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落平阳被犬欺。
呼延一身本事均在长刀,拳脚功夫不差,却也不精。此时长刀遗失,没有顺手兵器在手,任他有绣花手艺,刀法精妙绝伦,也难以施展出浑身本领。
鹰口张开有七八十丈,呼延只有八尺,离一丈也有两尺差距,两者大小接近百倍,更罔论那巨鹰展开过千丈的一对长翅了。与呼延而言,巨鹰乃是青山般的庞然大物,而在巨鹰眼中,那不过是蝼蚁蝇蚊,恰巧挠到它痒处,无聊时便找这黑点寻些玩趣。
巨鹰的玩趣,却是呼延的灭顶之灾。
金喙如勾,探头叼啄速度极快,瞬息即至,笼罩呼延方圆百丈。他已是避无可避,只来得及侧身腾挪二三十丈,惨呼一声“我命休……”,金喙如铁牢乍然阖拢,“矣”字闷在鹰口内,任呼延枭雄一世,到头来难逃葬身鹰腹的厄运。
若鹰口有牙,丁点儿大的呼延连塞巨鹰牙缝都成问题,这只是巨鹰呼啸苍穹时的小小插曲,黑点已入口腹,心满意足后兴致大减,它绷直两只五百丈长翅,向前倏然飞射,刹那间加速到极致,硕大阔影在高空中化成一条黑线,长啸一声已越千山百岭,专心赶路去了。
长啸之时,巨鹰金喙开阖,却有一颗微不可查的黑点出现,自喙角悄无声息地窜出,吊在巨鹰喙边一根丈长翎羽下,迎面狂风吹得黑点来回晃荡,黑点终是借力跃起,藏进密集翎羽里面,彻底隐没了身形。
这一番动作,好似猴儿身上的跳蚤,没能引起巨鹰的注意。许久之后,但听嘿嘿偷笑,微小声音立刻随风飘散,黑点居然出现在巨鹰脑门之巅。
呼延端坐鹰头,体验着狂风袭面,却是他从未达到过的极致速度,顿觉分外刺激。能驭千丈巨鹰赶路,当真称得上呼延前所未有的豪迈壮举,他浑然不觉乃是凑巧,反倒佩服起自己的机智来,想到得意处,不禁乐得眉飞色舞。
若是照呼延的本性,此时当提坛豪饮三千斗,烈酒汩汩入肚,放声长笑三声才叫顺了心意,
如他再有八分文采,更该对酒当歌,迎风作诗朗朗长吟,可叹他本是武耍粗人一个,肚里只有酒肉,半分墨水也无,大醉后佯装文人吟几句千古名句尚可,要他扮演挥笔洒墨之辈,对景成诗,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奈何坐下巨鹰实力强悍,呼延哪敢再惊到这头扁毛牲口,将他甩将下去还是小事,倘若怒而再啄,难说可还有逃出的机会,多半裹进鹰腹,一时半会儿化成一滩脓水养分去了。
这般做想,他只得把三声长笑憋回肚里,实在憋闷得难受,才伸起粗手摩挲自己滑溜光头,咧开大嘴嘿嘿傻笑两声,以告慰心中得意之感。
便是这粗鄙武人,斗大字不识几个,偏就有冥冥中偌大气运加身,每每遇死劫却能脱身,一路艰险却总能逢凶而化吉。八百年腥风血雨,人间登顶众人尊祖,仙佛难度的三锻之劫亦能证就魔胎,巨鹰果腹反倒化身“坐骑”,此中诡谲,匪夷所思,不是呼延所谓的机智过人、精于计算可以解释清楚的。
但凡魔修,聚精华铸炼肉身,筋肉讲求精细到丝丝打磨,表皮捶打玄铁只是等闲熬砺,时时运巨力敲击骨骼如百锻宝剑,尤其是一身窍穴经脉,俱要暴力奔涌若巨浪砸堤,当真是一鼓作气贯通窍膜。
周身三百六十五窍,每打通一穴,淤血便向后积压,导致通穴越往后越是难度倍增,稍有不慎便是走火入魔,身死道消。
此间风险,远非常人所能想象。
似呼延这类人界顶尖魔修,贯通了周身所有窍穴,三分靠实力,足有七分靠的是虚无缥缈的气运。细数魔修之中,贸然冲击渡劫期,十死一生,当世唯有三五人有幸熬过,而敢渡劫者,五百年间只听说呼延一人。
他人不敢我敢,他人惧死我无畏。
这便是呼延,鲁莽豁达,无所畏惧,实则心细如发,衍推缜密,又有冥冥大气运,才有他这番波澜壮阔的人生际遇。
呼延此时端坐于巨鹰头顶,视线开阔,俯视魔界浩瀚疆土,胸襟顿时豪迈宽广,平静无波。他早已忘却了凶险,直当胯下巨鹰真是自己坐骑,尽情享受万里景致。
