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盘古开天劈地,神造天梯,以通人界,西有昆仑、登葆,南有建木,东有扶桑。后蚩尤战伐于野,生灵涂炭,神界不堪屠戮,颛顼遣重、黎二神绝地天通,罔有降格,自此人神不扰。人界商纣暴秦,春秋战乱,九州烽火不断,黎民于水火刀山,尸横遍野,而妖崇纵横,杀人吮血,霍乱人间。神灵却至天下于不顾,香烛祭祀无用,漠看凡尘。百姓泣血曰:诸神灭迹,苍天不救!”
——《式神.古迹篇》
太康元年,昆仑极顶,锁钥台。
黑云压层,风卷暗潮涌动,天地为之晦暗一色,几不辨白昼,暮云摧迫,低低环于锁钥台方圆一里,久不凝动。天地寂寞,唯独神农鼎的火焰生生不息,天壤劫火在鼎中熊熊燃烧,照亮一方祭台,火焰跳跃间,一柄剑影影绰绰,于天火中居然泛着冷光。
女子孤立于祭台中央神农鼎前,红金瞳,左手环抱碎花布裹,右手执红莲玉箫,手腕处环扣枷锁,锁链从第三节生生断裂,偶有金属撞击之声。
她浑身浴血,纤尘不染的白衣早已洒满鲜血——有冷却地,温热地,有自己的,更多的是别人的。
冷风拂摆,一滴血液悄然滑落红莲玉箫,渗入大理石缝隙处,随即蒸消散。女子骤然握紧玉箫,俯瞰祭台四十九级石阶下方幢幢人影,气息紊乱。
锁钥台下,数千人层层包围祭台,远方还有人潮不断涌来,个个执符负剑,神色肃杀,宛若黑云般,步步逼近女子一寸之地。金瞳徐徐扫视,紫袍、红绫、黑篷,三大教派居然齐齐出动,女子惨笑,谛听的卦筮果不虚言,自己气数将尽。
人潮无声涌动,杂而有序,纷纷汇聚在锁钥台下,只待一声号令下,立刻跃身冲上祭台。为三人立于人潮前方十步,年龄面貌神态各异,正是三派教主。结镜老丈年过百岁,肩披碎布红绫,鹤老眼,拄杖不语;洞湖紫灵二十几许,盘紫袍,姿态媚骨如丝;而斩妖黑刀全身掩于黑色斗篷之中,不辨性别年龄。
两方僵持间,人潮忽的散开,自动让开一条通道,一抹青色渐渐走出人潮,来到前方,脚步不急不缓。来人青衫长,面容俊秀白皙,眉间寡淡,表情漠然。
待看清来者,白衣女子身形一滞——即使面对明王锁链,千人围杀,她也未曾眨过眼,独独当面对他时,她冻结的心脏蓦地感觉到冰块的刺痛。
女子苍然开口,“青诀、紫灵、结镜、黑刀——区区一介妖物,居然能同时博得四大教派的青睐,真是荣幸之至,”金瞳蓦地掷向青衫男子,神情复杂,“集千人之力只为诛灭一妖,青诀,原来你也会做如此‘斩妖除魔’的善事。”
后者负手而立,视线恍然越过女子肩头,落在熊熊燃烧的神农鼎中,不语一字。神农不惜耗费毕生精力打造神农鼎,为苍生炼药治病,造福天下,却不想有一天,他的后人竟用此鼎淬炼一柄灭世的魔剑。
——千年余载,万事沧桑,真是莫大的讽刺!
