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人界西荒极地,人迹罕至。
明明是正午,苍穹却黑云遮天蔽日,雷蛇游走咆哮,偶有雷柱怒射而下,贯穿天地,给这片昏暗世界带来一瞬强光,映照出下方浩渺厚土,巍峨青山。
雷光闪烁中,隐约可见一道粗过百丈的深紫雷柱底部,竟有一个渺小人影在硬抗这天怒!
在这雷柱和人影之外,有万千虚影在高空中穿梭,灵活如同飞鸟,速度却更甚飞禽百倍,超越音速产生的气爆声被轰轰闷雷掩盖。这些虚影散发出各色光芒,仿佛五光十色的星点,偶尔绽放强光,激射向那雷柱下的壮汉。
斜侧有一虚影倏然飞向雷柱,却是八丈雄躯,脚踏青芒寒剑掠过虚空,身后拖出一道长过千米的青虹。这人御剑乘风,青衫猎猎,玄色木簪插入道髻,星眸剑眉,鼻若玄胆,方口大张似在怒吼,自口中吐出一粒银芒,迎风便涨,倏忽化为九尺长锋。
他挥手握住银剑,面容肃穆直刺雷柱下那壮汉,气势惨烈无铸!
刹那之后,从雷柱下射出一道黑弧,瞬间割裂了他的脖颈,大好头颅离体高飞,又从千米高空重重砸落,在一方青石上砸成了红白浆糊。
“哈哈!”
却听一声哈哈大笑,这豪放笑声竟压下雷响,雷柱下的壮汉收回手中长刀,微微屈膝,似要被头顶雷柱压得跪倒下去。
他忽然仰天怒喝,长刀直指苍穹,双腿猛力绷直,脚下深坑再次向下坍塌十丈。借这蹬地之力,他直直弹射跃起,瞬息升高千丈依旧余劲不止,一刀竟将他头顶粗逾百丈、贯连乾坤的雷柱劈作两半!
壮汉的逆天举动,展露出藐视天道的枭雄霸气,万千人同时失声,停滞于虚空,齐齐望向壮汉的目光中,只留下震惊和惊骇。
这一刀,视天道及万千修者如无物,好不嚣张狠戾,实在震撼人心!
雷柱分化,由二变四,四变八,最终演化无尽雷线,逐渐消散直至虚无。这一击被壮汉反破,黑色云层中又见雷蛇穿梭滚荡,尽数汇聚向壮汉头顶,新的雷柱眼见成型,即将再次朝壮汉轰落而下。
壮汉袒露壮硕上身,下身套着粗麻长裤,脚下无物,却依然能屹立在半空中。漆黑长刀齐腿下垂,他冷眼扫过苍穹雷云,环顾四周驻足的人影,满脸鄙夷傲慢,浓眉轻挑,呸出一口吐沫,哼哼冷笑,继而嘿嘿沉笑,最后放声狂笑。
笑声传出千里开外,声势浩荡到天地战栗,群雄噤声。
“人称我呼延为魔祖,天道不仁,我便不服这劳什子天道!我手有长刀,拘禁十万强人冤魂,便要劈天灭地,挣脱天道束缚!”
他高昂头颅,面容狰狞,目光猩红若血,长刀刀尖扫过周围众人。
“哈哈!”
“你等奸诈虚伪之小人,谁敢上前接爷爷一刀?”
“今日呼延证魔,天劫九雷能奈我何?”
