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孩子很信任老边,于是真的答应了老边的邀请,一路跟了回来。 让其他同行者无法接受的是,当老边帮助小孩儿给老虎包扎好伤口之后,连老虎都把他当成了自己人,一瘸一拐地跟着回来,现在一点不见外地趴在他身后两丈远的地方,美滋滋地吃肉。或许是因为畜生天xìng惧火,才没有靠近篝火堆。北宫伯玉、李文侯、董卓、韩文约四个大汉挤在一起,与老虎隔着火堆遥遥相望。面对一只凶xìng十足的老虎,任谁都坐不踏实,四个人心里将老边骂得狗血淋头。只有老边浑然不觉,一边逗着小孩儿吃肉,一边不忘喂着老虎。
一老一小“聊”得兴高采烈,对面的李文侯如坐针毡;自从回到营地,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只老老实实趴着吃肉,似乎完全没有了威胁的老虎。摸了摸后颈的冷汗,他感觉后背都已经湿透了。“我还是回去睡了,吃饱了。”董卓一乜眼:“你真吃过了么?”
李文侯气急败坏,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没吃又怎样,当着老虎的面,你敢和它抢食吗?”董卓嘿然不语,被士兵们困住的老虎是一回事,近在咫尺的老虎又是另一回事,连北宫伯玉都时不时伸手摸一下刀,给自己找一点安全感。
“奇了,这虎崽子怎么就听老边的。”北宫伯玉百思不得其解。因为离得近了,篝火的映照下,那孩子的眉目唇鼻都看得很清楚,此刻他双手捧着一块羊肉嚼着,吃得满脸是油,眉眼间尽是开怀的笑容,小孩子的天真显露无疑,“就是脏了点,别的跟家里小娃娃也没什么不一样。”
北宫伯玉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上前切下一块肉来,试着递了过去。不料那孩子小脸一绷,身子直往后缩,忽地一下跳起来,变坐为蹲,彷佛随时准备跳跃一般,满脸狐疑地打量着靠上前来的北宫伯玉。北宫伯玉笑容一僵,拿着肉的手悬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尴尬万分。身后传来李文侯幸灾乐祸的低声嬉笑。
老边笑着接过肉去,递给了小孩儿,摸着他的头,终于让他放下了戒备,又坐了下来,也算是给北宫伯玉解了围。北宫伯玉在一片嬉笑声中坐回原地,很是不满道:“这小崽子,怎么只听老边的。”篝火边顿时爆发出轰然大笑。趴着的大老虎被笑声惊动,摇晃着脑袋看看篝火对面,又看看坐着的小孩儿,似乎觉得没什么事儿,将头又埋回了草里。
伴随着笑声,营地里的又恢复了热烈的气氛,喝酒吃肉,百无禁忌。
老边一个一个给小孩儿介绍着对面的几个人:那个北宫伯玉,个子很大,光长个子不长心眼;还有那个瘦的像猴的,叫李文侯,人如其名,很像吧?那个大胖子叫董卓,别看他一脸笑模样,可凶着,整天打仗,最喜欢杀人;还有那个成天眯缝着眼睛,好像没睡醒的,叫韩遂……老边的介绍引来众人一阵笑骂。
老边又折了一段树枝在地上比划着,写了自己的姓,教小孩子念:“边,这个就是边,我——姓边,老边!”他知道小孩听不懂,指手画脚地比划着;“我——姓边,边……你,姓什么?姓——什么?”
其实老边不指望小孩儿回答,这样比划着说着,只是想先拉近一点两个人的关系,有更多的信任才好接着交流。不料小孩儿这次真的张口了。
“岑——”
“什么?”老边以为自己听岔了——这孩子真的回答了?
“岑——”这次的声音比先前更大声了。
老边欣喜若狂,大叫道:“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啦?陈?岑?还是成?哪一个?”他见小孩儿听不明白,于是在地上将所有读音相近的姓氏都写了下来,指着问:“哪一个字?”
