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欢哭笑不得。周季拉着他一路前行,出了嵩阳分院,过了任店街,来到潘楼街,之后折而向西数十丈,来到一家叫“春风酒楼”的大门前。此楼眼观占地颇大,足有半亩之多,木砖相间,高达三丈,分为三层,修饰得颇得精雅之态。
“云飞兄,你带小弟来此,难不成要请小弟大快朵颐?”沈欢疑惑地看着周季,“也好,小弟已三月不知肉味,若云飞兄能解囊相请,小弟绝无不从之理!”
周季扯开他的胖脸笑道:“欢弟既然想吃肉,为兄当然没有不应之理,放心,在这里,想吃多少就多少!”
沈欢一愣:“这里……就是云飞兄家里开的酒楼?”
“然也!”周季哈哈大笑,“走吧!”说完拉起沈欢进了酒楼,伺候的小二明显认识这位少东家,没有阻拦,也没有上来招呼,让周季径直带人上了三楼。
三楼分为多个雅间,垂帘相隔,甚有文雅气息。
把沈欢安顿坐下后,周季才道:“欢弟,承蒙你不弃,肯认为兄这个朋友,今天特意请你来此,我俩好把酒言欢!”
沈欢此时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连忙说道:“云飞兄说的是哪门子的话,什么弃不弃的,小弟家里贫寒,能结实云飞兄,才是云飞兄不弃的结果呢!”
周季苦笑道:“别人不清楚,这个身份问题,为兄还不清楚么!我是商贾子弟,自来就有人看不起,在书院里,不说那些官宦人家,就是其他寒家子弟,对我等也多有鄙夷,不少人表面上虽然与我交谈甚欢,其实不无敷衍之意。只有沈兄弟平和待之,眼里丝毫没有看不起的神色,这个为兄心里是极其明白的!”
沈欢当然不会像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商人的那般痛恨与不屑,在他那个时代,有钱人才是老大,谁有钱谁说话!不过封建时代嘛,商人可就惨了。想想他们的祖辈人物,春秋时代的范蠡等人,富可敌国,出远门竟然得到国君的待遇,后来历代统治者施行“重农抑商”政策,令他们的地位一代不如一代。如今嘛,士农工商,商贾之流,已成为社会阶层最底下的一批了!
周季见沈欢沉默,笑得更是苦了:“孔夫子有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如此教导万民,如今看来,我们商贾之人,却全都是小人行列了!也难怪别人看不起我等!”
周季说这些话时,不无辛酸与愤懑,也难怪他在发牢骚,一千多年来,商人确实受够了别人的白眼。好在本朝还算开明,没有明令禁止商人子弟不得参加科举进入仕途,若真有实力者,还是有能力成为一地之官的。
“唉!”沈欢叹了口气,“此言却是大为偏颇了,司马太史公也有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嚷嚷皆为利往。试问我们生在此世,又有几个不是为这利字来往呢?再说了,商人也不是一无是处嘛!云飞兄,小弟却从来没有对你的身份有过什么想法的!”
周季甚为激动地道:“我就知道沈兄弟不会与他人一般见识的!不说这些不痛快的话了,我让人奉上月饼与你尝上一尝!”
“月饼?”
周季笑道:“欢弟难道不知道今日已是八月初七了么,再过七天,即是中秋节,现在市面上也开始买卖月饼了!我们春风酒楼的月饼可是一绝,先让你尝尝鲜,你等一下,为兄这就让人送上来!”
沈欢喃喃地道:“又是一年中秋了么?这可是团圆节呀……”他又开始想家了,这个时候,苦命的母亲,在做什么呢,织布,或者是给小妹做饭?而妹妹小莲儿又在做什么,想自己了么?如今听到“中秋”,他恨不得肋生双翼飞回家去。不过按书院规定,须二十天后才休假几天,那时中秋也就过了!
沈欢烦躁地站来起来,周季却已端上了一大盘形状各异的小饼来,招呼不已:“欢弟,过来过来,吃月饼了!”
