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镜夜坐在自家车子里,看着窗外的景物飞速后退,转头看向身旁的女孩儿。果然,凤镜夜叹口气,景颐脸上是竭力掩饰出的平静,蜷缩的手指却泄露了她内心抑制不住的紧张和不安。
“不要怕,他们是你的家人。”握住她的手,凤镜夜眼角眉梢都是温柔。
“就是因为是家人,我才紧张啊,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不喜欢我……”在最熟悉的人面前,景颐不再拼命装出平静的样子,洁白的牙齿死死地咬住下唇,眼睛里流露因为自己的忐忑不安而生出的懊恼。
伸出手指抚平她微蹙的眉:“根本没必要紧张。景颐就是景颐,不需要为了别人的喜好改变自己。更何况,所谓家人,就是无论对方有多么令人讨厌的缺点,也依旧不会放在心上,永远亲密无间的人。”
“那,我们也是家人?”景颐抬头问道。
凤镜夜愣了一下,随即笑开:“对,我们也是家人。”
迹部宅。
如今已是14岁少年的迹部景吾坐在自家宽大舒适的沙发上,膝头摊开一本德国原文书,十分钟过去还是那一页,显然心思完全不在上。
迹部景吾右手撑着头,食指点在自己的泪痣上,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同时以每3分钟一次的频率不停的看着红木雕花落地钟。
太不华丽了,他迹部景吾居然会有如此焦躁不安的情绪,实在是太不华丽了!不过,再瞟一眼落地钟,都已经快到十点了,凤家的人怎么还没把本大爷的妹妹送回来?!
“少爷,和凤家的人约好的时间是十一点,您要不要先喝杯红茶?”管家好笑的看着自家少爷焦躁无比还要强装镇定的样子,明明急的恨不得站在门口翘首以盼,却还要故作平静地在这里。
少爷真是别扭啊,管家笑眯眯地想,不过景颐小姐回来的确是一件大喜事呢,连他都早早醒来期待无比,更何况是这些年来一直深深记挂着她的景吾少爷?
迹部景吾僵住了,回过头狠狠地剜了管家一眼,眼底掩饰不住的恼羞成怒却让管家笑得更欢了。
慢慢地,迹部景吾也笑了出来,为自己刚才像小孩子一样的幼稚。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这么像孩童一样单纯明朗的快乐过了想到五年前自己独自一人回到日本时,和景颐的那次偶遇,迹部景吾仰倒在沙发靠背上,失神的望着天花板:“5年啊……不知道景颐长成什么样子了呢?”
“少爷!少爷!”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刚接到内线,凤家的车子已经进门了,十分钟之后会到达主宅!”
迹部景吾猛地站起,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身上的居家休闲礼服,大步向门外走去。
“站住!”
身后一声厉喝,止住了迹部景吾的脚步。
迹部谦曜步伐稳健地漫步走下:“你这副急急忙忙的样子是要去迎接谁?别忘了,凤敬雄也在,你也不怕折了迹部家的威严!”
“威严?”迹部景吾转过头,嘴角的讥讽刺痛了迹部谦曜的眼,“十年前那么狼狈离开,甚至连亲生血脉都丢给人家照料抚养,还有什么威严?!再说了,本大爷是去迎接失散十年的妹妹,要威严这种不知所谓的东西做什么?给景颐一个下马威么?啊恩?”
迹部谦曜顿时失语,找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景吾,景颐马上就回来了,回到迹部家。你还不能原谅我吗?”
迹部景吾看了看已人到中年的父亲:“如果你能把景颐缺失了整整十年的亲情和快乐都补回来,把本大爷错过的关于景颐的十年成长还回来,本大爷就考虑原谅你。”
说完转身继续向门外走去,徒留迹部谦曜一人站在华贵冷清的会客厅里,静默不语。
“景颐,到了,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们可以先不下车,就在这里说说话,好不好?”
“不用了,”景颐摇摇头,抓紧凤镜夜的手,“不用了,已经约好时间了,不是吗?凤伯伯也在,他的车比我们先到吧?让他们等不太好,再说,镜夜哥哥一直在这里,我不会怕的。”
凤镜夜任由她将自己的手握得微微发疼,并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弯身在景颐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打开车门,伸手将她扶下车,另一只手还不忘体贴地放在车门顶部,以防她撞到。
凤镜夜为景颐整理好刚刚在车上弄得有些褶皱的衣角,仔细打量一下,觉得妥当了,才牵着她向不远处的主宅走去。
不用担心,我的公主。手指微微用力反握住她的,即使情况再怎么糟糕,我的身旁,也总会有你的家。
越来越近了,城堡一样的欧式结构,那就是自己的家吗
景颐的心跳越来越快,那里面住着的,是自己期待了十年的亲人。景颐忽然开始担心,自己的着装是不是合适?散着头发会不会不太好?气质是不是讨人喜欢?
还有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
“景颐?是景颐吗?”
