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上周和这周的稿酬。”杨持之站在屋门外，从钱包里拿出三百多元交给石瑾兰，“瑾兰，你的小说明天连载完，恭喜你！”说话时，视线一直停留在石瑾兰脸上，看着她的表情，看着她接过钱微笑说谢谢，楞了般看着她，陷入沉默。“瑾兰，我……”看到石瑾兰仍一成不变的微笑，他没有说出口，“我……没什么事了……我走了。”有些局促的样子，仓惶的转身逃开。

水竹子拨开石瑾兰的衣摆，在她身边挤出脑袋，看看正回屋的杨持之，再看看目送他，不知道是不是在思考的石瑾兰，拉着她的衣服，把她拽进屋里。带上门，让她坐在桌旁，自己也坐到旁边。“瑾兰姐，你讨厌他吗？”

看着小竹子认真的样子，石瑾兰隐隐有些想法，但不能明确。坦率回答：“他为人并不讨厌。”

“那……你对他有感觉吗？”水竹子试探问道。

石瑾兰努力回忆，“你所说的感觉是什么？”

水竹子发呆，什么感觉？她能说明白吗？“就是……砰然心动的感觉，你能感觉到他是与众不同的……”

石瑾兰配合她，结合自己不多的资料猜测道：“是我资料里所说的一见钟情的感觉吗？”

水竹子身体里是二十几岁的成熟女性灵魂，上辈子有过称得上波澜壮阔的爱情，至少翻江倒海了，并且拥有空间四年，在空间里度过的时间更不知多少年，她想过很多问题，但不能确定准确回答，“就是心动的感觉……你体会到就会知道……”人类的感觉来自于视觉、触觉、听觉、嗅觉以及身体内部的复杂生理变化，她只能给出这个不算答案的答案。

石瑾兰点头表示明白，就像第一次吃东西前她不了解什么是“味道”；出了空间才知道什么是温度和风；没有意识时不清楚什么是思考，直到在混沌中不知用多长时间给自己起了名字。脑海里有一切常识与知识，但出现在小竹子身边开始，她才知道那些常识在描述什么。现在所说的“与众不同的感觉”想来也是如此，经历时自然会明白。

“瑾兰姐，你似乎从没把他当作男人，在女人的位置上面对他的追求、感受他的关怀，在这样的你身上，男女感情或许根本没有出现的机会。”水竹子说出自己的想法。

石瑾兰是完美的，但那样的她只是照着记忆里的资料做事罢了，她的意识里没有自己，没有别人，只有一个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她需要思考的很多，头脑里却非常宁静，因为没有与渴求，也就没有什么能真正扰乱她的心，如同佛揭中所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没有菩提明镜、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她当然无处感怀。

不过，六个多月的人世生活终究在她心里留下印记，被纷繁的世事触动，或许她已学到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只是不知如何表达，如何体现出来。直到到达海边，她脑海里不断积累的感情体验由量变引发质变，终于爆发，变成对生命的不舍，也衍生出对死亡的恐惧，却都是她对这个世界开始萌芽的感情。

那一刻意识整合所有感觉与记忆，构建出独立的自我。

她不是资料、规则、培训、从业指南堆砌出的服务体，她是石瑾兰，一个完整而独立的人，与众不同的人，拥有生命情感的人。她才明白来到这世上意味着什么，拥有一段生命意味着什么。她能看到缤纷绚烂的世界，体会人与人之间各种奇妙感觉，感受到脚下广袤的土地和身周葱郁树木所蕴含的生命力。流光溢彩的城市让她欢愉喜悦、人之间的微妙感觉令她痴迷沉醉、甚至为一朵盛开的花她也会感动落泪，这是从未体验过的美好感觉，对生命与生活的感动构建出这个世界。

那么死亡怎么办？

春天的花开到夏日就会死去，夏日的蝶飞到秋天便要凋落，铺满地面的枯叶散碎在每一个秋日里，生命从初始到终结，不断川流在她的昼夜，消亡的生机不曾为任何人停泊。同为自然的一份子，她和地面青嫩的小草、水中宛转的游鱼一样了解，生命有开始就有终结。

她的资料里记载着初生婴儿在想什么，花叶的卷缩是怎么来的，机械故障要怎样维修，却没有一句提到该如何面对……会消亡的一切，会消亡的……自己的一切……

该像小草一样安静走向枯萎？还是如花朵般绽放绚烂？该像鱼儿为生命的繁衍洄游穿越逆流？还是寒蝉般便躲在角落里昏睡绵绵？

来自空间的石瑾兰没有牵肠挂肚的繁乱感情，没有荒唐复杂的不甘，没有绝望愤怒的极端失措，接受命运便如同接受这世上她未曾体验过的一切。

她会遗憾吗？至少会不舍。会恐惧吗？没关系，这一段她已独自走过。

剩下的便是让小竹子顺利接受这些，教她学会面对无法避免的消亡，陪她度过接下来不短的时光。

房间里水竹子认真瞪着石瑾兰，等她给出回答，没把杨持之当男人，没把自己当被追求的女人，她怎么产生出男女间的感情？

石瑾兰却笑着回答：“我从没表示过想要你说的那种感情，我们也没讨论过是否需要那种感情，为什么你问得如此理所当然？”

水竹子挺直脊背继续瞪着她，没说过吗？只是自己在空间里反复念叨的？还没告诉她让她去谈恋爱？可脑袋里觉得这些已经发生很久了，是这几天进空间次数太多时间太久造成的吧？面对现实，其实什么都没说呢。

“瑾兰姐，你去谈恋爱吧。会有助于你认识这个世界。”水竹子认真给予石瑾兰生活指导，完全不管自己的样子看起来没有一点说服力。

“你想让我和杨持之谈恋爱？”小竹子的意思，石瑾兰仍要弄明白。

“不是，我说你去谈恋爱吧，跟谁都行，就是要谈一场恋爱，不然你没体验过爱情我会很遗憾。”水竹子装模作样叹一口气，认真的话玩笑般说出来。

石瑾兰看着她，眨眼就思考完了，点头答应：“我明白了。”

水竹子不放心又问一遍，确定她确实明白了，便笑嘻嘻跳下凳子，拍拍石瑾兰大腿，告诉她：“那我告诉杨持之你明天中午请他吃饭吧？毕竟当初他给咱们帮了不少忙，连载小说也多亏他，咱们还没正式谢谢人家，可我请他实在不合适，只好拜托你了，瑾兰姐……”故意装作无辜的样子扭一扭，其实两人平时沟通起来很直白，这次只是水竹子告诉石瑾兰，她不是要撮合他们俩。真的不是吗？其实有一点点吧？毕竟当初承诺过要给杨持之一点机会呀。

看石瑾兰答应下来，小竹子便跑去对门，给杨大哥报告好消息，顺便很自然的接下他一口袋还没拿出来的香瓜，照例给他留下一点，剩下的拿去房东家大家分享一下。房东太太早己察觉到院里两个年轻人间的故事，偷偷跟小竹子旁敲侧击，水竹子想想还是不要出卖自家小保姆了，学着小悠然的样子开始装傻。一旁写作业的小张涂看到却发话了，说小竹子怎么现在看起来越来越傻？忍着使用暴力的冲动回家，连香瓜都欺负她，人太小，吃一个太多，剩下的留着明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