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一个不阴不阳地声音响起，夹杂着变态的兴奋，似饥渴了无数岁月，连语音都有些颤抖，“我听到了，是血液流淌的声音。你听——哗啦啦……哗啦啦……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鲜血的声音！”

“——哇！”白光开始骚动起来，火焰不安地燃烧着扭曲的形状。这些白光中，有三个月，有三年，更有百年未享受过活人气息的，就像沙漠中即将枯死的干尸蓦然在看到了骆驼的鲜血，饥渴与本能在召唤着他们——而眼前的孩子，他的体内流淌着让所有妖鬼都为之疯狂的血液！

白光齐刷刷围拢在槐树周围，饥渴地看着眼前的孩子，兴奋地颤抖着。墨云下意识拉紧衣领裹住晾出来的脖颈，一手拿符，警惕地看着四周的白光。

“——来”一只枯槁的手自虚空中伸出来，用着不阴不阳地腔调慢慢靠近，“把你的鲜血献祭给我们，让我们重获自由，过来——啊！”

不待他说完，一团红色火焰蓦然围绕住枯槁的手臂，熊熊燃烧。虚空中，不阴不阳地声音不断凄厉惨叫，只见那团小小的红色火焰沿着手臂迅蔓延，包围整个白光，红色覆盖着白色，须臾间，白光惨叫声止，白光随之灰飞烟灭，化为虚无。

墨云背靠着槐树，看着眼前红光慢慢熄灭，心有余悸，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的破烂法术居然威力这么大，一下就活生生烧死了一只鬼，此时害怕的心情远远过兴奋。

“火，这火我认得！”一个女声尖叫起来，“是红莲！这个孩子会驾驭红莲！”

——红莲，地狱红莲，流淌在明王三途川里万古不灭的火焰，仅次于天壤劫火的地狱之火，能够焚烬三魂七魄，是亡灵的克星。

白光再次骚动起来，方才的女声再次尖锐响起，“你是谁？你是明王的什么人，问什么会使用红莲之火！”

墨云眼珠一转，正身，故作生气道，“本大爷正是明王的座前使者，特来人间视察，尔等竟然如此待本大爷，该当何罪！”

庭院中的白光忽然全部顿住，墨云心想他们必是被自己吓到，以为真得罪了明王使者，胸膛便抬得更高了，越得意起来，“若你们乖乖认错，本大爷就既往不咎。”

“你真是明王的使者？”女声靠近槐树下的孩子，低声问道。

“当然是——”话音未落，所有白光突然全体动攻击，墨云始料未及，慌忙间竟忘了符诀，眼见众鬼将至之际，一根树枝豁然缠住他的腰，及时将他拖到半空，白光急追而上。说来也奇怪，那群白光只追到一丈处便纷纷停下。

“无名，你居然敢反抗我们！”另一个男声愤怒的叫道，“难道你忘了是谁把你锁在这里的？”

“……困住我的是这困妖锁，不是你们，”过了许久，虚空中才想起幽幽的声音，正是方才和墨云说话的女声。无名继续说道，“况且，这个孩子不是明王的使者。”

墨云一愣，急忙贴着树干轻声说，“你别揭穿我啊，不然我会死的很惨的。”

无名冷哼一声，“我若不揭穿你，你会死的更惨，”无视掉墨云疑惑地眼神，无名朗声道，“杨氏众灵，你们凭借困妖锁久留人间已是重罪，如今还妄图打破结界四处祸乱更是罪上加罪，若再不悔改，红莲之火必惩戒之！”说至此处，幽然之声陡然肃杀，一时镇住了在场众鬼。

众鬼皆面面相觑，心中惶惶不安。人死之后，亡灵便要回归北方幽都，忘却前尘，重返人间轮回。杨家先祖为了世代庇佑子孙，偶遇这一困妖锁，便将府邸建在此处，强行锁住在府中死去的所有亡灵，世世代代已过百年。而这百年里，无一个杨家魂魄离开过困妖锁。

——如今，更无一魂愿意重返幽都。

“满门抄斩，三族尽灭——此等血恨，我们如何能安然回归幽都！”一个苍老的声音蓦然响起，像是对着黑暗中的槐树，更像是对着北方灯火通明的洛阳**，泣血道，“贾后不除，灭门之仇不报，我们何以往生，何以甘心！”

