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当皮卡驶过横在泰晤士河上的温莎桥后,林看到街边的人流与过往的车辆明显多了起来。这并不奇怪,因为前面就是著名的旅游胜地温莎古堡。
温莎古堡是世界上有人居住的城堡中最大的一个,它不仅仅只是一处普通的旅游景点,它还是英国王室的行宫之一。现任英国女王伊利莎白二世每年有相当多的时间会在这里度过,而每当她到来时古堡中区玫瑰花园所围绕的圆塔上就会升起一面英国皇室的旗帜。
林小时候经常会缠着凯西让她带自己到温莎堡,起初是喜欢凑热闹去看上午十一点古堡正门口的警卫交接岗。成为一名身穿红色制服,头戴黑色高帽,雄赳赳迈着方正步的警卫曾一度是他儿时的梦想。
不过之后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外界愈来愈敏感的他逐渐开始喜欢沿着城堡内墙,边走边用手指去轻轻碰触、感受那来自石墙沉沉的厚重感。
在这里,过往的陌生旅客没有人知道他有着一位身患卟啉症的父亲,也没有人会称他为“怪物”或“吸血鬼”。只有静静矗立着的巍峨城墙,令他感到格外的平静,同时也渐渐领悟到一种叫做沉默的力量。
凯西了解林对温莎堡那份独特的感情,于是她在路过时放缓车,轻声问道:“有好几年没有去过了吧?”
林将视线从窗外移回到凯西身上,点头浅笑道:“没有你陪着,我一个人不习惯去呢!”
凯西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震,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左手在他的脑袋上亲昵地揉了揉。林被这个动作搞得略微有些脸红,连忙撇过头去,未能看到凯西眼神中的那一丝复杂。
离开温莎堡车行大概二十分钟便来到一条多是中产阶级居住的诺曼街,如若让康利·威尔士得知林的家竟然是在这里,那么他肯定将笃信自己关于斯特林一家家道中落的猜测。至于林每年所需的高昂学费,落魄贵族“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可并不少见。
皮卡缓缓停在诺曼街58号,开车的凯西说道:“你先进去,我去买些菜回来。”
林点点头,提起两只皮箱下车走进院子,开门换鞋后直接上楼而去。
他的卧室在二楼最里间,其布置简洁舒适,以深蓝色为主的墙面并没有像大多数同龄人一样贴满各种各样的明星海报。
走进卧室放下皮箱,林并没有急于打开它们进行整理,而是径自来到床头柜边将上面摆放着的一只沙漏轻轻翻转,然后侧躺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看着那代表时间的金色沙砾通过瓶颈缓缓流下。这是一只有别于普通沙漏的五轮沙漏,其内置的各级齿轮和外置的指针以及画有刻线的圆盘,令它具有随沙砾流动而显示时间的功能。
十二岁那年,与玩伴们彻底交恶的他变得越来越孤僻,不仅开始整天的窝在他自己的卧室中不出门,平日里脸上的表情也总是带着一股与年龄严重不符的郁郁之气。
凯西见他这般样子自然十分担心,除经常陪他去温莎堡摸城墙外,也偶尔会买一些小物件以期哄他高兴,这只五轮沙漏正是当年生日时她送给他的礼物。林对它可是非常喜欢的,以至于去伊顿上学时都因为担心生什么意外而没有带上,足见其珍惜。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流沙,渐渐一阵困意袭来,不知不觉间林就昏睡了过去,待醒过来时窗外已是灰蒙蒙一片。他下楼来到厨房,穿着围裙正在做饭的凯西看到他轻轻一笑,说道:“醒来啦?饿了吧!送下午茶过去时看到你已经睡着了,也就没有叫醒你!”
林“嗯”了一声,刚想问什么,就听凯西催道:“快去洗手,饭马上就好!”
“哦,好的!”林答应着离去,待他洗完手来到饭桌前坐下时,凯西端着两碟红绿紫相间的饭菜走了出来。红的是牛排,绿的是西兰花,紫的则是紫甘蓝,只有两个人的晚餐当然不会丰盛到哪去。
两人面对面而坐,凯西还显得较为随意,林则立腰挺胸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待凯西先行开吃后他才运起刀叉不疾不徐地进食。
凯西好笑地瞥了一眼这位伊顿出身的小绅士,擦擦嘴问道:“味道怎么样?我的厨艺有没有进步?”
林咽下口中的食物,用餐巾轻轻将嘴边的残渍擦去,故意皱着眉头思索了很久这才回道:“不难吃!”
“哼哼,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凯西嘴角微微勾起,林也不禁会心一笑。
凯西如今的厨艺自是没话说,不过在多年以前那可真是惨不忍睹,要知道幼时的林每次都是怀着一颗赴死之心才敢在饭桌前坐下的。更令人指的是她还不允许林牢骚说饭菜难吃,否则,下一顿的饭将会更难吃量更多而且还不许剩下。也不知道吃着凯西特别制作的饭菜的兰顿,那些年是如何挺下来的。
总之,林很快就学会了妥协,他再也不敢说凯西做的饭菜“难吃”,于是“不难吃”便成为了有关凯西厨艺水平的“官方”评价。
将碟中的食物消灭干净,又吃过一块小布丁后林结束了自己的晚餐。他来到客厅,冲了两杯茶加上牛奶,一杯捧在手中,一杯放在茶几。
“想好要去哪所学校了吗?”洗好碗的凯西走过来坐下,端起那杯茶水浅浅抿了一口问道,“是华威还是圣安德鲁斯?”