“正道千门,能奈我何?”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方圆百里,除了壮汉的声音,周围千万人静谧无声。不仅如此,随着他的连声喝问,目光所及、刀尖指向之处,众人无不变色,驭使脚下飞器倏然后退。
在场均是正道千门的精英,却无一人敢上前半步,名为呼延的壮汉得意长笑,黑发挥舞如狮,傲视群雄。
呼延人称魔祖,混迹于以奸诈、嗜血、冷煞著称的魔修之中,实则心细如发,内里缜密且偏执。虽然展露出盖世无双的气概,一时震慑住在场正道,他心底却叹了口气。
“天劫,人劫,两劫已显,心劫估计也在所难免,若是三劫齐至……今日将成我呼延埋首之日,我……还挡得住么……”
他在世八百九十二载,踏着血肉骨骸铺就的阶石,登上魔修顶端的魔祖宝座,魔性已磨练得通透纯净,没有一丝瑕疵,圆润已成大执念,本心万难动摇。奈何今日渡劫,竟是顶尖劫数,号称魔道绝境的“三锻之劫”,若是有幸渡过,魔体立成,更能直接跨越锈体境界,晋升铁体。但呼延举目四望,在场千万人,竟无一人是其臂助,皆欲取其首级。仆从徒弟皆已陨落,他这一门从此泯灭人间,此等人劫架势,已是生机飘渺的绝境,以他之本心,亦不免略微动摇。
倏然惊醒,他在心底长叹苦笑,只因这一丝迟疑,心劫端倪已现。他的识海本为一片黏稠血海,此刻掀起惊天巨浪,波澜壮阔威势迅猛。在这动荡海面之上,丝丝金芒渗透其中,其势如妖火,遇水反燃,这便是心劫显兆。
心火悄然蔓延,点燃他识海中所有执念,虽然弱小,却生生不息,无法克制,哪里是他能抗衡的东西?
“呼延魔头,切莫得意,你且看看这是谁人?”
正当呼延为心火成劫而焦虑时,迎面一无须书生察觉端倪,忽然哼哼冷笑,自人群中让出一条道来。
两名如同门神的昂藏大汉驭斧飞出,各自提拎着一把柔顺长丝,任由手下妖娆美妇挣扎扭动,哀泣求饶,闻者皆是心生不忍或怜悯,这两个九尺大汉却毫不动容,单手拉拽着三千黑发,把两个身段妖娆的美妇提将起来,巨手死死捏拿住手下美妇的尖俏下颌,使两张哀怜俏脸面向呼延。
待看清对面壮汉,两美妇放声悲泣,齐声哀呼:“老祖救我!”
“苏姬!兮姬!”呼延目光如炬,立时怒目睁圆盯住那白面书生,咬牙咆哮,“曲西岐,若我熬过大劫,必取你项上头颅!”
却在此时,万千正道修士失声惊呼,目光所投之处正是呼延。呼延双臂头发俱是无火自燃,在场众人无不是阅历丰厚之辈,自然看出端倪,均是心生窃喜。原来这呼延心劫已现,被白面无须的书生曲西岐一激,竟是心火外燃,顷刻间即会席卷全身,这呼延魔头大限已至啊!
四目相对,曲西岐立时避开,被呼延一语骇到心境起波澜,新晋提升的境界立时动荡,却有了境界崩解的危机。这一骇之后,他转而大喜,扬声喝道:“众位同道,魔头心火袭身,即刻便要陨落,我等无需顾忌,同时出手,挥剑斩魔头!”
可惜话虽如此,众人也知呼延时日无多,但想要率先出手,倒是谁也不是鲁莽之辈。但凡能踏足修界之人,仙凡两隔,心机、气运、努力缺一不可,在场俱是正道精英,更是其中翘楚,此时谁也不愿做那出头之鸟,迎对呼延的狠戾长刀。
百里皆静,唯有闷雷滚滚,天怒已成!
见煽动无用,曲西岐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驾驭丈八长笔凑近两名昂藏大汉,哼哼阴笑,双手轻拍大汉肩头。只听两声雷爆般的闷喝,两大汉抛起手中美妇,壮臂灵巧如万丝寻针,倏然探出,抓住了美妇身上某物。
只听得两声惨呼,众人凝神望去,恰见壮汉手中握住两条白色长尾,将两美妇倒吊起来,来回摆荡如同玩物。美妇身穿一青一黄两套丝绸宫装长裙,本是极美,此时身体倒竖,裙摆迅速向下滑落,露出两个白花花的身体,翘臀丰胸,晶莹长腿,或丰盈或玲珑,极具诱惑之能。
喉咙滚动声接连响起,奈何众人标榜正道化身,只得扭头不看这火热风景,更有甚者鄙夷冷笑,怒斥出声。
原来这两妖娆美妇,却是妖物白狐所化人身,那两条白毛长尾分外刺眼,众人自心底生起一股厌恶,或是高出一等的优越。这等妖族堪称尤物,独处时自然能肆意把玩,偏偏这周遭俱是“正道人士”,那诱人的裸露也便成了招人唾骂的原由。
只可怜两只妖狐所化的美妇,青天之下被千万人看光了身子,受此大凌辱,已是悲愤欲绝,奈何狐尾乃其要害,被人把玩拉拽,此间剧痛何人可知!
