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渣滓从心底泛起,荀冶试图说服自己不去回想,但又控制不住。“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郭临川哼唱的那几句词不像词,曲不像曲的东西,词义很浅,却偏偏触及柔软的角落,扣动尘封的心弦,让他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他忍不住开口问:“是什么曲子?”
“……骊歌,告别时唱的曲子。”郭临川微微一惊,这么长时间,他竟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
“应该是骊驹之歌吧,谁教你的?”
郭临川小心翼翼答道:“小时候到集市去卖兽皮兽骨,碰到一个落魄的书生,行李被偷了,大伯可怜他,让我给他两个馒头,他就教了我这首曲子。”
荀冶没有起疑心,他轻轻叹了口气,自觉心境再难保持平和,受累不浅。他没头没脑说了一句:“这曲子,你以后不要再唱了。”
郭临川愣了一下,急忙应了个“是”,心中一阵窃喜。
“既然凝成了道胎,明天你就留下吧——”荀冶上下打量着他,微微皱起眉头,伸出食指搭在他颈侧,探测那一点活泼泼的元气精华,眼中精芒闪烁,此隐彼现,密若繁星,脸色亦随之变幻不定。
郭临川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惴惴不安问道:“前辈,我……没什么问题吧?”
荀冶闭上眼睛,似乎在思考什么棘手的难题,过了良久,他才开口说道:“天下剑宗,以昆仑为尊,昆仑剑修,讲求以武入道,我仙都派承昆仑心法,入门的第一步,就是开窍穴,通经脉,引元气,凝道胎。你做得很不错,一举贯通阳跷阴跷两条脉络,阴阳调和,水火既济,凝成的道胎勉强可列入上品,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饮水不忘掘井人,郭临川恭恭敬敬道:“全靠前辈指点机缘,在下铭记在心,须臾不敢忘。”
“那是你的运气。吞服内丹凝成道胎,通常只能得下品,没想到你竟然……苦道人选中的那两人,资质在你之上,也只凝成中品道胎,只可惜,内丹中元气虽能冲开闭塞的窍穴,却也过早促使你体内经络塑造成型,达不到后天巅峰的大成境界。”
“什么是后天巅峰?”
“全身三百六十五处窍穴尽开,贯通十二经络和奇经八脉,称为后天巅峰,修剑事半功倍。据说昆仑派的开山祖师,就是习武至后天巅峰,而后一朝悟道,踏入先天化境。”
郭临川有自知之明,后天巅峰的大成境界,以他的资质,想都不要去想,能够凝成道胎,在仙道路上踏出关键的第一步,已经是值得庆幸的事了。
“这几天你暂且自行修炼,等我回来,再引你去见掌教,正式列入仙都派门墙,到时候再看哪位师弟有意收你为徒。”
郭临川斩钉截铁地说:“我愿拜在前辈门下。”
荀冶看了他几眼,晒笑道:“我虽是掌教的首徒,修为却不高,否则的话,也不会来指点你们这些新入门的弟子了。”尽管是自嘲,他的语气里,却透露出无奈和苍凉。
“仙道之途,机缘和运气并重,能凝成上品道胎,是我的运气,拜在前辈门下,是我的机缘。”
荀冶低头沉思片刻,说:“你很好,与众不同。也罢,难得你有这份心,我就收你为徒。山下就我一人打点,收个徒弟搭把手,在情理之中,想来掌教也不会有异议。”
郭临川得他应允,当即跪下,结结实实磕了八个头,叫一声“师父”。