“对，不灭贾后誓不回幽都！”白光群齐声附和，一时之间寂静的庭院变得沸腾起来，嚷着报仇、血刃之声不绝于耳。

众鬼嚎泣，凄凄沥沥，墨云看着飘荡的白光，不免有些同情。他们被困在这里百年，不仅要忍受孤独，还要亲眼目睹族人被诛，血洒高堂而不能救，心中怨气怎能不大？

正思量间，忽听无名幽冷之声又起，“权贵之争从来是成王败寇，杨氏一族利欲熏心，醉心于权势，落得如今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墨云悬挂在树枝上，听此言吓得心中一颤，话虽如此，但这……这也太毒了！

果然，众鬼立刻被她的话激怒，万点白光环绕槐树而上，密密麻麻，将墨云脚下虚空围得密不透风。被族灭之恨蒙蔽的群鬼，早已丧失前世身为人的理性，虚空百年的亡魂，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恨。

万点白光齐，如箭般射向虚空，然而升不到两丈高之时，只见虚空中无形的锁链蓝光一闪，白光惨叫一声纷纷下坠，后面的白光继续冲击，坠落，接着是第三波，第四波……绵绵不断，亡灵们不停歇的一次又一次试图打破这困守百年的锁链。

墨云呆呆地看着脚下飞蛾扑火般的白光，心中五味杂陈，难道为了仇恨真能做到如此地步？

“放心，他们不可能冲破困妖锁，”无名误以为墨云害怕，出于好心便轻声安慰。

墨云却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他们很可怜，生前为尘世所累，就连死后也要受憎恨的束缚。”

无名被孩子的话镇住，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叹息一声，“人活在世上怎么能不受束缚？他们死时虽然是被迫锁在这里，但如今却是他们自己锁住自己。做了选择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可怜亦必有可恨之处。”

“你……真冷血，”墨云思考良久，终于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棵树。

无名不仅不生气，反到低低地笑出声，“你说错了，我本就没有血。”

“啊？——”

不待墨云开口，无名紧了紧他的腰，嗖地一声又提高一丈，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与其关心我的血，你还是多多关心自己的血。”

一丈之下，白光如战场上赴死的兵卒，前赴后继，依旧不断冲击着虚空中的锁链。虽然很微妙，但锁链的确比方才上移了几寸。困妖锁已布百年之久，加上亡灵们年复一年不停息的冲撞，困妖锁远不如昔日牢固，以群鬼日夜之力，打破它并非痴人说梦。

墨云也察觉出困妖锁的变化，当下死死抱住一枝树干，生害怕一个不留神就掉进鬼腹之中。

“有人闯进来了！”无名忽然惊异道，“他想干什么？”

只见被白光占据的夜空上方，一把巨型大刀赫然立于黑暗中，月华忽至，在月光的照耀下，那把刀瞬间暴涨三丈，斩向槐树。

“醉酒大叔——醉酒大叔！”墨云曾在护城河边看到过这把刀，知道醉酒大叔来了，立刻喜形于色忘乎所以，站在树枝上蹦来跳去，结果，只听“卡擦”一声，所站的树枝蓦地折断。墨云赶忙抓住近旁一节树干，右手掌划破一个口子，一滴血坠落在空中。

万点白光忽的静止，皆仰望着空中一滴鲜红，看着它慢慢降落，慢慢降落……

“快阻止——”寂静地庭院中只听得到无名失控的惊呼。然而为时已晚。

“叮”，这是鲜血滴落地声音，万点白光中猛的爆狂呼声，“是血，是血，是血！”成千上万地灵魂狂呼着一涌而上，贪婪地享受着那一滴血，庭院中霎时狂风大作，阴气陡然高升数倍。

众灵其上，困妖锁锁链被冲撞地猎猎作响，须臾便又上升一尺，与此同时，月华中的巨型大刀霍然斩下，砍中锁眼中的锁链，只听夜空中铁链几声颤鸣呜咽，“呛”地一声，困锁百年的笼子在它的囚徒和一把刀的手中，终于破碎。

“哈哈——自由，我们自由啦！”众鬼疯狂地高声欢呼，飞在空中狂乱舞动，兴奋而颤抖地享受着百年后的重生。

——殊不知，困住他们的从来都不是困妖锁，困妖锁真正想锁的也从来不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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