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这首不知道名字的古诗,是半月前方炎在老夫子的书塾外偶尔旁听回来的。虽不甚解其中三味,但方炎却很是喜欢,所以默记在了心中。 今夜,当走在细雨绵长、水烟蒸腾的寂静青石路上,方炎却又不禁想起了这短短二十字。 方家两兄弟,方炎为兄已满十六,方疾作弟堪堪十五。而在十五六年间,方炎早已忘了曾吃过多少苦、流过多少泪、淌过多少血。能与弟弟一起挣扎着长到如今这般岁数,方炎甚至觉得自己那不知姓名的祖宗一定积德甚多。否则,两个稚幼的孩童哪能像如今这般在福安老街上站稳根脚、逍遥快活,更多的恐怕早已是化作土中枯骨、随风流散了。 所以,方炎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抱怨的。而对于今后的打算,方炎最大的心愿是给弟弟找个能生娃的媳妇,最好是体格粗、屁股大的那种,否则方炎会担心弟媳妇招呼不住方疾那壮得过分的身躯。 而自己,自从三年前,开始在老夫子的私塾外听野书,方炎也慢慢知道了一些事情、学得了一些道理。至于这些道理对不对,是不是老夫子授课的本意,方炎却并不深究,也不在乎。其实就像老夫子说过的一句话:道可道,非常道。凡是道理只要是能讲得出口的,总有可以辩驳它的其他道理。所以,方炎觉得认识透了自己的道理即可,至于旁人的,与我又有何干。 站在王家客栈的院墙外,方炎已是浑身湿透。灰黑色的麻布衣衫紧紧贴着身体,让夜雨的凉直接透入了肤皮。方炎身后,方疾如雨中岚石,一动不动。 “走,先去王掌柜的屋子外摸摸情况。”方炎收回了看向天际的目光,低声道。 “恩。” 方疾听到这话,立即上前一步,半蹲下身。方炎则直接一跃踩上了方疾的肩头,接着上下一齐向上一动,转眼间方炎已经悄无声息地翻过了王家客栈的院墙,来到了院内。 院子里,两只躲在屋檐下避雨的家犬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一下直起了身体,竖起两耳,接着便向着方炎落脚的那块阴影迅疾冲刺了过来。可是,才跑出一半,那两只狗的鼻子便忽然连连喷嚏起来。仿佛是闻到了什么异常厌恶的气味。很快,再也顾不得方才听到的声响,那一双家犬就呜呜咽咽地逃走了。 而这时,一团巨大的黑影如飞蝠般划过墙沿,也落在了方炎的身旁。只是,方疾的落地同样是无声无息,甚至没有溅起多少地上的积水。 “走。”方炎似乎对王家客栈的格局十分熟悉,一马当先沿院墙向宅子的深处进发。身后,方疾紧跟。 很快,方炎和方疾来到宅子西面一座两进院落中。然后,静静地在东厢房下埋伏了下来,仿佛两只进宅的夜猫。 厢房的门紧闭着,但窗户却微微开着。在这样的雨天,完全密闭的房间会让人异常憋闷的。房内,几盏灯烛点亮着,摇曳的人影间,似乎有两人坐着,一人则在不停来回踱步。 “亮儿,你快坐下来。走得我头都晕了。”一个声音苍老的男人声音从屋内传出来,那是王家客栈的掌柜。 “爹,你就同意了吧。”这时,来回走了许久的人影终于停下了脚步,在临窗的一张凳子上坐下,大声道。 “同意?同意你去找死?逆子!”王掌柜恨恨地骂道。 “可那个仙人不是已经死了吗?搜搜要是能找到什么宝贝,咱们不就发了吗?”王掌柜的儿子王亮显然也想发发仙财。 “蠢货!仙人的东西也是你能动的?万一要是又活过来了呢?”见儿子依旧满腹贪念,王掌柜忍不住重重拍了桌子。 “不是你说仙人已经死了嘛…”见老爹真的发火,王亮也不敢再造次,低声嘟哝着缩回了座中。 “我说当家的,那仙人到底是怎么了?是真死了,还是假死呀?”这时,厢房内的第三个人开了口,是王掌控的老婆,王李氏。 “死…是真的死了。”见是发妻发问,王掌柜轻轻叹了一口,回答道:“其实那天仙人一进咱们客栈,我就看出来他受了不小的伤。只是外表装着硬挺,但那神色却是灰败灰败的,就像那装进了棺材的坏尸,身上还有股隐隐的恶臭。” “那今天早上?”王李氏接着问了一句。 “原先仙人是不准任何人进他的那个院子的。可是今天早上我也不知怎么就听到了仙人的声音,说是喊我速速进去。可哪知道一进得房门,就见到仙人已直直得倒在了炕上,没了气。” “可不管真死假死,咱们总要想个对策。