小孩茫然地在地上看了看,最后很坚定地指在了“岑”字上。
老边高兴坏了,手舞足蹈,将小孩儿抱到了怀里,又问:“你叫什么?叫什么名字。”但是这一次,小孩儿完全不明白了,茫然地摇着头。
“拿我叫你虎娃,好不好,虎娃儿!”老边考虑了半晌,终于从两丈之外已经睡着的老虎身上想到了主意。
小孩儿虽然听不太懂,但是没有反对。
天渐渐亮了。露水凝结在草尖上,压得草叶沉沉地弯下了腰。
营地里的人是被一阵震天的呼啸声惊醒过来的。老边睁开了眼睛,眼前篝火渐息,只剩下最底下的一簇小火苗还在随着晨风轻轻摇曳。小孩儿与老虎都已经不见了踪影。老边心里一惊,猛地坐了起来。北宫伯玉、李文侯几人被虎啸惊醒,也很快聚拢了过来。
“那孩子呢?”北宫伯玉惊讶地问道。
…………
虎娃儿趴在长草深处,一动不动,黝黑的兽皮和长长的头发覆盖着他全身,仿佛化作了亘古不变的顽石;心跳与呼吸都压到了最低,一对明亮的眼眸紧紧盯着不远处的溪水边,一群野鹿正在饮水。
“嗷”地一声虎啸,群鹿受惊,四处奔逃,东一簇西一簇,躲避着突然出现的老虎。
可惜,老虎腿脚有伤,眼见得猛冲几步就越跑越慢,时间久了,野鹿竟然都不怕了,那老虎追几步,鹿群就跑几步,老虎停下喘气,野鹿也停下了盯着它看,这景象彷佛不是老虎捕食,而是群鹿戏虎,真应了一句老话叫:虎落平阳被犬欺。
虎娃儿依然纹丝不动,好像没有看到自己老虎朋友的窘境。人与虎,相隔十丈。
一只母鹿踱着小碎步走到了老虎与虎娃之间。老虎迈着一瘸一拐的步子,向母鹿这边走近了一点。母鹿很自然地退远了一些。此刻,人与虎,相隔八丈。
猛虎越走越近,母鹿也越退离得虎娃越近。人与虎之间似乎有着某种难言的默契,就等着老虎拉近到某一个距离上;就在那一瞬间,老虎猛地一跃,扑向早已jǐng惕的母鹿。母鹿几乎是条件反shè般地向后飞退。
可能是突然感觉到逃跑的方向上也有着莫名的危险,母鹿四足霍地一顿,就要转向;虎娃猝然跃起,就与猛虎扑食的动作一模一样;双手抓向母鹿,紧紧搂住,就与往常千百次做过的一样,张嘴咬在了母鹿的脖子上。
鲜血从唇间飞溅出来,有的流进喉咙里,一股血腥味直冲脑际。母鹿最后挣扎着猛跳了几步,但是虎娃死死咬着没有松口,他能感觉到,母鹿的气管里正在“嘶嘶”地往外冒气,喷出的空气伴着鲜血,激荡着他的口腔。
母鹿很快扑倒在地,四肢抽搐着,再也动弹不得。
虎娃用力勒了勒母鹿的脖子,没有反应;于是他慢慢站了起来,老虎也在这时候凑到了他身边。虎娃摸摸老虎的头,咧开沾满了血污的嘴,开心地大笑起来。随后,他就看见了被虎啸声引到营门口的老边。
老边、北宫伯玉、李文侯、韩遂、董卓,这几个见多识广之辈,此刻被一个生生咬死野鹿的十岁孩子惊得目瞪口呆。
虎娃拖着母鹿回到了营地边,将鹿尸丢在老边脚下,看着老边直乐,浑然不觉满嘴满牙的鲜血。
李文侯看着眼前还不到自己胸口的小孩儿,面不改sè地声声咬死一只鹿,此刻又站在面前咧着一张血盆大口,顿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冒了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天韩文约遇险的那一幕,心里嘀咕着:“要是那一嘴真咬下去了,不知道怎么样。”这样想着,就忍不住偷眼去看韩文约,就见一向冷静淡漠的韩文约一脸铁青,一只手不停地摩挲着自己的脖子。
董卓却没想李文侯那么多,反倒是哈哈大笑:“这娃娃真不错,分进合击,趋敌入伏,竟然还懂得用兵法捕猎。”
老边缓过了片刻的震惊,弯下腰来平视着虎娃,微笑道:“你打猎的本领真好啊,是不是又饿了?”两个人经过大半夜的交流,已经掌握了一些诀窍,此刻连比划带说,虎娃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指了指远处营地zhōng yāng的篝火,和篝火上的野羊骨骸,又指了指脚下的母鹿,说道:“我……吃……你……吃。”
意思很浅显,北宫伯玉也明白了,笑道:“这小子还懂得礼尚往来。”
老边看着虎娃,虽然捕猎时凶狠凌厉,但是眉目间分明还是一团稚气,真是越看越喜欢,忍不住说道:“孩子,你跟我回去好么?我教你读书,练武艺,不能一辈子在山里做野人呐。”这番话的意思就有些复杂,不是虎娃能轻易理解的;老边挥舞着双手比划了半天,累的满头是汗,终于让虎娃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老边期盼的目光中,虎娃却沉默了很久,目光不舍地看着匍匐在脚边的老虎。常言说,小孩儿的心肝眼珠都是透明的,很容易就能看出谁好谁不好;虎娃知道眼前这个人是真心爱护他,跟着回去也没什么,还能有好吃的——昨晚上的烤羊肉是他记得的最好吃的东西。可是,身边的这个大家伙怎么办?自己和它在山里一直都做伴,分离不得的。
看着虎娃犹豫的目光,老边明白了,很是豪气地大手一挥:“没关系,这大老虎也跟我回去。”
北宫伯玉讶然道:“老边,这畜生胃口可不小,一顿一只羊都未必够,你养得活么?”
老边不以为然道:“怕什么,我家庄园,前有河原,背靠山林,这老虎还不能自己打猎么。”
见到老边主意已定,虎娃开怀不已,北宫伯玉也不再劝说。李文侯却紧皱眉头,喃喃自语道:“不妥,好像不妥。”
见到一向没主见的李文侯突然有了主意,董卓大奇:“有什么不妥的?”
李文侯面带狡黠,不怀好意地笑道:“这老虎倒没什么不妥,是这小孩儿大大的不妥。”
老边一见李文侯面sè就知道这小子冒出坏水来了,没好气地问道:“什么不妥,养不活老虎,我还养不活一个孩子么?”
李文侯撮着下巴下的小胡子,坏笑道:“这孩子带了回去,嫂夫人问起,这孩子是你在外边跟谁生下来的,你却怎么说?”众人登时失笑,李文侯洋洋得意道:“看这孩子不过十岁出头,我记得老边你十年前在外为官,在新安当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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