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夏天终于来了,外公的病也大有好转,我和外婆的心情也稍稍放松了些,虽然仍旧看不到外婆的笑脸,可是她流泪的时候明显减少了。
那一年,我家菜地里的杏树长的特别好,杏子结的特别多,十几棵树,每天都能采摘几十斤果子。我和外婆每天到集市上去卖,也有人直接到家里来买。这样,每天我们都能收入些钱 ,外婆准备卖完了杏,再给外公多买些药。谁知就在这时,又来了调查组,还是来调查外公的“问题”。
调查组中有一个满脸疙瘩的中年人,进屋后第一句话:“**教导我们说:‘不要吃老本,要立新功!’老刘头,你过去是功劳不小,可是你也有许多问题,我们成立了特别调查组,要查清你的事。”
“什么?查清我的事,他***,老子有什么事你们随便查好了,我擎着你们!”外公使劲地把他的大茶缸子顿在桌子上,气喘吁吁地说。
“不行,你得跟我们走,好好交代你的问题!”又有一个人走上前来说。
“我他娘的就不去,我没啥交代的,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外公索性躺下身来,不理会那几个人。
这时,只见又一个穿着绿制服的人走上前来,突然咣啷一声,一个东西扔在我们的炕上,正好砸在外婆的烟筐上,原来是一把枪。由于外婆的烟筐是铁皮包的,所以发出很大的声响,那人接着说:“你眼里还没人了呢,你认识这是什么吗?”
只见外公呼的一下站了起来,“老子飞机大炮见过多少,你这个破玩意,插屁股里也打不死人,还敢拿来吓唬老子!”边骂边要下地去揍那个扔小手枪的人。
我又吓哭了,外婆也立刻下去,边拦着外公,边恳求那些人说:“你们就别理他了,他也没几天活头了!”屋里乱成了一团糟。
可是那些人仍是不依不饶,最后外公还是再次被带走了......
外公再次进入了“牛棚”,我和外婆度日如年地熬着岁月。虽然我和外婆经常去看外公,给他送好吃的,送药;可是我发现外公的病好象越来越重,每次他和外婆讲话都要长长地吁几口气,才能把话说完整。他的脸色也蜡黄蜡黄的,两个颧骨突出好高,样子让人十分害怕。
晚上我和外婆很早就睡下,可是往往当我一觉醒来时,却看见外婆呆呆地披着上衣坐着。淡淡的月光,透过格子窗,朦朦胧胧地洒在她灰白的头发上;她一个人静静地吸烟,缕缕烟气,慢慢地飘向小屋的棚顶。有时她不自觉地叹息着,偶尔会有一阵剧烈的咳漱。我不敢和她讲什么,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只有在她咳漱时,赶紧爬起来给她捶背。这时不知是因为剧烈的咳漱,还是因为我没有作好,外婆总是无声地泪流满面。于是我在她的背后,也偷偷地抹眼泪。她从来不和我讲什么,每天早晨起床的时候,烟灰盒总是满满的。我和外婆就这样相依为命,那段苦涩的日子啊,真是人间最酸楚的生活。
大约是秋天要结束的时候,外公终于被放了回来;可是他却非常的虚弱,经常的咳漱,痰中还伴着血丝。外婆时时煎些药给他喝,也不大见效。他的食量也在锐减,有时一天也不吃一顿饭,人消瘦得很快。晚上我和外婆时常被他在梦中的喊声惊醒,问他梦见了什么,他也不说,总之,自从被抄家以后,外公几乎变了一个人;直到他去世,我几乎再没有听到过他那带着山东腔的故事和那爽朗豁达的笑声。
又过了一段日子,梁家突然也被人赶出了小院,我家和陈家也被告知要搬出去,模糊地记得是因为梁爷爷在满洲国时干过什么事,那小院归他所有是不合法的。我们和陈家说了很多好话才被允许过了冬天再搬。梁家搬走的那天,我们三家人都哭了!
第二年春天,外公找了许多人,在我们的菜地里建了两间小的不能再小的土房,初夏的一个清冷的早晨,我们搬进了“新”房,结束了在梁家小院近两年的生活,也几乎永远地结束了我童年的天真与安宁!