哀泣转为惨嚎,挣扎又拉扯得更加疼痛难忍,实是生不如死。若是凡人目睹此番惨景,也要忿怒心软,场中却是万千正道修士,凌虐妖物已是习以为常,反倒以此为乐。
唯有呼延,眼见爱妾受辱,怒意冲冠,那无色心火也燃得愈发旺盛,他怒视曲西岐,哇呀大吼,拔腿冲向前方,长刀所指,正是卑鄙小人曲西岐!
“西岐小儿!便是我弃大劫不顾,也要取你那腌?浊物之命!”
这一动非同小可,惊得周遭修士做鸟群散,避之不及,唯恐沾染到心火,遭那殃及池鱼的冤杀。
曲西岐更是惊得面色青白,哆嗦出几字,“呼延……呼延……魔头!你莫不是疯了?天劫临头,心劫已现,你……你……追我作甚?”
虽然惊骇,曲西岐后撤之速丝毫不慢,也算是枭雄,这当口果断狠戾,舍弃半边手臂的血肉,咬牙发动秘法,速度激增化作一线墨色残影。顷刻间逃出百里,依旧惶恐得连连回头看那杀魔,见那杀魔驻足在美妇身前,这才兀自松了口气,惊骇心境久久不得平静。
扬手将那两昂藏大汉劈成四片八块,唤做苏姬和兮姬的两名白狐美妇耐不住煎熬,已在悄然间气绝身陨,香消玉损。
饶是呼延这魔祖心硬如金铁,一时也是悲从中来,斗大泪珠滚滚而落。伸手想要抱住爱妾尸身,可叹他此时心火外燃,所触之外便要化作飞灰,只得目送爱妾尸身从高空飘落。待到两具柔媚娇躯即将砸成肉泥,终是心中不忍,飞奔过去紧紧搂住,让她们在他怀里静躺片刻,才散成漫天灰烬。
长啸三声,呼延似怒实悲,扫过远处那群“正道”修士,不愿再苟活于世,他仰首冷视头顶,比之前更粗壮的深紫雷柱已然成型,顷刻间便要轰然砸落,泯灭他这蔑视天道的蝼蚁。呼延放声长笑,猛然跃起,扬刀直指苍穹!
“魔头想要自杀,万万不可!他身上长刀乃是近道的法宝,更有数件极品法器,若是随他散爆于雷劫,此番谋划岂非是得不偿失?”这是曲西岐的惊呼,他惊魂未定,见此大变不禁口吐实话,可惜他离得太远,惊呼声顷刻便被周围修士“义正言辞”的呼喊压盖下去,几不可闻。
“不好!这魔头气数已尽,我等竟被他诓骗,错过大好时机!”
“此等魔头,岂能容他葬身天劫?必要斩其头颅,置于泰山天台,已祭其手下千万亡魂!”
“誓杀呼延魔头!”
“祭亡魂!”
“……”
千万人呼喊的声音,将那震天裂地的雷声也压盖下去,是何等的激扬豪放!
与此同时,万千光点倏然飞出,如同箭雨般激射向呼延,欲图赶在雷柱落下之前,将这厮斩于乱剑之下!
呼延浑身尽燃,双眼中只剩下头顶雷柱,目无余子,反倒有种“虽千万人吾亦往”的凌厉气概。他哈哈长笑,似有长歌唱响,如亿万人齐声吟诵,赞颂杀戮之诗篇,暗黑敬畏之歌谣,飘渺如真如幻,传遍天地每个角落。
“八百年腥风血雨,九亿刀闯荡厮杀!”
“立于凡巅,尊为魔祖!”
“谁人可阻我心我道!天道亦在刀前战栗!
“今日欲超脱,明日立成魔!”
“涂炭奈何!能奈我何……能奈我何!”
“……”
吟诵声传荡天地,雷柱爆裂散出刺目光芒,万千法器化成齑粉,万籁寂静有如刹那失声。
待一切消散,便只余下粉末细屑,纷纷扬扬随风飘洒,独留碧洗晴空,哪里还有呼延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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