“嗯,凝成道胎后,下一步是温养和壮大,这要花一番水磨工夫,急不得,我传你一篇温养道胎的口诀,你仍然到苦汲泉边修炼,那里天地元气充沛,利于修行。”
荀冶口授了一篇口诀,待郭临川记熟,又逐句解释,指点他温养道胎的诀要和心得,直至深夜。
除掉郭临川,共有十一人被遣送回乡,荀冶只把他们带到昆仑山脚下的一个小镇里,施展夺魂术,抹去他们三年的记忆。三年记忆的消失,换来一具强健敏捷的身体,尽管与仙道无缘,他们在尘世,还是可以有一番作为的。
镇上的村民会好好照顾他们,直到他们摆脱一开始的迷惘,踏上未知的旅程,也有少数人会留下来,成为村民中的一员,落户生根,继续寻求那一缕缥缈的仙缘。
返回时少了拖累,荀冶御剑飞行,星驰电掣直奔仙云峰,降落在后山莲花台上,拜见师父奚鹄。
这位仙都派的掌教面朝云海,负手而立,面目看上去只有四十来岁年纪,脸色灰败,眉宇之间颇有忧色。
“师父!”荀冶抬头看他的气色,暗暗叹了口气,赤霞谷论剑迫在眉睫,师父的伤势依然没有任何起色。
除仙都派外,尚有六个修真门派依附于昆仑,如众星拱北,围绕昆仑派所在的流石峰。在五年一度的赤霞谷论剑中,诸派选入昆仑的弟子将捉对比试,根据其优劣评定七派座序,排名靠前的门派赢得剑诀法器灵药,排名末两位的门派,掌教亲自下场比剑,败者沦为散修,新任掌教由昆仑派从旁支中另选俊才担当。
自从奚鹄执掌仙都派,经历五次赤霞谷论剑,座序每况愈下,如果这一次他因伤失利,门下的这些徒子徒孙,到底是留在昆仑山寄人篱下,还是跟追师父浪迹天涯?
都道是“大树底下好乘凉”,昆仑派这棵大树,可不是随随便便容得下乘凉人的!
奚鹄看出了徒弟的担忧,微微一笑,说:“你不用担心,来年的赤霞谷论剑,为师早有打算。山下的事情如何?”
“都结束了,一共十一人,已平安送到昆马镇。”
“十一人?”奚鹄记得这一批新入门的弟子共一十九人,其中只有七人凝成道胎。
“原本应该是十二人,其中有一个叫郭临川的,在出发前一天贯通阳跷阴跷两条经脉,凝成了道胎,勉强可列入上品。”
奚鹄双眉一挑,“上品!居然有这种事!”
“这名弟子本身资质并不出众,禀性刚毅,能吃苦,每天往返苦汲泉吸纳天地元气,开了三十三处窍穴,却迟迟没有凝成道胎。我觉得他是可造之材,指点他到天都峰猎杀成精的锦文鼠,取内丹服下,强行冲开闭塞的窍穴,凝结道胎。他抓住机缘,凝成上品道胎。”
奚鹄沉吟道:“仙都派已经有三十多年没有出现过上品道胎了,这倒是个难得的机会……他现在人在何处?”
“在天都峰苦汲泉边温养道胎。师父,我自作主张,已收他为徒。”
奚鹄哑然失笑,“好,好,你也应该收个徒弟了,难得他跟你如此相投,理当拜在你门下。嗯,再过几天,就是为师的寿辰,你带他上山来,让诸位同门都看看。”
“是。”
“那个郭临川,比苦道人慧眼选中的二人如何?”
荀冶踌躇再三,只说了两个字,“难说。”
奚鹄点点头,“那么你打算传他什么剑诀?”
荀冶心中一动,说:“还请师父指点。”
奚鹄望着苍茫云海,悠悠道:“天都峰顶服内丹,苦汲泉边凝道胎,那郭临川入道的经历与你相似,不宜重蹈你的老路。你传他摄魂诀,把青蜂剑交给他炼祭。”
“青蜂剑?”荀冶吃了一惊。
“既然他绝了后天巅峰的可能,就干脆剑走偏锋,赌他一把,我奚鹄的门下,也要出那么一两个天纵英才,狠狠扇昆仑派那些眼高于顶的小人,一巴掌!”
这一刻,奚鹄意气风发,锋芒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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