青诀望着神农鼎出神,到是紫灵沉不住气,嗔笑,“朱雀,你身为妖物,本为天地所不容,居然妄图盗取辟天剑,为祸人间,身为术师,铲除你这妖物,自是当仁不让。”
金眸凛冽之气翻涌,“好一个当仁不让,想铲除我,那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未必!我洞湖紫灵今日必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紫灵本为教中大司命,向来自视甚高,怎忍得被一介妖物轻看?紫袍拂袖,一声怒叱,早早待命的人潮一拥而上,拾级突入方圆不过一丈的祭台,千人直指中央一隅。
朱雀下意识抱紧左手布裹,缓缓扫视四周,突地单腿蹲下,右手一翻,红莲玉箫朝下猛地扎地,入石三寸,气息贯涌,以无形之气化万物,“擦擦擦”,三道红刃凌厉如劲风,转瞬贯穿当前冲上来的数百人后,势气依旧不减,直逼祭台下方紫色身影。
声东击西!紫灵料想不到朱雀一开始瞄准的就是自己,当红刃已移至眼前一尺时,方慌忙后退,双掌结印。“砰砰砰!”虚空中,红刃与双掌连连撞击,紫灵暗自吃力,身形随势后移一丈仍不见红刃有减势之向,眼见就要非死即伤。
“界!”拄地声闷然响起,一道白色结界赫然张开于紫灵双掌之前,竟生生挡住了红刃凌厉之势,结界之人正是结镜老丈。
紫灵双掌之力顿感轻松,后退三步后稳住身形,双掌运气,三道红刃轰然碎裂,消散为虚无。
失败了——朱雀血气上涌,一口鲜血吐出来,方才一招追三命耗尽了最后真气,如今的自己已是强弩之末。而周围众人皆虎视眈眈,恨不得立刻让自己魂飞魄散,永世不得生。天大地大,万物丛生,自己何时竟至于众矢之的,孤身一人?
“朱雀,负隅抵抗已无益,何不就此束手,免增灾祸,”结镜老丈心有不忍,尚想规劝。朱雀闻言却忍不住轻笑,转而大笑,狂笑,金瞳满含绝望,狂笑至怆怅处,两行清泪决堤而下。朱雀本为炎帝座前神兽,如今沦为妖物,尚不害一人,却处处受人族鄙薄,视为祸端。人族善变,自己若不是太过轻信人族,又怎会落得此种下场?
祭台下尽皆唏嘘,人言妖无心无情,此刻却见妖落泪,竟与人类女子无异。
见朱雀泪水不绝,青诀右手猛觉刺痛,视线恍然收回,眼波微动。结镜、黑刀亦默然,唯独紫灵只觉妖物落泪甚是讽刺,高声号施令,“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我除了她!”
笑声突然戛然而止,黑云凝聚缓动,天地昏暗一片,苍生忽的静灭,无声亦无息,只一头红和天壤劫火寂寞的燃烧。孤军难战,此次必是在劫难逃,既然如此——形神俱灭又有何惧?
念及此,朱雀左手攥紧布裹,右手五指染血撑地,口念咏唱词,“吾乃朱雀,御红莲之火,丙午,三途川,明王,以血为祭——”尘封千古的咒语,森然回荡,虚空里传来不知是谁的叹息。
“终究——还是如此——”青诀喃喃低语,望着祭台中央的女子红瞬息蓄长百尺,于晦暗天地中猛烈翻舞,神思恍惚,宛若回到八年前,自己站在先祖祭台前亲手斩断锁链,又为她锁上另一把锁链,一锁就是八年,而那时的自己只不过是十七岁的少年,她却已活千年。
受咏唱的召唤,黑云猛的迫地,在人头上方不远处凝聚逆时针旋转,狂风猎猎呼乍,卷起青衫衣袖,断裂的锁链赫然环扣于青诀右手手腕,金属撞击声声声敲击心潮涌动的情绪。
“青诀,你——”无意中看到同样断裂的锁链,紫灵惊呼。青诀转瞬恢复冷漠寡淡,不动声色地掩着手腕,一如掩去眼底的无奈,低头看向结镜老丈,声调平缓,“前辈,时机到了。”
结镜老丈微微点头,拐杖掷地有声,朗声命令,“结临、结兵、结斗、结者、结前,布阵!”