新家就在菜地的中间,房前屋后有许多果树。桃、杏、李子、沙果,坠满枝头,甜甜的浓香溢满我们的小屋。我常常在菜地里追蝴蝶,外婆在树下做针线,外公带着病依旧劳作着,可怜他气都喘不匀,还坚持每天在地里。我唯一能帮他的就是压水浇菜,有时我们几乎整宿地浇地,实在困极了我就睡在地边,常常在梦中被蚊虫咬醒。
我已经八岁了,学会了许多种菜的本领。我可以把密密麻麻的小白菜拔掉几棵,使他们分散开,以便长的更壮;我会拔小葱、割韭菜;还会把生菜,香菜捆成小捆。外婆告诉我每捆多少钱,我就毫不畏惧地弄到集市上去卖,而且从来不差一分钱。每次卖完菜我都象得胜的将军凯旋似的,自豪地摸着口袋里的钱,回家向外婆报帐。而每到那时,我都能看到外婆奖赏我的笑脸,但遗憾的是我感觉到她的笑不是从内心里发出的,是含着辛酸和苦辣的,因此看到她的笑我并不舒服。
也许是我从小就寄人篱下的缘故吧,我特别注意别人的脸色,直到现在我也仍然有这个习惯,哪怕人家不是对我,但周围的人一旦脸色有差异,我的心就提起来,就努力的思索自己的过错,多年的积习促使我的神经特别敏感。
外公种菜非常细心,也非常的认真,他总是对蔬菜的种子很在意,每年都要在秧苗里选出最壮的一棵作为种苗,在这棵苗上留出结的最早的那个果实为种果,一旦选好了,就用一个红布条栓上,以示某个瓜,某个茄子,某个辣椒不能摘了,已经被选为种子了。当然他选中的果实是最棒的,个大饱满,而我的贪欲心和好奇心恰恰使我把眼睛盯在了那些种果上,于是我常常把那红布条栓在别的果实上,而将那大的一个摘下吃掉。我当然不懂得那种果的特征不仅仅是一个红布条,于是很快就被外公发现,遭到他的一顿通骂。当时我还纳闷,外公怎么会知道是我干的呢?
那段日子,也算是我童年中值得回味的了。
遗憾的是生活总是和不幸的人过不去,安详的日子是那么短暂。
一天,我们突然收到一个陌生人送来的信,外婆和外公都十分诧异。那人自称是从黑龙江来,是妈妈的一个同学的丈夫。我们在惊恐和莫名其妙中打开了那封信,果然是妈妈写来的,说她现在生活很好,已经和那个北大荒人结了婚,而且又怀孕了,希望外婆能去她那里看看。
送走了那个陌生人,外婆就开始流泪,一句话也没有,默默地把那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哭啥,要去你就去,”外公安慰外婆说,“趁现在天还不凉,你带着小艳一起去看看,也放心了。”
“可扔下你一个人在家怎么办?”外婆担心地问外公。
“我一个人咋了”外公很不服气地说,“你去吧,我没事的,你也不能呆多久,顶多个把月。”
“是呀,看看这个该死的,我也就放心了!”外婆又抹起了眼泪。
我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我知道“该死的”就是妈妈,我也听懂了他们谈话的内容。我的脑海里突然翻起“妈妈”的浪花,也开始了对“妈妈”的神往。其实当时母亲长的什么样子,我都记不清了,除了外婆经常看的那张发黄了的照片,我对妈妈失去了任何记忆。我闭着眼装睡,大脑却象过电一样,努力搜索妈妈的影子:妈妈穿着葱芯绿的毛衣,咖啡色的西裤,脖子上的纱巾飘逸着,我咯咯地笑着,一跳一跳的去抓她的纱巾,可是那纱巾却渐渐变成了一朵白云,离我越来越远,我急得大哭起来,“妈妈,妈妈......”
“小艳,快醒醒!”外婆叫着我。
我突然醒来,却依旧沉迷在梦境中,揉揉眼睛,才知道自己做了个梦,可我却再也忍不住,扑进外婆怀里大哭......外婆也边拍着我边流泪:“这孩子耳朵可拿事了,咱俩的话她全听明白了!”
外公重重地叹了口气,“去吧,明天准备准备,后天就动身!”
“也行,反正我也不多呆,”外婆也叹着气,“扔你一个在家我也不放心!”
“有啥不放心,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外公说,“赶快准备吧”。
“是啊,得准备几天!”外婆长长地叹了口气......
静静的沉夜,四周没有人家,低矮的小土屋,昏黄如豆的油灯里,映出外公和外婆黑黑的身影。我躺在外婆的怀里,耳畔响着两位老人的低语,偶尔还有几声蟋蟀的叫声......伴着树叶沙沙的音响,我的身体好象不自觉的飘了起来,象一叶没有方向的孤舟,摇曳在温厚的海上,一会被荡上波峰,一会又被漾如浪谷,旋转着,跌撞着......多么渴望梦里那个美丽女人真的是我的妈妈,可惜妈妈的面目是那么的朦胧和模糊。茫茫的雾蔼中,我空荡荡的心灵找不到温暖的家园可以依附。
我在外婆的怀里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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