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外乡客一边冷笑,一边转过街角,绕了两条街,转头看去,季墨轩仍是追着他们不放,“那小子还跟在屁股后面,看样子真是被二娘给迷住了。”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二娘斜眼瞪了眼说话之人,啐了一口,捡起地上的一块随时,反手一捞,运足了气力将碎石对准了季墨轩的膝盖掷了过去。
季墨轩追赶几步便跳起来,在人群中寻找外乡客的踪影,正跟的起劲,刚想要再次跳起来,膝盖忽然被什么东西砸到,脚下无力一软,差点栽了下去,低头一瞧,一颗碎石正滚落在自己的脚边。
“去你娘的。”攥着碎石子,季墨轩猛地将石子扔掉,当他再起身的时候,那些外乡客已经消失在喧哗处了。
“哎呀,我的绝世武功啊。”哇哇叫着,季墨轩钻进人群当中,再寻到那些外乡客的身影时,他们已经唤来了一艘船,向钱塘江上驶去。
季墨轩一瘸一拐的跛着脚走到渡头寻船,刚巧就有一个老儿站在船头摇着画舫准备离开,那船板刚离了岸,船尾无人,季墨轩便一步跨了上去。
熏风酥软,季墨轩立在船尾眺望过去,茫茫一片烟水,那小船的影子渐渐淡出,转眼便消失不见,季墨轩对着前面撑船老儿匆忙喊道:“喂,老船家你倒是要的快点,不然我来帮忙好了。”
季墨轩说完便扎好衣摆,卷起衣袖准备到船头去讨要船桨了,画舫内却突然传出女子的娇声,红色的帘幕被一双白皙小手撩开,勾在两旁的镂花金丝勾上。
掀开帘幕的是一个绿衣女子,女子双七上下的年纪,两颊红扉是抹了些胭脂,娇嫩可爱,蝴蝶般的小姑娘。
除了这个小女孩之外,画舫内还坐着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子,大袖纱罗遮体,高腰裙儿上的织锦腰带束住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料想是这儿没人,女子倒是随意,青丝并未绾成髻,一条水月烟罗带子系了个蝴蝶结,裙摆之下露出一对白玉足,豆蔻般的脚趾探出脚下一双木屐,看的季墨轩一阵晕眩。
许是受不了季墨轩的目光,船内的女子稍稍缩了缩脚,将一双玉足掩在裙下,有些羞恼的瞪了季墨轩一眼,却又有别样的滋味在心头。
“哪里来的登徒浪子,快点给我下船。”年龄稍小的女子走了出来,插腰叱喝道,气鼓鼓的样子倒是越发的可爱。
季墨轩一听,暗叫一声不好,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急忙冲恍惚中回过神来,“小丫头片子给我让开,再不追就来不及了。”
季墨轩踏出一步,也不知什么时候,那小姑娘的手上多了根手臂粗细的木棍来,举起木棍,柳眉倒竖,狠厉厉的说道:“这是我家姐姐包下的船,你是哪里来的,赶紧给我下去,不然的话就让你脑袋屁股都开花。”
“哇,小姑娘家家的,没事别那根木棍出来吓唬人,你包的船是不是,我现在给你双倍的钱。”季墨轩难得大方一次,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际,心中忽然暗叫一身糟糕,钱袋还在小四身上,自己身上一文钱都没有。
见着季墨轩面色尴尬,双手摸来摸去都没拿出什么东西来,小姑娘啐了一口道:“哼,你一定是垂涎我家姐姐的容貌,偷偷溜上船来,看我不打死你。”
小姑娘不由分说,当下便一棍子朝季墨轩的脑袋砸了过去,惊得季墨轩一身的冷汗,赶紧横出手来挡住,小姑娘手臂纤纤,使出来的力气倒是不小,打在季墨轩的手上一道火辣辣的疼痛。
“还不走,还不走……”小姑娘使劲的挥着棍,口中喊道。
季墨轩左一挡,右一闪,上臂也不知道被打了多少下,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了,冲着眼前埋头痛殴的小姑娘道:“这位小姑娘,这船都已经划到湖中间了,你叫我怎么走啊。”
小姑娘这才想起自己已经身处湖中心,下意识的停了棍棒。
“呵。”
船内的那位女子看到此景,朱唇轻启,笑出声来,外面的小姑娘又是一阵恼怒,看向季墨轩作势又要挥棍子,幸亏那位女子及时唤道:“小灵住手,我看这位公子不像是个歹人。”
那叫做小灵的小姑娘这才收回棍子,板着一张脸哼了一声,以示自己对季墨轩的不满。