话音未落,五个身影瞬忽落在祭台,各占辰、午、酉、亥、丑五方,盘腿而坐,形成五阵围攻之势,阵角分别祀以轩辕剑、崆峒印、昊天塔、东皇钟、昆仑镜,五卦环环相扣,结成圆形阵图团团封住中央,上空黑云蓦地停滞,朱雀一口鲜血喷出,右掌颤抖不断,再也无力咏唱。
相比现青诀的锁链,紫灵此时的惊诧更甚,“结镜老丈果然厉害,上古神器难觅行踪,你居然同时就聚得五大神器,早知你有此法宝,紫灵还须来助阵献丑?”其言语中颇有挤兑,佩服到是真。
“紫灵姑娘怕是误会了,这五大神器,老丈只觅得其一,”结镜老丈未把话说透,紫灵也想得到其余四件出自谁手,不禁侧头看向至始至终未曾开一言的黑刀。黑刀静立风中,即使在狂风呼啸下,斗篷依旧纹丝不动。
二十年了,二十年里,青诀教内乱,被一毛头小子霸得主位,而结镜老丈闭关十年,练成失却之境,就连自己也不再是黄毛丫头,升任为洞湖教大祭司,唯独这身斗篷,二十年岁月里从未改变,也无人知晓斗篷下是张怎样的脸,是男是女,是美是丑。
消迹的天地忽的奔腾,“万……象无形,百灵……皆虚,苍梧,斩锁……”风云卷土,停滞的凝云闷然一声,重又开始迈动沉重的步伐,缓缓转涌,咏唱一字一字,低微却无比清晰,阵外五人皆惊愕,难以置信“失却之阵”下她还能进行咏唱。
“在……此立命,以吾之名……封印,开!”最后一字咏唱铿然落定,天地之间猛的炸开沉雷,浓云翻卷的漩涡中一道闪电劈破灰色苍穹,直坠向“失却之阵”阵中,阵外五人同时被震开一米。
“呛——”,沉重的锁链于云中拖曳,不绝于耳,稍许,只听“碰”地巨响,锁扣开启的声音震响天地,似等待了千年,锁缚的身体终于被释放,放肆展露真形。苍穹间,一声鸣叫直冲云霄,只见阵中十丈高的大鸟仰天嘶鸣,红猭红爪,羽毛赤红,周身宛若浴火,扶摇而上,左翅犹自环着碎花布裹,右翅高展,挥舞间,杀气肆意,一双金色的眼瞳睥睨众生,不可一世。
“玄鸟!”不知谁叫了一句,人潮纷纷惊叹,众皆骇然。苍龙、朱雀、玄武、白虎本为御前神兽,天地相分后,元神被明王封印,不能化身为兽形,便逐渐堕落成妖,却不曾想,有生之年居然还能一睹玄鸟真身。
在场者皆痴痴仰望黑云间浴火的神鸟,忘了所有,除了黑色斗篷和青衫男子。青诀低垂眼睑,眉睫微微颤动,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缓,“前辈,我们开始吧。”
结镜老丈了悟,上前两步盘坐于地,取下肩上红绫,以指为笔,红绫为介,苍劲的食指在红色棱布上画符,口中念诀,“四方禁锢,八方绝缝,以子为介,画地为牢,四壁!”
“轰轰轰轰,”四道厚壁从天而降,环环围住嘶鸣展翅的朱鸟,间无细缝。朱鸟长嘶一声,利爪猛撞东面一壁,竟被弹回。结镜老丈却一刻不敢耽搁,食指急急横划三处,连布三个结界,“二围,封神,天门。”
瞬息间,朱鸟上下左右八方皆已布满结界,层层环围,一时间难以冲破,朱鸟心中急躁,兀自狂乱撞击,妄图凭蛮力打破结界。
结界布下的同时,原本布阵的五人归位,重织起“失却之阵”,五道蓝色的透明绳索无形无影,纵横交错,死死缚住朱鸟脖颈。朱雀大惊,那五道绳索看似细弱,竟如海绵般,正以惊人的度吸收自身体力,照此以往,仅存的体力不久就会被吸干。金瞳闪过决然,朱雀奋力展翅,拼尽全力撑开“失却之阵”一缝间隙,右爪猛的抓向身后的神农鼎。
就在红爪触到天壤劫火的瞬间,火苗猝然窜涨十余丈,如燎原般烧燃妄图亵渎的不法之徒。鸣叫声撕心裂肺,朱雀全身笼罩在火海中,不顾焚烧之痛,一鼓作气抓住鼎中还未出炉的剑,贯力上拔。
“撑——”
剑于鼎摩擦轻吟,缓缓露出一尺剑身,方出炉的剑刃却泛冷光,遍散阴寒,竟镇住燃窜的劫火之势。神兽长鸣,焚火震怒,又半尺剑身现于世。
“辟天剑!”
</div>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