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元年(公元196年)三月初十,天子仍然走在东归的路上,担惊受怕和忍饥挨饿是刘协一路上的主旋律。
最近都是好天气,这一天也没有例外,明媚的阳光如约而来。还是巳时三刻,做午饭的好时候,郭嘉背着一个沉重的包袱,出现在了濮阳城田氏的门前。
田氏乃是濮阳城的巨富,几乎手握着大半个濮阳的钱粮,银号、酒楼、青楼、赌场、布庄等行业无不涉足,故有“田半城”之称。不论是以前的吕布,还是如今的曹操,都对田氏笼络有加。而对田氏来说,在这个乱世之中,道义和承诺并不重要,他们相信的只有实力和利益。所以,他们先和吕布定计,将曹操引入城中,如果不是吕布的眼神不好,放过了眼皮子底下的曹操,那么兖州如今姓什么还不一定。后来,田氏看吕布难成大事,又翻手帮了曹操一把,把吕布赶出了濮阳。这些关乎家族生死存亡的大主意,都有田氏的家主田越一人拍板决定,由此可见此人不但具有敏锐的嗅觉,而且还有非凡的魄力。郭嘉今日专程而来,就是要见田越。
“麻烦大哥前去通报一声,就说颍川郭嘉有要事求见贵家主。”郭嘉来到府门前,对着守门的家丁也执礼甚恭,与几日前在范县大相径庭。这当然不是田家的富贵吓着了郭嘉,而是郭嘉听说田氏知礼。程昱性刚嫉俗,郭嘉就以狂示之;田氏看重礼节,郭嘉自然入乡随俗。
不一会儿,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跟着家丁来到郭嘉面前,深施一礼道:“先生久等了。只是我家老爷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还望先生莫要见怪。”
“噢!”郭嘉一品话中之意,已知道其中端倪:非是田越身体有恙,而是自己分量不够。他摸了摸袖中的一块金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用金子开路的打算。因为,对于这些见惯了金钱的人来说,金子肯定没有权利管用。
田府管家看出了郭嘉的犹豫,以为他是来打秋风的,就从怀中摸出了一袋子“董卓小钱”,双手捧到了郭嘉面前,满脸堆笑道:“先生想必是出门在外,手头不便,一点儿小意思,不成敬意。”
郭嘉笑了:“非是某不知进退,而是某的确有要紧之事。”说着,郭嘉凑到了管家耳旁,轻声道:“劳烦再去通报一声,就说兖州司马荀彧和东平相程昱是某的至交好友。”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先生休怪!”管家脸色一变,急忙把钱袋子塞进了怀里,歉然道:“先生请跟我来。”
走进田府大门,郭嘉只觉眼前一亮,只见亭阁楼台,星罗棋布,假山飞瀑,气势磅礴,比之程昱的东平相府来,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来到正堂,管家道:“先生稍等片刻,小的这就进去禀告。”
不多时,只见一个白眉雪须的蓝袍老者疾步而出,来到郭嘉面前,拱手道:“贵客莅临,某有失远迎,望先生恕罪。”
“田家主,岂敢!岂敢!”郭嘉急忙还礼。
两人来到正厅,入座后,田越道:“先生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郭嘉微微一笑道:“时近中午,田家主想必还没有用饭。某新学做‘洛阳水席’,如今技痒难耐,不知田家主能否将府中厨房借某一用?”
田越微微一愣,他大风大浪不知见过多少,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跑上门来为自己做饭的,他真的看不透这个外表儒雅的年轻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不过片刻,田越已经回过神来,鼓掌笑道:“先生既然有如此雅兴,某岂有煞风景之理?况且,有美味上门,某岂能拒之?”
侍立在一旁的管家何等聪明,急忙上前道:“先生,这边走。”
“雅不敢当,小小兴趣而已。”郭嘉起身施礼道:“多谢田家主成全。”说完,解下背上的包袱,放在客厅的角落里,方才跟着管家而去。
接下来就是东平相府那一幕的重演,田越像程昱那样偷偷摸了摸自己滚瓜溜圆的肚皮,啧啧赞道:“某活了七十多岁,富甲一方,可从来没有尝过如此美味!”
郭嘉心中暗喜,可脸上却是淡定依然:“田家主,你老人家想不想以后顿顿饭都如此呢?”
田越大喜:“难道先生是想留在鄙府?说,你有什么条件?”但很快地,田越又摇起了头:“不会的,以先生的气度,其志非小,定然不会窝在小小的田府!”