沈欢看着桌上盘里小巧可爱的月饼,甚是好奇,他来此两年,也过了两个春秋,因家里穷,中秋时候家里只用面做了点心而已,并没有吃上这些月饼。也就是说,如今还是第一次见着了这个时代的月饼。说实在的,初看只是点心而已,烤得还不够火候,颜色比之后世要差上一大截。
拈上一个,吃了起来,轻嚼几口,比较粉嫩,香甜可口,却少了后世月饼的那份香气,再说馅儿也单调了点,只是芝麻酥糖之类的东西。
“怎么样?”周季瞪着小小的眼睛,期待地问道。
“还行!”沈欢点点头。
“哦!”周季听出了沈欢的敷衍,有点失望,“这可是为兄家里酒楼最好的月饼了,难道不合欢弟的口味?要不为兄让人再把蔬菜一类的月饼送上来。”
沈欢闻言甚是感激,难得有个朋友热忱相待,也不能冷了人家的心儿呀,赶忙说道:“不是味道问题,只是小弟不甚喜欢吃月饼,云飞兄就不用费心了!哦,云飞兄,中秋将至,不知我们书院会有什么项目活动?”
周季闻言可激动了,两眼放光,掰着手指头说道:“可多了,什么赏月、吃饼、饮酒,各类酒会还有人赋诗作文什么的,可热闹多了,到那天为兄请些朋友来这里热闹热闹,当然,少不了你!你不要没有兴趣的样子,运气好的话也许能碰上些出来游玩的美女哦!”
沈欢微笑不已,最后一点理由倒还让身为男人的他来了点兴趣,对这个中秋有点期待起来。中秋节可是个古老的节日,祭月赏月是节日的重要习俗。
这时候从厢房外走进一个中年人来,约四十年纪,身宽体胖,一身灰黑的衣服套在臃肿的身子上,走起路来有点鸭子的趋势。脸圆圆的,油光可鉴,最大的特色便是那双眼睛,眯起来就剩一条缝,从外是很难看到眼珠子的。
这个……太像了,太像了,与旁边的周季仁兄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嘛!
“爹,你怎么上来了?”周季吓了一跳,赶紧给来人见礼。
果然!沈欢暗自点头,也站起来,行了一礼,道:“原来是周伯父,小侄沈欢拜见伯父!”
“别别!”周大老板有点手忙脚乱,“小老儿周富贵,最敬重的便是你们读书人了,千万不要与周某客气呀!”
沈欢不由一笑,这周家父子,都是比较有意思的家伙,借用司马峰那老夫子的话说,就是“妙人”,哈哈。
周季指着沈欢说道:“爹,这是孩儿新认识的朋友,大有才学。”
“哦哦!”周富贵更是来劲了,大有才学呀,虽然儿子也带过不少朋友来过酒楼吃喝,不过一般都是一大批,很少见单独招待一人的,也难得他用“大有才学”来做评语。嗯,很好,很好。自己幼即继承家业,读书少,别人看不起,如今送儿子进有名的书院,不就是让他学得几分才学么!能结交“大有才学”之人,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那句话怎么说,近朱者赤?对,就是这个。有才学之人,千万不能怠慢了!周富贵多年商人本性,一瞬间脑子就转了几转,把前因后果都想了个通通透透。
只见周富贵开始责骂儿子了:“季儿,既是朋友,怎么能就拿这么点月饼上来,应该把我们酒楼的点心月饼所有的种类都拿上来让沈小哥尝上一尝,还不快去!”
“别,周伯父不必客气!”沈欢一开始目瞪口呆,接着是感动莫名,再之后才是阻止。
“不客气,不客气,应该的!”周富贵哈哈笑道。
沈欢看着桌上的月饼,有点感伤地道:“周伯父,小侄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答应,今后小侄必百倍报之!”
周富贵说道:“报不报的就不需要说了,有什么但讲无妨!”
沈欢为难地道:“对于月饼,小侄倒是不甚喜欢。不过自幼家贫,与孤母小妹相依为命,家寒无财,母亲与小妹平生都未吃过这月饼,不可伯父可否送小侄几盒,令人送到家母手中,让她们也能尝上这个鲜。”
沈欢说得凄凉,周季听得眼珠都红了,大声道:“这有什么,不就是几盒月饼么!为兄这就令人送去,欢弟只需留下地址与书信即可。”
周富贵也叹道:“为人子女,孝字为先。贤侄不愧为读书人,深明道理。别的不说,就凭你这个孝心,小老儿也没有不允许的道理!”
“多谢!”沈欢感动地给周氏父子行了一礼,他也明白,刚才开口相求,只凭心绪,对别人来说,却突兀非常。精美的月饼,时价不菲,送上几盒,真是慷慨大方了!怎能不令他感激呢,本来以他为人,一般不会开口求人,更不想落下人情,不过念及家里母亲与妹妹,也顾不上许多了。至多以后多多报答对方吧!
