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丹以一个饿的头昏眼花的人不可能有的速度逃出门外,破烂的军装死死的捂着簸箕里的煎饼生怕落掉,甚至不管自己还没穿衣服,不管华北初春的严寒。
那一刻,巴丹真的想到了死,最后一战后巴丹反复玩弄掌握自己生死的那颗子弹,他在犹豫,现在他做人唯一的一点尊严也丢掉了,他发誓,他真的想到了死,但他这唯一的文化人和连副不能让这群粗人死,粗人活了他可以没有遗憾的去死。
回到磨山村的驻地,黑龙和麻留已经回来,出去时表情神采熠熠,回来后是满脸青肿,他们以为可以用武力去征服村民,从村民那里抢些食物,如此的乱世,粮食无异于生命,所以村民誓死保护自己的生命。
在众人望眼欲穿的时候,巴丹回来了,是步履蹒跚的回来了,头上的鲜血已经凝固冻成血块,在夕阳的照射下很是刺眼。巴丹腰上绑条草绳,草绳上鼓鼓的,象怀了孕一样捧着肚子。他不得不这样做,他怕被其他流兵抢去。
毛楞率先扑了上去,从巴丹怀里不客气的掏出鬼胎,本不结实的草绳被毛楞扯断,带着巴丹体温的20几张煎饼掉在地上。
巴丹强绷着笑脸,一脸严肃咬文嚼字的道:“这些煎饼来之不易,是我以御外侮之师的名义,还有与倭寇浴血的名义命令一家大户奉献的,可是......”
巴丹对着众人扫了一眼,没有人在听他的“可是”,黑龙已经噎的连连咳嗽,毛楞和山炮在不停的在仰脖,一向老成稳重的老赶也弯了腰在翻白眼,麻留和迹哥则在一边瞪着眼,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打嗝
巴丹这才想起,自己也饿着那,于是不在咬文嚼字也不在可是,奋不顾身的加入粗人狼吞虎咽的行列。
煎饼已经干掉了一半,迹哥忽然想到要奉承一下找来食物的人,但他长期养成的语气还是把好话说变了味。“划魂可真行。”
巴丹呆板的表情上浮现一丝笑纹,迹哥并不真诚的微笑还是让巴丹身子一震,这话来自迹哥,虽然语气和奉承实在不相甘。
毛楞和山炮也热烈奉承,奉承只是几句话的事,而煎饼是实实在在的。山炮道:“该说划魂爷爷真行。”
黑龙和麻留口里塞的太满了,用尽了力气和坦城含糊不清的说道:“划魂爷爷真行。”
巴丹破例的哈哈大笑,他已经绷到头了,和部队失去联系以后,还没听过他的笑声。大家你推着我、我拥着你。迹哥那张最惹人厌恶、每天阴沉的死人脸现在也烟消云散,他现在不是一个处处打击别人的晦气包,倒更像一个封闭太久渴望与人亲近的小孩,他几乎快要拥抱着巴丹了。
巴丹的身体抗不住迹哥的浑闹,被推倒在麻留的背上,麻留怪叫着跳了起来,他几乎咬掉了自己半个舌头,他用东北话大骂:“鳖犊子,你们吃饱了撑的......”