一个急切的声音从前面不远处传来,景颐抬头,一个15岁上下的少年站在那里,挺拔俊秀,华贵傲然。阳光洒在他发梢微卷的银灰色短发上,黑色的眼睛熠熠生辉,眼角的泪痣平添一份奢华。
和自己七成像的容貌,太阳一般耀眼的光芒。
眼前的这一幕5年前的初见重叠,唤起了景颐珍藏心底的回忆。
“景吾……哥哥?”
紧致的怀抱,几乎让景颐窒息的力气:“你还记得我对不对?你刚才叫了我的名字,是不是?”
眼睛微微的酸涩,视线因为蓦然弥漫开的水雾而模糊。不行,景颐,景颐用力回抱血脉相连的哥哥,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忍住,不可以哭,只有今天,绝对不要流下眼泪。你要一直笑,一定要让他们看到自己有多么开心,多么幸福。
景颐仰起头,看着迹部景吾背光下棱角分明的脸庞,尽最大的努力绽开灿烂的笑颜。
“我记得你,你说过你叫迹部景吾,你是我的哥哥!”
迹部谦曜从景颐进门的那一刻起就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太像了。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带着幸子当年的影子。眉眼神态像极了她的母亲,虽然年幼,却已经不难想象她长成后的绝世风华。
在这一刻,他才真正感受到,面前的这个女孩儿,是他和幸子的亲生骨肉,是爱妻离世前,留给他最后的礼物。这种来自血脉的亲近和关爱,强烈的超出了他的想象,轻易地就摧毁了他之前所有的念头。
他想过去抱抱她,抚摸她的头发,想对她好,甚至想对她缓缓地诉说对她母亲的思念和愧疚。
但是,他看到了景颐眼中的陌生,甚至能在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里看到她的局促不安和几乎微不可见到可能连景颐自己都不知道的怨恨。
他没有资格去触摸这个孩子,在十年前他亲手把还在襁褓中的她丢给别人的时候,就已经彻底丧失了这个资格。
景吾隐隐将他和景颐隔开的动作,还有一直寸步不离的凤镜夜眼中的审视和防备,生生阻住他迈向景颐的脚步。
迹部谦曜僵立在那里,看着景颐一一回答景吾的问题,大方得体,进退有度。那双和她母亲一模一样的银灰色眼睛里,满是自信和骄傲。毕竟是个十岁的孩子,一举一动虽然可以看出精心教养的痕迹,但是那种不自觉中流露出的孺慕和亲近,想要撒娇却又不敢的娇憨神态,终究是藏不住的。
还是个孩子,迹部谦曜松了口气,也许他还有机会,不是吗?
书房里。
“谦曜,十年前你把景颐交给我,现在你回来了,我把她送回来。当时她还是个小婴儿,现在已经是一个小姑娘了。估计她已经不认识你了,不过没关系,父女天性嘛,以后日子还长,你们会慢慢亲近的。”凤敬雄坐在迹部谦曜的对面,景颐和迹部景吾还有凤镜夜被他们支开,现在在花园里聊天,书房里只有两个十年未见的老友在这里安静的谈话。
“谢谢你,敬雄。你把她教得很好,真的很好。”
“不是我,是镜夜那孩子,从景颐进我们家门那一天起,景颐的吃穿住行,学习娱乐,都是镜夜一手操持的。说来惭愧,我还真是没怎么用心思。”
“镜夜吗?”迹部谦曜坐在书房宽大的红木书桌后,十指交叉,陷入沉思。他还记得几年前的一天晚上,一通电话突然将他从睡梦中叫醒。电话里,少年清冷的声音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冷静自持,深沉坚忍,当年刚满九岁的凤镜夜惊人的天资让他惊叹。
和景吾截然不同的风格,却毫不逊于他的才华能力。
他和景吾同是新一代的佼佼者,也会是最势均力敌的两个人。
“谦曜,”一直冷眼打量着他的凤敬雄开口打断他的思绪,“镜夜很在乎景颐,那种执念绝对超乎你的想象。虽然有些唐突,但是我在想,你是否愿意等景颐再长大一点,让他们订婚?”
“什么?”迹部谦曜愣住,随即苦笑,“你觉得,我这个抛弃了她的父亲,还有资格决定她的未来吗?而且,如果我真的仅凭个人意见就轻易许诺景颐的未来,我简直不敢想象,景吾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凤敬雄沉默,半晌开口:“幸村雅子这些年一直很关心景颐,他的儿子,幸村家的独子幸村精市,也经常来家里找景颐。”
他向后靠去,随意地靠坐在舒适的扶手椅上,眼镜的反光让人看不清楚神情:“和当年真像,不是吗?17年前,季川幸子惊艳上流社会,被无数豪门精英竞相追逐,为了她不顾生死的也大有人在。一颦一笑,皆是绝色。想来她的女儿,也绝不会逊色到哪里去。”
“幸子……”迹部谦曜似乎也看到了当年,季川家的大小姐初现社交界,银灰色的头发和双眸如月皎皎,轻易就乱了众人的心。那双眼睛里的狡黠和桀骜,那般耀眼,任时光荏苒,也未曾在他记忆中褪色,清晰如昨。
“幸子……”叱咤风云的迹部家主眼中悲喜参半,脸上露出似笑似泣的古怪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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