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合和袁绍一个步行，一个骑马，走了约莫二三里路，张颌忽对袁绍道：“主公先行一步，末将腹中难受，要去林中出恭。[]”

袁绍淡淡一笑道：“儁乂，你去出恭即可，孤在此等你。”

张合急声道：“此去内黄，并不太远，主公衣衫单薄，还是先走为妙，若是冻坏了身子，末将担当不起。再者说，末将出恭时，奇臭难当，主公应当避上一避。”

袁绍哈哈大笑起来：“儁乂，休要哄骗于孤。什么奇臭无比？你分明是想借故离开，去取那郭奉孝之命！”

“主公恕罪！”张合跪倒在地，道：“非是末将存心欺骗主公，只是郭奉孝乃当世奇才，无论如何也不能为曹孟德所用呀！今日若不杀之，后患无穷呀！”

袁绍轻声道：“儁乂，其中利害孤何尝不知？只是孤礼贤下士多年，岂能为了一个郭奉孝葬送半生的英名？你想过没有，今日杀了一个郭奉孝，日后谁还敢来投靠我袁本初？”

“主公，郭奉孝不能不杀呀！请您三思！”张合跪地不起，声嘶力竭道。

袁绍沉下了脸：“儁乂，孤意已决，你不必多言，还是跟孤速回内黄！”

张合忽地起身，牙根一咬，道：“主公，今夜末将务必拿下郭嘉的人头，明早再到主公驾前请罪！”

袁绍怒道：“大胆的张合，难道你还敢抗命吗？难道孤的三尺宝剑就斩不得你张儁乂的项上人头吗？”说着，袁绍的右手已经握住了剑柄。

张合看得明白，抢先出手，一剑正扎在袁绍坐下的那匹黄骠马的屁股上。黄骠马长嘶一声，发疯般的疾驰而去，任凭袁绍怎么拉也拉不住，只听得身后传来张颌铿锵有力的声音：“主公，得罪了！明早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张合一路疾行，又回到了与郭嘉相见的大树旁，可是只听夜风呼啸，残马悲鸣，哪里还有郭奉孝的影子？张合抚剑长叹道：“某以为郭奉孝名士气节，看出某故意弄伤马腿后的本意后，一定会在此处侯我，没想到他却缩头乌龟似的躲了起来。罢罢罢，郭奉孝，你今夜虽然逃过一死，但在某的心中，你已经今非昔比。像你这样的贪生怕死之徒，纵是到了兖州，只怕也难得到曹孟德的重用。”

张合话音刚落，忽听大树上有人朗声道：“张儁乂，没想到像你这样的人物，也有在背后诋毁于人的坏习惯。”话音声中，树上已经跃下一人，虽说是背对着张颌，但张合已经认出，正是郭嘉郭奉孝。

张合哈哈大笑：“郭奉孝，你若是躲着不出，某能奈你何？没想到像你这样的人物，也会有沉不住气的时候，也会中像某这等粗浅的激将法。”

郭嘉潇洒地转过身来，轻笑道：“张儁乂，某已经恭候多时了。莫说是你孤身前来，就是袁本初与你同至，某一样坦然面对。人的一生，难免要遇到困难。但最好的办法不是逃避，而是迎上前去，解决它！在某的眼中，一切困难都是纸老虎，你河间张合也不例外！”

“如此说来，是某轻看奉孝先生了，某赔罪了。”张合纳头便拜，“好一句一切困难都是纸老虎！某大胆预言，最多一月之内，奉孝先生这句话将传遍天下！”张合望着郭嘉，眼中透出了叹服的神色。

郭嘉仰天长笑道：“有过即改，张儁乂乃真英雄也！既如此，你还等什么？来，看你能否拿下某的人头？”

张合禁不住又上下打量了郭嘉一番，见他还是那般的柔弱，就摇头道：“做学问，我不如你，论智谋，还是你更高一筹，但对阵交手，你还远远不是我的对手！”

“是吗？”郭嘉的长笑换做了轻笑：“久闻河间张合位列河北四庭柱之一，勇猛过人，某今夜倒想见识一下！”

“没想到生死关头，奉孝先生还是这般有趣？”张合正色道：“只要奉孝先生能接住某三招，就算你赢！”

“我接住你三招又如何？”郭嘉步步紧逼。

张合一指自己的脑袋，怒道：“只要你能接住某三招，这颗头颅你尽管拿去！”

郭嘉笑道：“我要你头颅作甚？你如果输了，就算欠我一个承诺如何？”

“什么承诺？”张合望着眼前坦然自若的郭嘉，还是有点儿百思不得其解。

郭嘉一字一句道：“日后再相逢时，张将军要为某做一件事情。”