管他骂什么,后边的话大家已经听不清了,因为他嘴里塞了太多,巴丹等人继续哈哈大笑。
老赶没有笑,他正小心翼翼的用雪水为巴丹清理伤口,看得出来,老赶眼角已经湿润了,他知道,煎饼绝不是巴丹以什么“御外侮之师的名义,还有与倭寇浴血的名义命令一家大户奉献的”。
开始的兴奋并没人注意巴丹的伤口,平静下后见到巴丹头上的累累伤口,所有人都看出了老赶的表情,止住笑声,停止了嘴巴的蠕动。所有人惊讶了,所有人瞪着巴丹,所有人聪明地选择了沉默,所有人默默的注视着巴丹。
巴丹头上的伤口已经清楚向大家证明,他已经放弃了自尊、放弃了清高、放弃了所谓的文化和与众不同。
黑龙边揉着眼角边喃喃自语,“这风刮的,有沙子。”
山炮和麻留也在旁附和,“真的有沙子。”
吃饱的粗人们难得的沉默了,夜幕开始降临,7个人裹在两条行军毯里,所有人用一种失魂的表情眼神迷茫的看着夜空,山炮和毛楞在小声的嘀咕什么,他们嘀咕什么巴丹不关心。巴丹关心的是这些人何去何从,参加徐州会战?在日军两路夹击下,恐怕又是一次失败,失败过后怎么办?回到家乡,自己好办,家境殷实,如果可以忍受亡国奴的痛苦还可以苟活。可粗人们怎么办,很多人是无家可归或是有家难归的。对这些粗人,他总是在冷漠和关心中纠结。八年的军人生涯也令他难以割舍,回乡后是学无所用了。巴丹现在终于明白是什么让他们变成这样,因为众人脸上的那种神情也经常浮现在他的脸上。
没有不散的宴席,宴席过后,各人又变回自己的原始,巴丹恢复了冷漠,迹哥恢复了挑衅打击,老赶一如既往的用他的关怀企图恢复大家的信念。黑龙、麻留、山炮、毛楞、则继续捉对相互攻击,拳脚相向。
屡战屡败的山炮和屡败屡战的黑龙没完没了的搏斗,每人心中强迫自己洋溢着战斗的激情,他们的游戏甚至也变成一种向往,毛楞和麻留在旁边助威当着裁判,而山炮把鼻子下涂成黑色,把自己的刺刀当鬼子的战刀。黑龙则勇猛的轮着山炮没了子弹的汉阳造,黑龙的眼神里闪烁着难以琢磨的明亮,明亮暗淡下去前,山炮不时会发出几声凄惨的鬼叫。
几枝火把的光亮和人声的嘈杂打破了夜空的宁静,几人以军人特有的速度起身拔出枪刺呈战斗队型潜伏,枪已经没用了,子弹早已经打光。
现在的鲁南已经土匪肆虐,巴丹几人不得不小心为上。虽然几人都已穷的身无常物,但这几只没子弹的破枪对土匪还有很大吸引力,军人不能失去自己的武器,连长的教导一直在几人耳边萦绕,即使在最艰难时,也没人打枪的注意,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是军人,是要报仇的军人。
迹哥惊恐的喊了出来。“小鬼子!是小鬼子!”
原本紧张的队伍更加紧张了,勉强呈现的战斗队型已经开始混乱,多年的溃败,每个人内心对“鬼子”两字产生恐惧又期待的矛盾心理。恐惧是鬼子的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期待,期待着什么哪?期待着与鬼子一决高下吗?从委员长下令抗日以来,一直是装备不对等战斗,用什么和鬼子一决高下,用信奉和恪守?那些早在接到不抵抗命令的时候就已经散碎了。
黑龙一巴掌拍在向人群里钻的迹哥头上,“王八羔子,你鬼叫什么,怕鬼子发现不了我们?”
迹哥不在做声,黑龙竟有些亢奋,“好象只有8只。”
山炮和毛楞兴奋的直蹦,“真的只有8只。”
人声近了,众人也看的清楚,确实只有8个鬼子,鬼子怎么会出现在磨山村?巴丹想不明白,所有人都想不明白。巴丹从黑龙和山炮亢奋的目光里,他忽然有了另一种明白,他知道了众人在期待什么,期待不是战场那样的武器装备不对等战斗,期待可以和鬼子一对一的紧身单独决斗。所有人都想证明,我们败了,我们溃退了,但我们不是潺孙子,一对一不一定输给你,哪怕去死,巴丹也忽然明白了,自己每天玩弄那颗留给自己掌握生命的子弹,但最终没把子弹射出去,那是因为他心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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