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到县衙,门房告诉我小谢并没有来。我又向谢府走去,只见门口来来往往好多人,各个急匆匆的,仿佛在置备东西。
正看着,荷香抱着大红绸子走了出来,我中酸涩,出声叫她。荷香见是我,立刻跑了过来:“姑娘,你怎么在这里?你……你和少爷到底怎么了?”
我苦笑一声:“我也不知道。”
“哎呀!”荷香一把拉过我,皱着眉头丢我说:“你知道吗?今日早上,老爷说……说……少爷要和如梅小姐订婚了!这不,我们都赶着置备东西!”她一口气说完,又顿住了,十分担心地看着我。我在轻轻颤抖,不用照镜子,都知道此刻自己脸色煞白,一定比鬼还难看!
荷香见我不说话,有些着急,她端详了我一阵子,这才恍然大悟,跺着脚说道:“你早知道了?哎呀!你们……这是唱的哪出啊?”
我的眼泪顺势滑落,轻轻飘出一句:“小谢怎么样?”
“少爷……少爷从昨晚回来便一句话也没说过!”荷香忍不住的心疼:“早饭也没吃,我出来时,少爷呆呆坐着看头顶那副字呢!要不……要不姑娘你进去看看。”
我点点头,伸手擦擦眼泪,抿嘴对荷香笑了笑。荷香一声叹息,冲我摇摇头。
谢府还是那个样子,亭台楼阁、波澜不起。我咬咬牙走了进去。一路上,谢府上上下下都在忙活。大家看到是我,都有些诧异,几个和我略微熟悉的丫头,不忍地看着我,眼神充满哀叹。不过一夜之间,我就陷入了如此尴尬的境地,客不是客、主更不是主……。
几个丫头在我背后窃窃私语:“她还来做什么?少爷和表小姐都要成婚了。”
“唉,真是丢脸。”
我句句都听见了,以为自己会很心痛,但是没有,因为此时此刻,我满心满脑想的都是小谢,我又太多的疑问要当面问他,我要问他难道以前对我好和疼爱都是虚情假意吗?!
“呦,这不是柳姑娘吗?”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从远处走来。我只得站好施礼。
“柳姑娘,你这是……”大夫人看我神情有些不济,语气软了下来。
“我去看看小谢。”我说的不卑不亢。
“有什么可看的啊,都要是人家的汉子了。”四夫人说道。
心里生疼,但我还是垂着眼睛,面无表情:“要是没事儿,我就先走了。”说完又服了服身,向小谢的院子走去。
“唉……”
“她还去做什么啊?这不是自找没意思……”
“你少说两句吧!”
……
还是那个小院子,但每走近一步,我都觉得冰冷。推开门,屋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我转头看去,小谢直挺挺站在窗口,仿佛要把自己站成一棵树。
他肯定看到我进来了,可依旧侧面对着我,不看一眼,我缓缓走过去,伸手从后面抱住他。小谢身子猛然一怔,随后是抑制不住的颤抖,我似乎听到了他哽咽的声音。
“小谢,咱们别闹了,好吗?”声音柔的能滴出水来。
他的手抚在我的手上,半刻,又将我的手拉起来,从我双臂中离开:“飘飘,别这样。”
“你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我声音陡然提高八度:“我不怕别人笑我脸皮厚,但我自己不能做白痴,我要清清楚楚地知道究竟怎么了?!”
“我们不能在一起了,就是这么简单。”小谢声音嘶哑。
“为什么?”我步步紧逼。
“因为我已经决定要娶如梅。”
“你少废话!”我已经怒不可止了,也顾不上害羞,厉声说道:“谢天齐,你什么时候决定要娶她的?兴冲冲说要带着我下扬州,还给我做嫁衣的时候?还是咱们睡在农户家一个床上的时候?还是……还是你昨晚忘情吻我的时候?”
“昨晚,我……喝……多了。”小谢神情痛苦。
我一把拉过来他,目光像着了火一样看着他:“你别和我说这些,我只要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我能给他的更多!”如梅站在门口,一身桃红色,娇俏的如春天的红梅。她迈步进来:“柳飘飘,你怎么一点儿也没有自知之明!”
“如梅,不许你这么说她!”小谢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如梅冷笑一声,对着我说道:“你以为你是谁?你真以为我表哥只要有了你,就会幸福快乐!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表哥在这个家里众叛亲离,还违逆了亲生母亲的遗命,你觉得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心中会很快乐?真是笑话!”
我呆立在地上,如梅继续说道:“从小我就知道表哥是个志向远大的人,他寒窗苦读并不是为了求取功名,而是为了能成就利国利民的大事。结果呢?他因为你受伤,三年赋闲在家,现在又被贬了官……”
“如梅,你出去!”小谢伸手要推她。
“不,我偏说!”