说到报答,沈欢看到桌上月饼时又想起一事来,对周富贵说道:“伯父,你的大恩,小侄铭记于心。今日就为你谋划一策,当做回报的万一。”
“哦?”周富贵来了兴趣,“贤侄有何教我?”
沈欢一指那些像点心的月饼,道:“伯父,这些月饼却太过简单了!馅里只有芝麻、花生、酥糖,另外烧烤火候也不足。是否可以在馅里多做文章,比如说放些伍仁花生,或者腊制之肉,再或者是鸡蛋,就是瓜果蓉肉也成,总之尽求品种繁多与味美。最后烘烤至六七分焦,到时馅味饼味,齐聚口中,当得人间美味,可比现今的单调要好上许多,想来也会令伯父的月饼生意更是一层楼吧!”
沈欢侃侃而谈,尽量把后世月饼的制法给回忆了一遍,最后做总结陈词,令人遐想万分。周氏父子越听越觉得吃惊,到最后也跟着浮想起来了。
“好,好!”周富贵哈哈大笑,“贤侄的想法,令人耳目一新,小老儿都记下了,这就去让人照做一番,看能不能达到贤侄所说的地步。”
待吩咐下人把笔墨纸砚奉上,沈欢留下家里地址,另外书信一封,让周富贵把月饼送与家里母亲,另外沈节君那里也有一份。周大老板拿过书信,愉快地下楼后,房子里又只剩下两人了。
聊了片刻,周季犹豫了一下才认真问道:“欢弟,为兄看你平日在学上多有发言,活跃得紧,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呀?”
沈欢一愣,既而道:“云飞兄,你是不是听到了一些于我不利的言论?”
“欢弟真是聪明人,一点就透!不错,你新来,年岁又小,即进甲班,加上近日颇多张扬之举,有人打听出你是司马院长提拔进来的,因此他们现在都议论纷纷……”
沈欢叹道:“看来大家都是聪明人,这些议论都与那个贡试推荐资格有关吧?”
周季真的愣住了,哈哈笑道:“为兄都要为你的智慧吃惊了,闻一知二,心思玲珑,真是可怕!正是这个事,你是司马院长带进来的,又在甲班,而朝廷应该会在明年开科举了,现在大家都认为你也是这个名额的直接竞争者,虽然还没有什么特大的才华表现出来!”
沈欢点头道:“云飞兄,小弟当你是朋友,也就明说了吧!小弟就是为这个名额而来的,与司马院长相熟,不过是个门道而已,得与不得,还须看个人实力。因此小弟是不吝于展现才华的。圣人也教我们,当仁不让!”
“壮哉!好一句当仁不让!”周季哈哈大笑,“欢弟年不过十五,即有这般大的志气,真是羞煞为兄了。不过为兄也清楚得很,读书认字还可以,若说做什么学问,力有未逮!放心,有为兄支持你呢,有什么才华就表现出来吧!哦,过几天的中秋之会,正是一个机会,欢弟千万不要放过了!”
“中秋学子之会么?”沈欢嘿嘿笑道,“正期待着呢!”
周季倏地又道:“欢弟,你要争那个名额,年底倒还有个机会,也需注意。我大宋文治鼎盛,文人士子交流切磋之风盛行,就是我们书院,也与其他另外三家书院有着三年一期的‘比才会’。”
“比才会?”
“正是!我们嵩阳分院是嵩阳书院设在京城的一家分号,而与嵩阳书院齐名的其他三家书院,也都在开封城有着分院,大家名声都差不多,历来多有争强好胜之举。为了防止私斗,四家分院主持者商议每三年定点举行一次比才会,由各书院才子出场,比拼题目。一般都是十一月举行,今年恰好是三年之期,而举办地点正是我们书院。到时,不说司马院长到场,就是其他三家书院名望高者也悉数到场,说不好还有其他名流也到场一观。如果你有真才实学,若能在此会上出彩,不难一举成名!要知道,这可是京城呀,天下文人学子齐聚的开封!你说,这是机会不?”
“确实是机会呀!”沈欢听得人都激动起来,这些,不正是给他捞取名声的良机么,“不过,还是趁着这个即将到来的中秋酒会上一鸣惊人吧!至于比才会,时间还长着呢!”
沈欢觉得自己上一世读的书不少,加上记忆颇好,名篇诗词更是熟诵,除了需要考虑到应不应景的问题,拿出来还是能唬住这个时代的人,前几天,不就是凭着那个句读分法把司马峰给忽悠得一愣一愣地么!属于他这个后世人的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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