“还是里面那位姑娘明白事理。”季墨轩举着麻木的双臂,含泪欲泣的哽咽道,心中想着,今天怎么走到哪里都被女人打。
“既然公子已经上来了,便暂时留在外头。”女子浅浅一笑,梨涡轻陷,却是没有邀季墨轩进去的意思。
“听见没有,愁眉苦脸的,我家姐姐菩萨心肠,你还有意见不成?”小灵又道。
“你高大威猛,你说了算了。”季墨轩嗡嗡声道,纠缠了那么长时间,那群外乡客早就不见了踪影,就算是想追赶也没了方向,只好受点委屈在这里吹风了。
和风悠悠,一片波光,举目望去,薄薄雾蔼笼罩,依稀还可见得湖边凉亭水榭,船头的老船夫也不划桨,就那么随波逐流,偶有几叶轻舟漂过,渔夫撑着竹篙,哼着渔歌,悠然自得的样子。
季墨轩撩起自己的一袖子,露出红肿的手臂,胸口就这么趴在船尾,将两条手臂垂荡在水中,冰凉的湖水滑过火辣的肌肤,稍稍消去了一些红肿,正舒坦之时,船上倏然响起一声琴音,转头一看。
船内女子的身前已经多了一把琴,轻捻琴弦,按捺宫商,琴声流韵,犹如被柳絮剪乱的风儿一般的飘渺,牵动人心,听的季墨轩一时竟忘了双臂疼痛。
有一阵风吹来,泛起湖面涟漪,柳条随着风儿飒飒作响,几片花瓣随着风落在了季墨轩的肩头,季墨轩捻起花瓣,一时诗兴大发,不由从甲板上跃了起来,展开折扇,呆了半晌,朗声忖道:“春风吹头发,头发随风飘,好好,哈哈哈……”
女子如雪纤手蓦的一滞,琴音截止,两手放于琴弦之上,女子静坐,面若冰霜,瞅了一脸春意盎然的季墨轩一眼,隐隐有着愤怒之意。
那小灵本是一脸惬意的闭目聆听,却被季墨轩突然打扰,起身便举起粉拳,怒骂道:“你这个草包东西,能听到我家姐姐的琴声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不好好享受,没本事还偏要学人家,胡乱吟些破句子做什么。”
季墨轩些许不满道:“小丫头懂什么,我这是被这位姑娘的青羽之音所牵动,一是诗兴大发才吟了两句,应情应景,这么好的两句你都不懂得欣赏。”
船内女子舒展眉头,放下膝盖上的琴,低声谈了口气,“算了小灵。”女子说完,还没好气的瞪了季墨轩一眼,却像是从季墨轩的身上发现了什么,“咦,不知公子手中的扇子,可否接我小女子一观。”
“扇子?”季墨轩登时一愣,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扇子,随后踮起脚尖往前走了几步,“这位姑娘有眼光,一眼就看出了我这扇子的精妙之处,不用客气,那去看好了。”
季墨轩刚走几步想要将扇子递过去,就被小灵拦住了,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扇子,小灵跑回船内,还回头冲季墨轩说了句,“扇子给我就好了,你这个草包书生就不用进去了。”
“姐姐,这破扇子有什么好看的。”小灵先是自己反复看了个边,才递给了船内那女子。
女子笑着摇头,抚摸着扇面,良久才道:“不知公子的扇子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个就要问我那个小跟班了,不过应该是在三桥街,生药铺子旁边的小摊买的,那里的扇子骨结实。”季墨轩道。
“公子可知这扇子上面的字是谁提的?落款帅哥又是何人?”女子低头观摩扇面上的字,权当季墨轩说的话是耳边风了。
季墨轩的面容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红着脸有些扭捏的说道:“这扇上的字,自然就是帅哥写的了,说起这个帅哥,乃是钱塘人士,风华正茂,英俊潇洒,论武,那些哥舒翰,郭子仪都不是他的对手,论起诗文,那李太白也只配给他润润笔,伺候着研磨。”
“牛皮都被你吹破天了,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人物,而且还默默无闻,帅哥,听都没听说过,还有,那么有才华的人为何不提诗文,要写出扇大好扇风,发奋图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小灵嘴巴倒是伶俐,立刻不屑道,“信口瞎说,姐姐别听他的。”
“那是因为他不像那些自以为是的所谓大才子一般,正天就知道吟诗作对,卖弄文采。”
“哼。”小丫头哼了声气呼呼的别过头去。