“让她说。”
“哼,你知不知道,现在青黄不接,江宁周边的五乡十八村都已经闹开了饥荒,到处是吃不上饭的嘴和衣不蔽体的饥民。”如梅走到我面前,说道:“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能够和表哥一起共担风雨,为他解忧吗?你解啊!”
如梅把我逼到了桌角,我这才似乎明白,小谢突然间的绝情原来是如梅以自己的家势资助所换,想到这里,我高兴起来,竟然面带喜色的冲到小谢面前:“原来是这样?小谢如果你是因为如梅能够给你提供资助而娶她,那……那我也能!”
小谢痛苦地看着我,不明所以。如梅大笑了一会儿,说道:“你能?你怎么做?找那个王爷帮你?柳飘飘,你真是个傻瓜!且不说,你能不能依靠色相求得王爷答应,就算求得了,以后呢?你总不能出一次事,就求那王爷一次吧!”
“如梅,你给我出去!出去!”小谢气急,伸手在窗边的格子上胡乱摸到一个物件,就扔了出去。只听“啪”的一声,一摊红红绿绿的东西顿时摔得稀烂,我一看,原来是自己做给他的面人,小谢也怔了,手不停地颤抖,一时间屋子里什么声音也没有。突然,小谢红着眼睛,两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大声说到:“飘飘,求你不要再逼我了!我……我……,如梅说的对,我就是这么一个自私的人!从小到大,我都渴望着功名利禄,渴望为天下百姓苍生谋福。现在这个样子,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这朝堂上小人作祟,不甘心身处人后,不甘心看着你一次又一次去求……别人,更不甘心看着江宁百姓,由于我的自私而饿殍遍野!你明不明白,明不明白啊!”
“我不明白!”见他终于说出心里话,我的心碎成一片。
“无论你明不明白,我都心意已定,大丈夫怎能缱绻于儿女私情?!”小谢松开我,他逆着光站进阴影里,脸色不辨,声音冰冷刺骨:“如果你定然不能相忘,那……那……待我与如梅成亲后,娶你做……妾……也未尝不可!”
犹如五雷轰定,又似万箭穿心,我险些摔倒在地上,“做妾”?!这两个字简直如千刀万剐,将我的自尊狠狠凌迟,我进来时的一丝幻想和矜持完全被这两个字践踏的分文不值。
“她还来做什么?”
“真是不知羞耻!”
我呆立在哪儿,只觉得自己一丝不挂。羞愤像扑面而来的巨浪一样将我窒息。我使劲咬着嘴唇,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温热血腥味窜满整个口腔。
“啊!姑娘你流血了!”正好荷香进来,她的一声惊呼,将我喊醒。如梅站在门口鄙夷地看着我,小谢躲在黑暗中,神情莫辨,始终不发一言,我就那样傻呆呆孤零零地站着,知道听见心碎一地的声音。荷香过来拉我,我甩开她的手,几乎落荒而逃,一口气跑出了谢府。
耳边依稀传来如梅忧伤的声音:“你不该这么说……”,可是那又如何,这一切与我都已经再无关系,“再忍一忍,再忍一会儿就好”只有赵彦玥的这句话,在我耳边不停地回响。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一口气跑到云起亭,看着这个破亭子,我又打又踹,“我再不会让你受委屈”、“此生能遇见飘飘是我最大的福气”、“飘飘怎样我都是看不够的!”这些柔情蜜语还在耳边回响,可是说话的人已经不在,他推开我,就像推开一只已经耍弄够的小狗!“做妾”,他居然这样羞辱我……我放声大哭,原来我抛弃了爸爸妈妈,丢了工作,冒着也许永远都回不了家的可能,自以为千辛万苦才找到的一心人,自始至终都是自己天真的强求!
我哭一会儿笑一会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用完,颓然地躺在了地上。身下是冰冷的泥土,我缓缓闭上眼睛,如果这是一场梦,我希望再睁开眼时一切恢复正常。
春天的露水深重,一会儿我的衣服就被打湿,凉风吹来,连野草都是一凛,可我却浑然不觉,看着白云浮动,看着朝霞漫天,看着月朗星稀,看着寒鸦低飞……。
也不知过了多久,依稀感觉到有人冲我跑来。
“柳飘飘,你真是疯了!”一双桃花眼正瞪得老大出现在我面前,赵彦玥一把将我捞起来,发现我的衣服湿了,赶紧打开大氅张开双臂,将我搂进他温暖的怀抱。刚碰到时,他明显被我冰冷的体温激的一个哆嗦:“你在这里躺了多长时间!”
我这才觉得冷,浑身颤抖,牙齿打架,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他的腰,使劲向那温暖的深处靠了靠。赵彦玥也紧紧搂住我,下巴上的胡茬在我额头摩挲,他轻轻地宠爱一般拍了拍我的背:“没事了,我带你回去!”说完,双臂一紧,将我打横抱起。我只是冷得发抖,只管紧紧搂着那难得的温热,头脑一片空白,只是飘飘忽忽地听着有人在我耳边说道:“这一次我定不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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