比起呼延用双腿赶路,巨鹰速度又要快出百倍,倏忽飞跃百里轻而易举。他稍作休整,立刻盘腿端坐,振荡皮、筋、脉、肉、骨五体,锻造初成的铁体魔胎,正如他在人界时每日所做的那样。
待到三颗红日西落,九颗寒月徐徐升空高挂,繁星璀璨。离呼延坐上巨鹰已过去八、九个时辰,以巨鹰的速度,他估摸着少说跨越了几百万里路,终于睁开双眸,凝神向下望去。
他砸落的那片红荒高坡不知何时消散无踪,巨鹰此时正翱翔在一片苍老森林的高空。
这片原始森林,树木皆有数百丈高,怕要万年才能成型。百丈大小的生物随处可见,千丈高壮的巨兽亦不在少数,但凡身材相近的巨兽相遇,必是一场声势浩大的争斗。
各种古怪的长啸吼叫不绝于耳,数百丈高的老树在这些巨兽面前仿佛玩物,随手便能劈裂砸断。若是两头巨兽扭打翻滚,立时成了这片森林的灾难,方圆几十公里均是战场,其中树木八倒九斜,巨兽践踏到的地方,都要塌陷出数十丈方圆的大坑,裂痕密布。等到厮打的巨兽力竭退去,只留下一块千疮百孔的空地。
这些场景十分新奇,呼延从未见过,此时看得兴致勃勃,如有酣战处,必要聚睛凝神仔细打量,啧啧惊叹,心里大呼过瘾。
原本他还觉得胯下巨鹰体格过于庞大,可是放进这森林中一比较,高壮程度超过巨鹰的凶兽比比皆是,巨鹰反倒显得普通了。
巨鹰极有自觉,进入森林范围后便不再随意长啸,噤声悄然从高空飞掠。饶是如此,也有几头千丈高的凶兽仰天怒吼,径直跃起万丈高,凶威信信扬臂挥舞,欲图将巨鹰从空中扯将下去。若是遇到这类凶兽,巨鹰一概灵巧避让,轻易不惹事端。
目睹胯下巨鹰行事谨慎,呼延暗自点头,对这头机灵的“坐骑”分外满意,想要拍打鹰头以示亲近赞美,又唯恐惹得巨鹰注意,只得作罢。
不愿惹体格同样庞大的凶兽,不代表巨鹰脾气好,若是此时惊扰到它,捏拿玩弄小小呼延,当然是轻而易举,更能借机倾泻胸中积愤,实在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又飞出几十万公里,下方森林依旧是茫无边际,呼延初时还觉新奇,向下张望了一会儿,可是当景色无限重复,连巨兽打斗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又不知这巨鹰要飞往何处,将在哪里落脚,好像总也飞不累一般,他顿时失去了耐性,重新回到鹰头盘腿端坐,准备继续熬炼魔体。
恰在这时候,惊变突发,巨鹰惊慌长啸,反向煽动长翅,立刻在半空中顿住。好像前方有令它恐惧的存在,它倏然折身反朝原路飞去,速度比之前又提升近倍,且不时回头打探,极为惶恐。
事发突然,呼延一时未能看出端倪,待他循着巨鹰目光望去,乍一眼未能看清,只以为巨鹰身后飘荡着一片乌云,广阔远过万丈方圆。当他凝神盯住那万丈乌云,登时惊得瞪大双眼,呆滞地说不出半个字来。
那哪里是什么乌云,分明是飘荡在高空的庞大怪兽!
这是怎样一只古怪巨兽,呼延前所未见。千丈长的巨鹰,在它面前如同幼儿大小,它向前张开的血盆大口也有千丈宽,露出两排锯齿状的獠牙,如同万千锋利的尖刀,恰好能将巨鹰整个吞下,然后迅速用牙齿咬成碎片。
它身体扁平,长过万丈,浑身笼罩着云雾,不见翅膀天翼,也能腾云驾雾翱翔虚空,飘荡似缓实快,游刃有余地跟在巨鹰身后,宽阔巨口前探咬合,已将巨鹰吃进了嘴里!
万丈怪兽嘴中,巨鹰悲惨长啸渐至轻微,怪兽两排獠牙来回咀嚼,巨鹰立刻断气。它尸体血肉模糊,化成一滩血泥肉屑,被连毛带皮整个吞下。
饱餐一顿,怪兽这才心满意足,大嘴缩进乌色云雾,继续伪装成一片朦胧乌云,等待下一个猎物的出现。
巨鹰已成怪兽口食,那么……呼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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