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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剑昆仑》(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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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阳伯在楼上,急得不停扼腕顿足。待看到野人裆间皮裙,眼珠突地一亮,纵声叫骂道:“甘颀甘颀,原是头笨驴!方才你穿在它胯下,使甚么‘鹁鸪旋’!直接用‘海底捞月’捏碎那话儿,岂不一了百了!”习武之人无论功力何等惊世骇俗,终究还会有一两处软肋。含玉见野人力大无穷刀枪不入,对它软肋揣摩了半天。破横练功夫若一时寻不到练门,可专打眼珠等内功运不到之处。但野人眼珠既小,又深藏在突出眉骨下难以触及。她是守身如玉的端重女子,却怎能往羞耻的地方寻思?这时听红孩儿叫破天机,面上一红。

守绪听少年大呼小叫,心中忍无可忍。这厮方才忽然冒出,气派架子倒大。听赵竑引见,说他是赵扩的外甥甚么开国伯。守绪也未在意,胡乱寒暄几句,丹阳伯亦大刺刺的甚无礼。这时听他胡闹,便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向兀环奴使了个眼色:“伯爷叫了半天,想必唇焦舌燥。这水蜜桃甘甜生津,兀环奴,你敬伯爷一个尝尝!”

众将正对这小泼厮恨得牙根直痒,兀环奴巴不得这一声。当下自盘中抓起只蜜桃,口里说着:“伯爷赏脸,让小的好生服侍服侍!”桃子忽地便向丹阳伯口中塞去。

丹阳伯嘻嘻一笑:“好奴才,你倒有孝心。看在你海叭狗[1]也似听话的份上,这桃子伯爷赏与你了!”言讫张口呼出一团真气,那桃子便如被大棒狠力一击,忽地脱手倒飞而出。兀环奴正咧着大嘴要瞧热闹,不防桃子已破自己的嘴巴而入,正卡在咽喉中间。兀环奴竟被这枚小桃击得立脚不止,一屁股拍在椅子上。只听得“咳嚓嚓”乱响,一把黄花梨木椅子已给坐成数段,兀环奴仰八叉翻在地上。

兀环奴不性如烈火,又对南人向来跋扈,跳将起便要拼命。那知桃子卡到了咽喉眼里,吐不出又吞不下,噎得大张着嘴巴喘不上气来,木惜珍忙替他掐紧喉咙往外挤。丹阳伯却向吕光开发作道:“吕知府,咱偌大个庆元府,怎地连把结实椅子都找不出?害得兀将军乌龟大翻身还学王八爬,传嚷出去成何体统?”气得众金将怒目相向,把手按住刀柄。

守绪想不到这纨绔子弟,竟身怀绝技。方才轻轻一呼,内力已具束气为棍模样。他手下诸将虽然悍勇,论起武功却怎是他对手?只得打落牙权往肚子里咽,忍住气摇了摇头。那边赵竑偷着暗笑:他这位表弟是个惹祸祖宗,平日无事也要生非的。完颜守绪寻他晦气,不是太岁头上动土?

台上甘颀给野人王逼得左支右绌,正自招架不住。待得丹阳伯提醒,使个“天狗钻裆”便滚到野人身前,左脚“玉兔蹬鹰”向皮裙踢去。大野人虽然厉害,终究识不得高明招式。当下随手一捞,抓住脚踝就把甘颀拎在半空,不知如此正中了圈套。只见甘颀顺势鹞子翻身,右脚忽地长出三尺,旋风般劈向大野人命根。此脚名曰“长腿罗汉倒踢冠”,乃“诸天神仙掌”三大绝技之一。但要被他翻过身来,休说野人还是个兽类,一流高手也难以抵挡。台下百姓发声喊,眼看大野人命根子不保。那知甘颀怔了怔,出脚略偏侧踹在它小腹上,把大野人蹬了一溜滚。

台下群嘘一声,都叫可惜。原来甘颀下脚前,忽看到野人大腿根上有数不清的鞭痕烙疤,必是曾受过惨无人道的酷刑,心肠忽地软了。又道如此取胜不够光明磊落,故此错过了唯一胜机。气得丹阳伯在楼上乱骂,说他活该被大野人吃了,变成一堆狗屎。

叫骂之间,甘颀挡不住野人的凶猛攻势,已给扑倒在台上,被两只巨爪死死扭住脖子,眼看“喀嚓”一声便头断颈折。含玉的心几乎从腔子里跳出来,伸手刚要去摸铁莲子,忽睁大眼珠停住了。

只见甘颀和野人王都僵在哪里,好似中了定身法。甘颀身上衣衫鼓风涨起,裹在一层溕溕雾气之中。有顷,台上忽传出声震天价暴响,一道冷森森白光卷地而起。野人王被打得凌空飞出,重重撞在一根铜柱上。亏得它骨格壮硕又有坚密硬甲护体,所受内伤还算不重。大怪物爬起晕天眩地,醉酒似地摇晃两下重又坐倒。它胸前赫然陷着两个银白掌印,四周硬甲给震得片片龟裂,碎开不住脱落。

