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府门外的更夫打着梆,月头偏转,已过三更。
睡意终于在放下信纸后袭来,他垂眸,案前铺陈的是今晨送来的情报,寥寥数笔凝重非常,也是他每日必修的功课。
然而书信左侧,今日却放着数挞文案,书页陈旧泛黄,有的甚至已腐朽斑驳,被简略地翻看后便置在那里,暗黄的手写笔录停留在“既无妻子,终鲜兄弟。唯一狸狌,谓之以‘酤’……”一页。
他竟在国事战事急如星火之刻在这怪力乱神的事情劳心费神,思来也是荒唐。
也怪那场春梦来得稀奇古怪,若说只是一场醉梦,却生生得如同烙印一般,自那一夜起几乎每夜叨扰。虽不如初次那般醒来的尴尬,但每一次,都是那么真切的触感,仿佛曾经,那座破旧茅屋里当真有谁如此这般的缠绵过。
于是他也不得不开始怀疑,梦里的另外一个人同他说过的“不过一场偶遇”。
他便私下命人于民间搜罗关于百年前酒圣卓久的生平,花重金自一家藏馆中得来这叠《异事笔录》,此书何人所作已无从可考,但见请数十本笔录中记载着百年前数十件奇闻轶事,大多荒诞诡秘,真假亦无可知。
温纶本是疑惑,这一个传世百年的酒圣在县志或当年的诸多官录中并无多言,且笔墨偏重于其所酿之酒,或用于进贡,或著诗作赋褒奖赞美一番,旁的除却生卒年岁,甚至连家世故里都未曾记载。
唯那一本专于异事的笔录,细数酒圣生平所酿二百七十七坛珍酒,写他生性怪异,不惧权贵不图名利,单求“快活”二字,却“得宦女属意,作酒以赔,次日而去”,终是未娶一妻,耄耋之年抱着酒坛而终,只由其仆妖猫为之入殓,白骨归根。
末页下角,笔者仅用朱砂留下一行——
“谁道无情便是恨,最恨不若难相忘。”
不是诗赋的押韵,仿佛只是写下这段故事的人倾吐在案的叹息;又似另一断结尾,明明同上卷中所说异事毫无瓜葛,却并不显得突兀,徒留无端的一阵憾然。
书卷在侧,温纶已翻看过。并非惊愕,也无映证后的了然,他一身长袍静立在梨花木案前,此刻仅仅是腹诽道——当年那一只犹如天将临世的猫儿,果真不是寻常禽兽啊。
他轻轻纳了一口气,提袖推开身前的窗,乍暖还寒的夜风裹着星点潮湿,吹得案上灯火躁动不安,眼角酸涩,脑中忽的空白了一瞬,于是他又只好蹙眉将窗门合上,并未察觉院中扫过的一丝异样。
困顿终于袭上周身,灯火又明灭了几番,温纶顺势坐在案前,梨花木做的书案似乎从未散发出如此惑人的奇香,静谧悠远,如同薄纱拂面。
迷蒙中只闻见“吱呀”一声,窗门轻启,落进几片飞花,他无力细想,竟抬沉甸甸的手指要接住一点殷红的花瓣,耳边蓦地响起一阵细碎的笑声,轻铃波动似的,宛若跫音入谷,点点滴滴带着甜丝落在他耳畔:“公子……你在看奴家么?”
温纶动了动唇,只发一出一个虚软的音节:“谁……”
下一瞬,冬夜般冰凉的指尖落在他的颈侧,他下意识地要将身体抽离,然而四肢却如沉泥沼动弹不得,愈是发力,愈是陷得更深,连仅存的一点意识也在清晰地抽离……
“公子……今晚,让奴家来伺候你吧……”清灵的声又近了几分,几乎贴在温纶的耳廓,若有若无的气丝划过他的面颊,停在他的鼻息间,是梅花暗香。
他已无力开口,只能任由冰凉似雪沫的指尖掠过颈侧,拂开他的衣襟,径直滑向他光|裸的胸膛,停在温热的心口上,柔荑轻柔地触碰,将他的身体引得更烫……
温纶却直觉地将这画面同某一个昏暗的光线下另一个人温热的掌间厮磨重叠,耳畔的温香软玉,一声声娇柔甜腻的“公子……”,却不若谁轻声唤道的“温纶……”教他**难消。
于是气若游丝的他,在仅有的一点意识下用所有的气力嘲笑自己,如此这般,难道不是上瘾了?
胸膛前游离的柔嫩骤然变成一双尖利的爪,他仅是瞥到了一眼,猜测着自己大概要被挖心剖腹,却还未等到钻心的疼痛,他微眯着眼,隐约瞥见一抹白影停在他眼前的窗门,那人清逸的眉眼微蹙着,只淡淡道:“妖孽……”
片刻刺目的光瞬间朝他侵袭而来,附着在身的妖物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便只在一瞬灰飞烟灭,徒留几瓣残花落入灯盏之中,燃尽。
竹饮望着盏中化为尘土的梅花精,暗叹这又是一只心存妄念的小妖,在温府院内埋伏了一个冬季,竟知今夜他与酤酤被七言寻去,方才下手要拿温纶体内的长亭草。
若不是他早来一步,只怕此刻屋里只剩一具抽干的横尸……思及此处,竹饮下意识地抿唇,他看了看案前的温纶,于是探手过去,片刻却只道:“……没事了。”
单薄长袍着身的温纶此刻伏在案前,听到竹饮的声音竟不自觉地一颤,抽离的知觉渐渐恢复,他吐了几口气,握拳收紧,直到浑身的困乏重新回笼。
他直起身子,动作间竟还能感觉到脖颈间冰凉的余温,不由一阵恶寒,偏头看了眼竹饮,哑声道:“那是什么?”
“妖。”
“喔……”他虽料到不是什么寻常事物,然而听到真切的回答时仍旧觉得不舒服,他本以为世间只有人兽草木之别,遇到一个酒仙,还提“前世今生”,而今又是想要他命的妖,想来这些怪诞离奇的玩意儿是给他瞧了个够了。
匀顺了气,温纶忽然又道:“可是来要我身上的东西?”
竹饮一愣,只得点头。
却不想温纶竟笑开了:“看来还是给我捡了大便宜……”一半玩笑,一半认真,他侧目看向案上被方才的风吹散开的书页,不动声色地伸手合上。
他本就单薄的衣袍被梅花精拂开一点,露出光洁的脖颈,此刻伸手合书的时候衣襟顺势向侧滑开,于是他锁骨间轻浅的凹痕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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