林的成绩要想进入牛津、剑桥或帝国理工的话可能性不大,但稍稍逊色一点点的名校华威或圣安德鲁斯还是完全可以的。
英国大学的申请提前一年进行,根据前两轮a-Leve1考试和之前gcse考试的成绩,所申请大学会决定是否给申请者一份条件录取书。林在去年就已经收到了这两所大学的条件录取书,至于其中所提到后两轮a-Leve1考试要达到的分数,对于他来说并不成问题。
“呵,还没想好,”林显得不太热衷,他喝着茶淡淡地道,“等成绩出来后再说吧!”
“滴答……滴答……”
极富有韵律的钟表转动声更加突出了客厅里的安静,林和凯西各自捧着有浓浓奶香的茶水,谁都没有再说话。这不是尴尬的沉默,而是彼此默契地在享受着这份滴答声中的宁静。
茶水渐尽,林看向客厅一角正在滴答作响的德国赫姆勒落地钟——八点三十分。
“我去见父亲。”他放下空杯起身离开客厅,凯西仿佛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也没有觉察到他的离开,依旧坐在那里缓缓地喝着已有些微凉的茶水。
林之所以一直拖到现在才去见父亲,并非因他不懂礼数,而是多年以来形成的习惯。从他记事起,每天晚上八点半如果在家的话就会被凯西领着去地下室见父亲一面,然后差不多半个小时后又离开,多年来雷打不动。
林与父亲的交流就仅限于每天这短短的半个小时,林没有问过为什么,只是默默地遵行着这种习惯。
为安全考虑,地下室的唯一入口就建在屋内。林来到一楼闲置的那间卧室,轻车熟路地揭开地板上的暗门,当他顺着向下延伸的木制楼梯一点点地步入黑暗时,还不忘反手将暗门关闭。
“吱嘎!吱嘎!”
他刚刚踏上去,已然有些老化的楼梯就开始不停地出声呻吟。
“一、二、三……七、八……”林一边心中数着台阶,一边小心翼翼地下楼,当他数到“十三”时那令人牙酸的呻吟声骤然停住。
“嗤……”又一声轻响传来,接着半点火光倏然窜入他的眼角。
借着这点光亮,林看见一道忽明忽暗的人影在不远处的沙上坐起,那人手捏一根冒着火苗的火柴,将身边圆桌上的十三枝烛台一一引燃。十三枝蜡烛,他先引燃最中间略高些许的那枝,然后才是两边剩下的十二枝。
十多年来,林每次来到地下室时,都会目睹刚才的这一幕。
在犹太教世界里,七枝烛台和九枝烛台都作礼仪圣器之用,其中七枝烛台更是以色列的国徽。却不知道这十三枝烛台,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意义。
兰顿坐在烛火边,红黄色的光亮让他的脸看不出来有多么苍白。不过他的相貌与林实在是大相径庭,前者是棱角分明、立体感十足的西方面孔,后者则是典型的东方长相并且没有分毫的混血特征。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说,显然他们两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亲生父子。
当林走过来时,兰顿也不说话,只是点点头示意他在对面坐下,多年来林也已习惯这种奇怪的父子关系,他轻轻问声好,便在圆桌另一头坐下。
圆桌烛台边放着一副国际象棋,林捻起一颗白色兵卒向前推进两格。
c4,这是英国式开局,兰顿不假思索地对以g6。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地开始下国际象棋,起初落子很快,但随着进入中局,以林的棋力逐渐捉襟见肘起来。他盯着棋盘紧皱眉头,每一次都是在反复斟酌之后才会谨慎地落子,反观兰顿则依旧运子如飞,显得游刃有余。
最后,在第二十三分钟时,苦苦支撑的林终还是被兰顿的皇后将死。
“不进反退。”兰顿的声音很有磁性,一点也听不出有丝毫患病之人的虚弱,反而是隐隐流露出一丝威严。或许是有些疲惫,他闭起眼睛说道,“去吧,明晚再来!”
林点点头,表情略微有些严肃。尽管对国际象棋兴趣淡淡,对于棋艺是进是退也不怎么关心,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在意胜负,没有人喜欢输。
将棋子一个个重新摆好后,他起身离开。似乎是在为他送行,楼梯“吱嘎”声每一次响起,就有一点烛火随之熄灭,很快整个地下室又重归于黑暗。
没有过太久,暗门突然又一次被打开,楼梯随之吱嘎作响。
这次烛台并未被点燃,漆黑的空间中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大人,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既然明知我的回答是什么,又为何还一次次地问起!”这个威严声音显然来自兰顿,女人还想说什么却听他又道:“更何况,她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孩子变成那样的,不是吗?”
女人沉默。
“倒是你,”兰顿语气微微变得温和,“这样做值得吗?”
“值得吗?”女人喃喃自语,兰顿在问她,却不知道她是在问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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