时文士已不知如何劝慰,只能沉默。而陈懿大呼几口气后,转身凝视着允吾城外茫茫荒原也是无语。
气氛……就此显得有些凝重。
“成公……老夫刚刚有些激动了。”
“大人何言如此,属下……”
陈懿摆摆手打断文士的话,“想着校尉大人生平一世,杀伐果断,战功赫赫,何等的英雄了得。咱们凉州几百年出的人杰不断,可能有此威名的也就太尉一人!”
谈起校尉大人的时候,陈懿露出敬佩之色。
他口中的校尉大人,就是段戈这一世的父亲段颎。延熹二年,段颎迁护羌校尉,镇守金城,陈懿则为佐吏。而就在这一年西羌八部反叛,寇陇西,金城塞.段颎带了汉军以及湟中义从羌骑兵出湟谷,渡南度,越绝岭,战罗亭.小试牛刀:斩其酋豪以下二千级,获生口万余人,虏皆奔走。
此后大小一百八十余战从无败绩,杀的凉州羌人尸横遍野,闻段颎名而胆寒。官至太尉,为三公之一。直至光和二年,有天狗食日,常侍程璜与其女婿司隶校尉阳球上奏灵帝太尉段颎残忍好杀。灵帝大怒,下诏命阳球彻查,段颎不忿,于狱中饮鸩自尽,一代名将就此陨落,妻子随而徙边……
“谁想着校尉大人虽然不断晋升,可最后却没落个好下场……可恨阉患掌国,忠良束手啊!”缓缓的转过身子,陈懿眼圈带红,黯然道:“这些事不想再提了,如今他们孤儿寡母的来到金城,人生地不熟的,老夫若不尽心尽力的照顾,怎让校尉大人英灵安心?”
“大人情意让属下钦佩!”文士插手一礼,道:“段大人若是在天有灵,魂归不远,必定能听得大人肺腑心声。”
“不提这个,不提这个!”陈懿想了想,“差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成公,段夫人那里最近苦么?”
“前些日子让犬儿过去了一趟,也捎带了些钱物,可段夫人却全让拿回来了,说是不想让大人为难。”
“那他们怎么生活?”陈懿差异道。
“属下也没料到段夫人烈性至此……”文士有些钦佩道:“平常就和福管家在外拾些干柴换些粟米。还让犬儿传话说是在金城蒙大人关照,身为犯妇却得自由身,有个落脚之地已然感激万分,无需大人牵挂。”
“唉……段夫人确实烈性之人,也唯有如此妇人方可为校尉大人之妻啊!”陈懿长叹一声,“还说什么?”
“还说段家公子即为劳役,就要吃的劳役之苦,大人莫要娇惯他了。”
“段夫人此言有理!”陈懿点头道:“老夫若真的娇惯,最多也就是富家翁而已,成不得什么大气!这宝剑锋从磨砺出,多经磨难,方可成为校尉大人般英雄人物!”
“不过,话虽如此……成公,平常要家人照顾下段夫人那边,多给些粟米换下他们的干柴!”
“大人放心,属下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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