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发话了,让加点料送过去,当着那人的面给他,明白吗?!”发话的这位大爷年高不过十二三岁,穿着一身簇新的内院三等小厮靛蓝细麻工作服,剪裁精当,挺刮合身,与外院粗使奴仆们的粗麻制衣大不相同,也怪不得这小子边抬着下巴打官腔,一边还不时爱惜地抚抚新制服上的褶子。
满菊看曹婆子大把年纪还半躬着身,僵笑着连声答应,心下也是一声叹息。唉,说是个外院小管事,内院来个半大小厮扯着鸡毛当令箭,老太太还得恭敬着应了,这夜香房在吕府的地位可见一斑。
人有三急,瞧不起环卫工?哼,没咱夜香房,一家老小都臭去吧!蔫头耷脑地缩在曹管事和几位当班的姐姐妈妈们身后,满菊对这鼻子朝天的幸进之厮难得地起了同仇敌忾之意。说他幸进,倒也不是虚言,当初这小子与满菊同期的温嬷嬷奴仆培训班出身,小名大头,仗着略识几个字最爱拿鼻孔看人,入府后被王管事划到了内院,在东院伺候爷们,一段时日不见竟然也混得人五人六了。
满菊坚决不承认自己那酸溜溜的羡慕嫉妒恨,只是有点奇怪他一个内东院小厮,虽然不知道伺候的是哪位爷,可传的哪门子大小姐的命令?往上爬的功力倒是不差,都三等小厮了,让满菊这前世职场失意人颇不是滋味。说起来这小子当日和文妮那板丫倒是混得眉来眼去的……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没等她想明白,这小子又发话了。
“……就她了,曹管事,这可是大小姐亲口吩咐的差事,可不敢怠慢了!”如今已改了个甚有文化马甲的大头——承安盯着埋在人堆里的满菊,走上前,就差把手指戳到她鼻尖上,大声说:“要是耍奸偷懒误了事,诫房的板子可不是吃素的!”
这简直是和尚头顶的虱子,明罢着的破事啊!满菊牙痒痒地瞪着这借个由头特地来找茬的小子,差点没把那根小细手指给嚼吧喽,99.9%地肯定他是为板丫出头了!
真是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啊!冲撞了公子贵人,人转身就忘了这茬;招惹个小毛丫头,隔天就有人上门报仇了。
曹婆子被个新进的三等小厮如此指使,也是心头悻悻,眉毛不是眉毛,眼不是眼地歪嘴厉声喝自家手下的小丫头:“惜福,你可听仔细了,要老实当差,少卖弄嘴皮子功!要是弄砸了差事,坏了我夜香房的名声事小,误了大小姐的事,把你剥皮抽筋都不值当!”
“诺。”满菊肃然应下。
承安也没把曹婆子意有所指的酸话当回事,重重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得意地冷笑而去,满菊瞧他那闪烁的小眼神就知道没憋什么好屁!
曹婆子挥散了众人,独留下满菊,望着台几上承安留下的那个东西,皱皱眉头:“你都听清承安的话了?”
满菊迟疑一下,觉得还是问清领导指示的好,免得做事不到位,到时吃苦的是自家皮肉,于是小心翼翼地问:“承安小哥说的‘加料’,奴婢鲁钝,这……”
承安转达的上级指令相当奇怪:把这东西加料,然后送到葵院去,让“他”吃,还得当着人的面说明白,这里头加了“料”,然后还得把“他”的反应和回话一五一十地向上汇报。
台上是件精美的漆器,圆如鼓,色暗红,分了三层,顶上一个圆拱提环。层层精雕细琢着风景人物,细细地描了金粉。每一层上似是不同的典故,这样小巧的图样上竟然人物形貌个个栩栩如生,场景华丽端美。光看这做工材料就知造价不菲,更何况这雕琢笔色流转如意,毫无匠气,就算满菊浑身上下总共都没几只艺术细胞,也看得出是名家精品,要放在二十一世纪拍卖,随随便便卖个大几十万绝不成问题。
这东西的功用也很简单,是个食盒。里头装的东西也非常合宜,每一层里都是精美食物,第一层放了一碟白灼羔羊肉,一盘加了七八种香料的红焖鸡,一碟精切细脍的牛肉丝;第二层里红红绿绿的几盘素菜点心;第三层里一碟油煎的花生米,竟还有一小壶酒。
满菊艰难地咽着口水将还有余温的食盒盖上,要知道这现代毫不出奇的菜色,在这年月可算是超级豪华了。不说那贵人才能食用的羊肉,也不说严禁宰杀的牛肉、冬日里绝难见到的绿色菜蔬,还有这近些年才从西域传进的花生,就说那一小碟鸡肉里用的贵比黄金的香料就可以足足换满菊这样的半大丫头六七个!
有关于这年头食物的常识,满菊这几个月里已经从同样的吃货来福嘴里知道的一清二楚,正是这样,她更是难以理解那浪费可耻的古怪命令。
加料!加啥料?!
董婆子冷笑一声,不耐烦地说:“……我们这儿还有什么‘料’?!让你加就加,让你送就送!别多嘴多舌,枉送了……”话说一半,突然顿了顿,而后免了小丫头傍晚的例行差事,急急地打发了她。
满菊拎着那只精贵的食盒,也不敢再多嘴打听,转进净房里,捏着鼻子大叹暴殄天物,一手拎着用熟了的专业工具长柄大勺,浇了一勺“好料”上去。
转身出门,颉英正端立在门侧望着她,准确地说盯着她手中的食盒,眼神幽幽。见满菊完事出来,颉英勉强抿着嘴角一笑,擦身而过时她低若蚊蚋地说了一句:小心,万勿多事。
满菊哀叹着,这不是她要多事,纯属事情找上头啊!
按着曹婆子指点的路径,七拐八拐地走了半天,又问了几个仆妇,好容易才在客院与内东院交界处的犄角旮旯找到了地头——葵院。
想起那些仆妇杂役听闻“葵院”时古怪的表情,唯恐避之不及又不敢多说一个字的模样,满菊远远站在林木掩蔽而显得阴森森的院门前,默念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心头惴惴地走上前去。
“站住!”一声低喝,院门边的树荫中突然走出个汉子,三十来岁,一身短打,体壮精干,神色颇为不善。他怀疑地扫视了一眼小丫头,问:“你是何处的,来此可有令?”
满菊被吓了一大跳,按捺下扑扑乱跳的小心肝,赶紧回话,并递上承安给的对牌。
“夜香房?怎么是东院的对牌?”那汉子验了牌却不放行,紧盯着满菊,眼光象刮骨尖刀般将她从头到脚剔了一遍,看得她汗毛直竖、胆颤心惊。
满菊一动也不敢动,超好的听力已听到身后树荫中起码有三四处悉索作响。冷汗涔涔、一字不漏地将承安的吩咐说了一遍,而后屏息肃立,她毫不怀疑要是自己说错了一个字,绝对不会有什么愉快的好下场。好容易答完,满菊在心里把文妮板丫和承安剁了足有一百遍,这才听到那汉子哼了一声,他递回对牌,掏出个小椎轻轻敲了敲院门边角处一块巴掌大的小铜板。
院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满菊拎着同样被从上到下细细查验一遍的食盒,僵着两条腿,一咬牙迈腿跨入了这处处古怪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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