张合脸色一变：“什么事情？”

郭嘉又笑了：“张将军莫要紧张，我一不会让你卖主求荣，二不会让你抛妻别子。”

“那奉孝先生到底让某做什么？”张合心中还是有些不踏实。

郭嘉冷笑道：“想不到一向敢作敢为的河间张合，也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难道是面对某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你也没有一击必胜的信心？”

张合钢牙一咬，道：“一言为定！”

“想和某玩激将法，你还差得远呢？”郭嘉见自己的激将法奏效，不由心花怒放，朗声道：“张将军，请！”

“第一招，剑！”张合一声长啸，宛如虎啸山岗。啸声中，当头就是一剑。

这一剑，他竟然拿刀来使，朴实无华，不但不快，而且慢到了极点，仿佛是在一寸一寸的向前推动。但就是这缓慢的一剑，却让郭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突然发觉，自己的所有退路已经被张合手中剑所发出的暗劲封死。河间张合，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既然是无路可退，郭嘉就索性不退——不退反进！他贴身一步，两脚点地即起，正好避过剑锋，从张合的怀中跃到了半空，紧接着一个反向猩猩跳，已经到了张合的身后。望着张合的后背，郭嘉竭力控制住了自己出手的**。因为他清楚，此时的自己就像是《天龙八部》中刚刚学会了“凌波微步”的大理段誉，虽然身法灵动，但没有任何攻击力，面对像张合这样的高手，躲闪是唯一的出路。

郭嘉的突然消失，让张合愣了一下，但片刻之后，已经恢复如常，回身赞道：“无怪乎你要和某约上三招，果然有些门道！”

郭嘉淡淡一笑道：“你如果怕了，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张合沉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岂能随意更改？如今胜负未分，等你接住某三招之后再得意不迟！”说着，将剑随意往地上一扎，竟然透地而入，足有二尺有余。

“第二招，拳！”张合纵身而起，又是一声虎啸，半空中劈出一拳，目标正是郭嘉清秀的脸庞。

郭嘉只觉拳风凛冽，刚猛异常，印象中金大师小说中金毛狮王的崆峒七伤拳也不过如此。他哪里还敢怠慢？凝神静气，连续两个猫扑，避开了张合的拳势。

“脚！”张合一拳无功，忽地踏上一步，猛一转身，顺势一脚踢出，这次的目标是郭嘉的前胸。

郭嘉猝不及防，他没想到张合的变招这么快。但他始终是跑酷的高手，虽说身手还没有前世那般快捷，但脑子中的反应远超常人。就在张合的脚尖即将踢到前胸的那一霎那，他用一个动作难度非常之大的反向猫扑躲开了张合势在必得的致命一脚。

人是躲过去了，但袁绍送给他的紫色棉袍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它被张合的脚尖擦出了一道半尺长的口子。郭嘉惊出了一身冷汗，心有余悸地说道：“好快的变招！”

“过奖！我再快也没有你躲闪得快！”张合的脸色异常难看。

“好说！”郭嘉缓步上前，拱手道：“多谢张将军手下容情，留某一条性命。”

“一剑，一拳，一脚，某已全力使出三招，而先生安然无恙，令某心服口服！”张合的脸色变了几遍，胸口起伏不定，但最终他还是一挥手道：“先生还是快走，免得某改变主意。”

“改变主意？遍数河北诸人，许攸、逢纪、韩猛、淳于琼也许会这样做，但是颜良、文丑、高览不会，你更加不会！”郭嘉正色道：“许攸、逢纪、韩猛、淳于琼为了达到目的，往往不择手段，他们不会为了区区一个承诺就放任某离开；颜良、文丑能够遵守诺言是因为他们骄傲；高览能够遵守诺言是因为他注重自己的名声；而你——河间张合，则是发自内心深处的、一如既往的一诺千金！”

张合默然，他不得不佩服郭嘉的识人之能。

郭嘉笑道：“张将军，莫要忘了我们的赌约，你还要为某做一件事情呢。”

张合一惊：“先生请讲，只要不是要某背叛主公，某一定照办！”

“张将军急什么？具体什么事情某还没想好呢，等某想好了再告诉你！”郭嘉朗笑一声，转身而去。

望着郭嘉的背影，张合喃喃道：“此人气度非凡，料事如神，如今不知从哪里学来了像猿猴一样的身法，连某也伤不了他？有他辅佐曹孟德，主公一统天下的大业就难免会曲折许多。我这般做到底是错还是对？”张合仰望夜空，觉得身体越发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