“见识浅薄。”季墨轩干脆盘腿坐了下来,笑吟吟地向小灵继续说道:“就说你孤陋寡闻了,岂不闻那下笔遒劲褚遂良便是出自我们钱塘,这瘦金体便是参详诸家书法所创。”
听闻“瘦金体”三字之后,女子眼睛又登时一亮,暗自记下,顿了顿,虽然喜爱,还是收好了扇子,让小灵交换给了季墨轩,胸中没由来的一痛,想起自己一个风尘女子,即便是靠着自己的精湛的琴艺,虽然不至于落入他人手中随意把玩的地步,但最终还是会人老珠黄,到那个时候,自己的命运又会如何,还追求那些诗文才华何用。
女子起身,莲步微移,娉娉袅袅,走了出来,眉宇之间多了一丝晕不开,化不去的忧愁,湖水入碧,秀丽风光,默默地望了一阵,女子哀叹一口气,收回神来。
老船夫瞧了眼将暗的天色便重新拾起船桨,船桨击水,发出清脆悦耳的“哗哗”水声,画舫往回驶去。
“立在钱塘湖上,如在画中行走般。”女子开口赞叹道。
“嗯,钱塘湖果然是美的很,就是无端端被一个草包上了船,搅了兴致。”小灵急忙接口道,说完便再一次瞪着季墨轩。
季墨轩一屁股搭在船边上,丝毫不理会小灵,“听姑娘的语气,似乎不是钱塘县的人。”
许是刚才的扇子,那女子对季墨轩的态度似乎也变得不是很冷淡,回道:“我们姐妹的确不是钱塘县人,早就听闻西湖明珠自天降,龙飞凤舞到钱唐,有“明珠”之称,所以便来看看。”
季墨轩笑道:“又是明珠又是西湖,还有个西子湖,钱塘湖的名字倒是挺多的,都快比得上湖里的鱼虾蟹了。”
瞧季墨轩说的有趣,那女子和小灵不由抿嘴而下,小灵更是接口道:“你就是钱塘湖里面最大的螃蟹。”
那女子轻笑着摇了摇头,刚欲转过头去,又好像想到些什么,疑问道:“西子湖之名,从未听过,不知其出处?”
隋朝以后,钱塘县便迁建到了钱塘湖以东的地方,钱塘湖自然便在钱塘县的西边了,所以钱塘湖也有西湖之名,女子博学,又向来好问,交往的许多人当中也不乏才华之士,西湖之名她自然是知道,可这西子湖,却是从未听说过,不由好奇的追问起来。
“自然是出自……呃,对哦,这年头还没有东坡肉。”
在一个文科应届考生的脑袋了,苏东坡这个人明显没有肥而不腻,酥香美味的东坡肉来的好记。
“他哪不知,说不定那名字也是他瞎掰的,姐姐别信他。”看季墨轩发愣,小灵说道。
季墨轩一咧嘴,女子既然追问,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在编一谎言了,“西子湖之名的确是有滴,只不过不是钱塘县之人甚少知道,姑娘没有听说过,也是正常。”
“哦。”女子再添疑问,季墨轩顿了顿,只好接着说道:“说到钱塘湖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名儿,就不得不提到一人了。”
“何人?”
“就是那帅哥了。”
“又是这个被你吹得天上地下少有的大才子,姐姐,他分明是在戏耍我们。”小灵是怎么看季墨轩都看不顺眼,见缝就插针。
“我哪里说谎了,你这个小丫头骗子,我已经忍无可忍了。”
小灵又拿起棍子,狠狠道:“你想怎样?”
季墨轩犹如壮士断腕,“我重新再忍便是。”
“好了小灵。”看了眼满脸委屈的季墨轩,女子继续追问,“公子继续说。”
季墨轩腰板子挺了挺,“话说一日,那帅哥在乘着小舟在钱塘湖上饮酒,正巧赶上一阵雨,便吟诗道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西子湖之名,便是由此而来。”
季墨轩说罢,那船儿也已经靠上了岸。
女子听后,又自吟了几遍,“此诗高妙,看来这位帅哥先生确实是个有才学之人,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
女子抬头欲要询问季墨轩的时候,季墨轩早就已经迫不及待的跃下了船,扇子插在后颈衣领里,撩起下摆跑远了。
再待下去,指不定又要挨打。
“可惜了。”女子快步走到船沿,喃喃道。
一轮夕阳西落,钱塘边上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从远处看去,倒像极了女子自倚在船头,惜别情郎的场景,至少不远处刚巧看到这一幕的那位英俊男子是这样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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