这时间一场,臭味就挡不住了。”王李氏担忧地道。 “是啊。我本打算今夜趁没人把死尸运出去,丢到野外让狐狼吃了了事。可哪知道这雨这般大小,也出不得门了。”王掌柜无奈地摆摆手。 “反正是要丢尸的,还不如…”这时,王亮又嘀咕了一句。 “不如什么,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屋子里。要是敢乱说乱动,我就打断你的腿!听见没?” “听你爹的,这次可是天的事,不能胡来的。” “哦…” 听到这里,方炎悄悄对方疾作了个手势,两人缓缓退出院子。接着,方炎领头,方家兄弟便直扑客栈北边最里间的小院。 小院的门紧锁着,一把亮黄黄的黄铜大锁挂在了门鼻上,透过一条手指粗细的门缝可以隐约看到院中的情形。 还是老样子,方炎在方疾的肩上一架,首先进入了小院。接着,方疾也迅速翻了进来。 “你守在外面。” 方炎指了指院门,方疾点头答应。 留下方疾在外,方炎几步来到小院里侧。根本不用方炎费心查找,一股刺鼻的酸臭味道已经为方炎指明了方向。东厢房,方炎闪身来到门前,轻轻用手一退,房门随即打开。 无须点灯放腊,方炎从小练出的一双鹰眸足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里穿针引线。进入厢房,酸臭的味道更加浓烈。方炎用一块湿布遮在了口鼻前,挡住了尸臭。 在环顾了厢房的四周后,方炎最后把目光定格在了屋子东面的土炕上。 土炕上,一具焦黑色的尸体正静静停在那。尸体的主人是一个五十来岁样貌的男子,口鼻甚小,身躯也不大。身着一条非丝非布的长袍,头上扎着一个散乱的道髻。露在外面的头面和双手,此刻已干瘪异常。而更奇怪的是,在尸体下方还不断有一层层的恶臭液体渗出,将身下的缛席腐蚀得不成样子。 方炎静静观察了仙人尸体一会儿,然后突然一抬手,袖中一根尺长的铜丝便已抽了出来,握在了手上。显然,面前的尸体带有剧烈的毒性,方炎没有打算直接去触碰这样危险的“仙人”。至于手中的铜丝,则如同之前方炎用来驱赶家犬的乌槐果汁液一样,是方炎众多谋生手段中的一部分。早年间,方疾的个子还没有长成,方家兄弟也远没有现在这样的“威名赫赫”。方炎为了养活弟弟和自己,就不得不要作一些鸡鸣狗盗的小买卖,所以身边总会带着一套趁手的家伙。 铜丝在手,只见方炎手腕一抖,原本还有些弯垂的丝条立即如标枪般绷得笔直。接着如同手握细剑一般,方炎手捏铜丝上前一步,在仙人的尸体上从下到上一一刺到,端得没有遗漏一处角落。而在细细“摸”过一遍仙人后,方炎的目光就锁定在了仙人的左腰间和他的左手中指上。在这两处,分别系挂着一直拳头大小的小包囊和一枚闪着冷色的银戒。 既然找到了目标,方炎没有任何犹豫,只见其手腕急抖。那铜丝就仿佛是化作了一只纤巧无比的手指,灵活异常地把仙人左腰腹侧的小包囊解了下来。接着,铜丝一挑,那包囊便整个飞到了半空中,最后“啪”得一声轻响,落到了地上。 方炎用衣袖擦过铜丝,收起。然后,又走上几步,来到了仙人的左手边。这一次,方炎又甩出了一把异常锋利的黑刃匕首,直接“咔”地一下将已经酥软如腐竹的左手中指切了下来。接着,刀锋一转,那枚冷银戒也“咕噜”滚下炕来,最后来到了地上的包囊旁。 做完了这一切,方炎转身来到了一旁的桌子边。桌上,一壶凉水应该已是多日前的。不过,方炎并不是要解渴。端起茶壶,方炎走到包囊和戒指旁,将壶嘴对准二物轻轻一压,亮白的茶水便无声息地倾倒其上。如此,待反复冲洗多次,将其上的大部分尸液都冲去得差不多了时,方炎才又拿出一块湿布将包囊和戒指上残留的污秽也擦得一干二净。最后,微微一笑,将二物放进了怀中放好。 而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响动。方炎侧耳听去,竟然是有人正在开那小院外的铜锁。方炎一步来到厢房门口,掩上房门。然后,透过窗户,见到小院的院门已悄悄打开,一个身影小心地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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