含玉叫了声:“蓐收神功!”脸上现出无限欣喜之色,已知甘颀便是穆钰的弟子。适才他给大野人掐住脖子呼吸不得,十年间勤练不辍的深厚内功,化成一股股真气在体内澎湃激荡。大野人扭他脖颈,居然分毫扳动不得。甘颀生性至勤天资也高,“蓐收神功”已向第四重突飞猛进。这时憋闷欲死之下体内真元无处宣泄,似积蓄的河水渐涨渐高,不住在寻找堤坝的缝隙。突然脚趾“厉兑穴”上剧痛,生出一股麻辣辣的热气。经内庭、三里、伏兔、天枢、屋翳、缺盆、大迎、下关诸穴,流入额角的头维,走得正是足阳明胃经。那热气过处,奇经八脉大痒,好似千百蚂蚁噬咬,浑身骨节放爆竹似地脆响,身边渐渐现出银白光晕。

甘颀内息奔涌,如惊涛拍岸一浪高过一浪,霎时疾行了七七四十九周天。忽然二目园睁射出灼灼电光,周身银白光晕陡地大盛,任督玄关豁然打通,在刹那间便练成了“蓐收神功”第四重。顿觉体内膨胀难忍,孕满无尽力道必得一击为快。当下把野人当做练功靶子,双掌齐出结结实实印在胸口。

大野人已被打懵了,此刻毫无还手之力。甘颀随即一跃三丈,举起右掌向它天灵拍落。所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野人眼里流露出绝望凄苦神色,嘴巴紧咬却又有一丝倔强。甘颀心头陡地酸楚难当,眼圈发热硬生生收回了即将吐出的掌力,张口热血涌泉般狂喷。原来“蓐收神功”每一重练成之初,必须立时向练功靶子连拍三掌,散去体内急奔的真元。而这三掌的威力大出练功者真实内力倍余,故甘颀才能侥幸打懵野人。但他这一心慈手软收回掌力,掌力尽数回击在他身上,尚未调匀的内息瞬间逆乱。

大野人坐在地上,望着甘颀傻呵呵发愣。忽然嘶声长啸,纵身跳起向甘颀扑去。台下一片惊呼,果然“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甘颀性命休矣!

却听“扑通”一声,大野人泪流满面跪在甘颀面前,“咚咚”磕了三个头。伸臂抱住大腿把脸在上面厮磨,泪花中现出无限依恋之色,不停“咭咭”欢叫,一好似受尽委屈的孩儿见到慈父。百姓眼看这番异景,又是惊喜又是诧异。含玉已知这桀骜不逊的大怪物既服于甘颀之力,复感于甘颀之恩,自此便是肯为他赴汤蹈火的忠仆。丹阳伯适才怀里如揣了二十五只老鼠,这会儿倒笑得“嘎嘎”打跌:“甘兄弟,恭喜你傻人有傻福,收了个干儿子呀!”

甘颀脑筋转得慢,脸皮又薄。虽知这畜生并无恶意,却猜不透它要做甚么,只觉被野人抱住大不好意思。内息正自紊乱,须寻个僻静处好生调理。当下轻拍了拍大野人的头,转身钻出铁索奔下台去,身后一叠声唤他只做不知。

兽奴见野人斗输了,恶声恶相喝骂着抖开铁链来锁它。大野人忽咆哮一声,抡开爪子把四个兽奴都拍成肉饼。台上台下一齐叫喊,另四个兽奴连忙关闭网门。大野人身躯庞大,钻不过铁索。它甚是聪明,径自窜到方才撞上的那根铜柱下。这柱子吃它一撞已松了,大野人抓住摇晃几下使劲一拔,竟将深埋的铜柱连根拔起,从露出的大缝隙中窜将出来跳下台子。弹压军健见状发声喊,撇枪扔刀都做了鸟兽散。场上挤得水泄不通,哪里有路径?野人王随手抓起人乱抛,吓得百姓哭喊连天争相逃窜。

南边路上尘头大起,疾风般驰过几十匹健骑,都跑得汗雨通流。当先贰师天马上坐着一位年轻公子,其后一位老将面如古月,发似秋霜。乘赤兔胭脂驹,鸟翅环上挂卷帘象鼻子大刀,背负一只朱红葫芦,旄旆帅旗红火焰白月光[2]中绣着斗大的“孟”字。

那公子已驰近擂台。野人正在狂性大发,揸开巨爪便向公子拍去,惊得天马人立而起嘶声长鸣。公子左袖遽然“白虹贯日”挥出,野人已受内伤抵挡不住,被这一拂震得连连后退轰然坐在地上。公子带住缰绳,向它“咭咭咕”说了几句兽语。大野人似懂非懂挠了几下头,探头探脑四下里乱瞅。忽然爬起身来,飞也似的追甘颀去了。

熊长贵欢声大叫:“来了,来了,咱家公子……”一语未毕竟至哽咽,把手中茶壶高高抛了起来,茶水淋了麦高、米财主等满头。

[1]海叭狗:哈巴狗的古称。

[2]红火焰白月光:旗面中央一个白色圆称白月光,周围用装饰色饰以飞火焰称红火焰,白月光内书写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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