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拍摄在如火如荼进行中。

水竹子的生活镜头拍摄大都很顺利，唯一需要斟酌的是在爸爸钟荣海向她倾诉时，什么时候该流露出听不懂的表情。也许正常的五岁女孩不需思考就能解决，但水竹子分辨起来有些难，对方说话内容里哪些是她该听懂并给予安慰的？哪些是完全不懂，表现迷茫的？钟荣海说的内容她全部了解，反而分辨不清五岁该在什么地方不明白。

一下午拍了数遍，对小高导演来说，水竹子对这段似乎理解不了，虽然尽力在不同的回话时表现不同表情，但不太对劲，最后照着自己的想法一点一点教会她，这才通过。水竹子认真把刚学到的东西记在空间本子里，都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写下来以后有相似的情况，不拍电影时也可以作为参考。

终于等到钟荣海与金穆清的对手戏，那天水竹子的戏份拍完，却留在片场没走，蹭份盒饭混到下午。找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偷偷观赏，不然小孩会被撵出去吧？

钟荣海成熟而有魅力，三十出头的车间主任看起来春风满面志得意满，正在办公室收拾东西准备回家。金穆清敲门进来，说两人同路，想一起走。钟荣海对这个新来的小伙子也有些好奇，两人出门离开。

下一镜头。

……

两人相处的画面在一幕幕镜头中走过，渐渐熟悉，渐渐有些肢体接触，金穆清从背后抱住钟荣海时，连现场的水竹子都能感觉到钟荣海那种紧绷抗拒，画面似乎静止下来，之后钟荣海推开身后的人愤怒离开。

金穆清再次出现在办公室时，钟荣海似乎压抑着某种情绪瞪着他，而金穆清表情坦然、目光澄澈，走近，亲吻。

镜头结束。钟荣海和金穆清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盐水，漱口，之前试过数次，钟荣海都做不到，被小高导演洗脑一番才接受下来，漱口也是导演安排的，算是一种形式上的安慰。现场工作人员似乎都在看着两人，副导演喊准备下一镜头时，大家才回过神来装模作样的继续工作，小高导演一脸笑容走近两人，拍拍他们的肩膀，赞赏拍得不错。

转身时却意外发现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小竹子，你怎么还在这？”一眼看见角落里的水竹子，可见其目光之敏锐，水竹子自觉藏得很隐蔽了。

蹲在昏暗角落里，水竹子有些发愣，她想偷看现场激情戏呀，不能说。“我、找东西……”

“小竹子，过来。”小高导演没有拆穿她，到底是个孩子，好奇也没什么，但后面的就不能再看了。看小竹子走过来，叫来旁边的工作人员，让他送她到外面门口，等石瑾兰来接。

石瑾兰帮林泰然办跳级手续去了，有些突然，不过想想林泰然一个假期都在用功，倒也不算意外。

恋恋不舍的离开片场，告诉旁边的叔叔她自己搭公车，在他的注视下上车离开。一个人乘公车去歌舞厅，坐在车里，商店饭馆在车窗外不断闪过。

城市另一边一处小饭馆里，一个四十出头有些发福的男子，赤红着脸看起来已喝过不少，端着酒杯，却情绪低落得再也喝不下去。“你说这部电影怎么了？为什么就通不过？怎么就通不过？我想不明白，是什么地方触犯法律了还是怎么了？”放下酒杯，看着桌对面同为独立导演的朋友，好像他能给出答案似的，无力的质问。

对面男人比他小些，三十五六岁，平头，很瘦但看起来很精神，劝慰道：“老高……咱们做电影的时候就该明白，有些题材要想公映就不能碰，如果非拍不可，就只能作地下电影的准备了，你这部就是碰了禁区，你心里该明白。”

原来这就是水竹子所拍第一部电影的导演，高导，或许现在该叫老高了。

老高原来激情澎湃的样子早已不见，背有些佝偻起来，双眼无神的扫过整个桌面，头上稀疏的头发滑过头顶打着绺垂到脑门上，让他的样子看起来更加狼狈，再说话声音已有些哽咽，“我就是想拍一部电影、一部电影。怎么就这么难？怎么就这么难？”喃喃说着，忽然抽泣起来，拳头一下下用力砸向桌子，疯了一样不停说着：“为什么？我到底哪做错了？我到底哪做错了？为什么就这么难？为什么这么难……”盘子碰撞声混着砸桌子的闷响和老高的呜咽，招来了饭馆老板。

平头男人连忙站起来向老板和伙计道歉，幸好还不是饭点，除了他们俩饭馆里没有别的人吃饭，老板交待他看好发酒疯的，才不放心的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坐回桌边。老高在发泄一通后安静下来，不再捶桌子，孩子一样抽着鼻子，颓丧的看着酒杯，脸色赤红，眼睛也红着，整个人陷入失神。

平头男人看着他这副颓废的样子，知道不只是电影的原因，还有他之前几年里不断失败所带来的挫折感。老高为人好客任侠，朋友是不少的，但做买卖时往往仗义疏财便赔了自己的生意，却仍不改本性，下次照办。赔光家底，老婆也跟他离了婚。

去年与他们几个独立制片人结识，看过他们的片子，他也加入进来。尝试拍摄几部短片，表现非常出众，他的所有片子里都有种独特隽永的韵味，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天赋。因为朋友多，今年拉到几份投资，便开始拍他的第一部独立电影，剪完给圈子里的朋友们看过，评价相当不错，但大家也都看出一个问题，送审恐怕不会通过。果然没有通过，片子无需修剪，完全是题材问题。

不管老高过去有多想得开，四十多岁仍没找到自己的职业并且一再受挫，再有精神都要被打击得面目全非。

平头男人看着他这副失神的样子，觉得这样继续找不到出路，只怕他会产生什么不好的想法，自己思索一下，想想出的主意没什么问题，对他说道：“老高，其实电影不一定非得送审公映才算成功，上映之后赔本没人看的不知有多少，我觉得你该去参加电影展，十月初在美国有一个独立电影的电影展，现在还没过截止期，你马上安排的话，还能赶上。”

他所说的这个虽然是国际电影展，但规模不算大，在他的想法里，如果老高的电影去参展，那里电影不多，怎么也能入围，虽然还是无法上映，但至少给他增添点信心。

老高听到他的话，红着眼睛看向他，缓缓点头，“对，我还能参加电影展，电影展，我要参加电影展……”说完似乎松了一口气，倒在桌上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平头男人看着他眼皮直跳，夹一口菜慢慢吃掉，等着他醒吧，老高这么壮，他估计是扛不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