郭嘉暗叹一声:“如果是在太平盛世,我倒是情愿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厨师。只是身逢乱世,我也是身不由己呀!”他笑道:“某若是在濮阳城中开一家专卖‘洛阳水席’的酒楼,田家主不是也能想吃就吃吗?只是某人地两生,还望田家主能够大力相助。”
“好主意!”田越大声道:“先生如来濮阳,某当尽地主之谊。”他脸上虽然在笑,但心里却是一阵阵的肉疼。他明白,只要郭嘉的酒楼一开张,那他田氏名下的几家酒楼的生意,肯定会大受影响。但是这个郭嘉身后的荀彧、程昱,都是兖州牧曹操身边的红人,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多谢田家主。”郭嘉深施一礼道:“某此次前来,还有一事请田家主帮忙。”
田越觉得一阵没来由的心惊肉跳,但不得不笑道:“先生有事请讲。”
“粮食,我要粮食一千斛!”郭嘉气定神闲的说道。那种语气,就像是要一斗粮食那样简单。
“一千斛?”田越倒吸了一口凉气,反而定下心来:“这是荀彧大人的意思,还是先生自己的意思?如果是荀彧大人或者是程昱大人的意思,请先生拿出官方文书来。”
郭嘉笑了:“粮食是某想要的,与荀文若、程仲谋无关。”
田越把本已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放了下去,皮笑肉不笑道:“先生,对不住了。不是某不愿意帮你,而是数目太大,某实在是无能为力。”
郭嘉还在笑:“如今到处闹饥荒,粮食比金子还贵。可是这一千斛粮食对于你们田府来说,还是能拿得出来的。据某估计,你们田府的存粮应该不少于五千斛。田家主,以您敢做刚当的性格,应该不会否认。”
“先生原来是有备而来!”田越的眸子射出了两道灼人的精光,想要看清楚郭嘉的内心。但是,他失望了。因为,郭嘉一直在笑。
“田家主一言必中也!”郭嘉依然在笑:“某不是白要您的粮食,某有三件东西,请田家主任选其一,作为补偿。”郭嘉说着,提起来时放在客厅角落里的那个包袱,放到几上,打开了,原来是一堆黄灿灿的马蹄金。
一旁的管家惊叫了一声。他吃惊的不是金子的数量,而是郭嘉对待金子的心态。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郭嘉这样随随便便把如此贵重的东西放在角落里的。最起码,他就不能。他的主子田越也不能。
田越坐着没动,脸上也是没动声色。对于他这样级别的人物来说,这些金子的吸引力并不是太大。他在等待郭嘉的第二件东西,那肯定是比这些金子更有价值的东西。
郭嘉仍然在笑,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文书,轻轻放于几上,道:“这是兖州司马荀彧亲笔写的一纸文书,上面盖着兖州刺史大印和东郡太守刘延的大印,如假包换。”
田越拿起来一看,不觉一双手微微颤抖起来,他早就觉得郭嘉非比寻常,但还是没想到此人的能量竟然如此巨大。因为文书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一行大字:“执此文书,可免赋税三年。”
赋税三年!对于庞大的田氏家族来说,那是多么庞大的一笔财富呀!田越虽然早已过了好奇的年龄,但此时此刻还是好奇心顿起:“此文书关系重大,先生是如何得来的?”
“是用某的一生换来的。”郭嘉把目光投向了窗外,轻声道:“冀州袁本初许了某一个军师中郎将的官职,某没留下。荀文若仅仅出了这么一个文书,某便要为曹孟德效命终生。你说,某是赚了还是赔了?”
“先生说笑了。以某看来,先生这是有意要辅佐曹使君,才顺水推舟!”田越望着这个越来越高深莫测的年轻人,不觉后背上沁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一咬牙,又把那纸文书放回了几上,毅然道:“某还要看看先生的第三件东西到底是什么?”
“田家主以为第三件东西就一定珍贵吗?恐怕您老要失望了。”郭嘉正色道:“某这第三件东西只是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田越觉得心跳加速了。
郭嘉一字一句道:“你我合伙开酒楼,由某传授厨艺,您老安排人手管理,利润五五分成。”
“公道,某应了。”田越大喜道。身旁的管家急得面红耳赤,刚要插话,却被田越摆手制止了。
“姜果然是老的辣,难怪濮阳田氏能历经风雨而不倒,与您老合作,某放心。”郭嘉的眼中露出了赞许之色,却又道:“某还有三个条件。第一,没有某的授权,田家主不得在东郡之外开设与‘洛阳水席’有关的酒楼;第二,除了掌勺大厨之外,没有某的允许,不得将‘洛阳水席’的秘方泄露给任何人;第三,酒楼的名字就叫‘一口锅’,不得随意更改。”
“先生的条件,某都答应。”田越与郭嘉击掌为誓。
“这是‘洛阳水席’的秘方,请田家主妥善收藏。”郭嘉施礼道:“事不宜迟,某还要回去准备人手和车辆、马匹,前来运送粮食,就此告辞了。”
田越郑重地接过郭嘉手中的秘方,点头道:“先生放心去,粮食某会准备好的。”
送走了郭嘉,管家急声道:“老爷,酒楼虽然利润可观,但总没有三年赋税多呀!”
田越抚须道:“你懂什么?三年赋税的确吸引人,但三年之后呢?哪里有‘一口锅’细水长流来得长久?更何况,这个郭嘉以后若是辅佐曹使君,定非池中物也。我们田氏和他拴在一起,岂不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老爷高明,小的望尘莫及。”管家对着田越翘起了大拇指。他不是拍马屁,而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叹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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