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过午时,当稀疏的羽箭再次出现于半空,西门的守军已经没有几个人还能举起盾牌,瞪着那些急射而来的箭矢,军士们脸上的麻木令人感到震惊,一直到有人中箭倒地,剩下的军士这才想起,那残破的城垛可以用来躲避。无弹出广告小说
被人从尸体下拼命拽出的庄简“有幸”看到了这一幕,他很想开口斥骂,但已然哑了的嗓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徒劳摆动着自己的手臂,庄简想要拾起身侧的一柄钢刀,可连连抓了几次,那钢刀却仿佛与他有万里之遥。
扭头望向角楼,庄简的眼中就像要喷出烈火,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到了此刻,那角楼上的影卫还是不肯动手。
“将军,守不住了!兄弟们守不住了!”
带着哭音的的话语在庄家耳边响起,那是庄简身边残存的唯一一名亲卫,此人的勇武,庄简一直看在眼里,可这一刻,庄简只恨自己不能提起钢刀,若能提得起,庄简会毫不犹豫砍下他的脑袋。
接连数日,相继有六名部属被庄简偷偷叫入角楼,而守在角楼内的影卫,他们也渐渐开始习惯为某人解决掉一些“麻烦”,然而,当叛军的攻势变得愈发猛烈,庄简忽然发觉,想要从众多“麻烦”中找出个“不麻烦”,那真的是很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挖掘受阻,恼羞成怒的逍遥王单谨终于豁出了血本,而随着那些来自西府州的边军投入攻城,西门防御很快就频临崩溃边缘。
茫然四顾,庄简的喉头发出怪异声响,那动静,就像是一只野兽在低声咆哮。
“走了,方才接到军令都走了!将军,就剩下我们了,就剩下我们了!”
前来增援的“新军”营走了!前来协防的架势堂弟子走了!连驻守角楼的影卫也走了!都走了,那剩下的还有什么?
“窟通”一声,庄简坐回血污当中,可不过片刻,这庄简又拼命爬了起来。
艰难举起手臂指了一下,庄简在这名亲卫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向角楼,城下的号角再次响起,可庄简再没了想要去听的兴趣。
号角过后是短暂的寂静,就在这寂静当中,从角楼方向传来的吱嘎声响愈发让人听着揪心,可真正让人揪心还在后头,当庄简登上角楼顶层,几乎所有活着的守城军卒都听到了一声沙哑嘶嚎。
厚厚的蒙布下面并不是庄简见过的落仙弩,而是一些用枯枝干草做成的构架,那最后的依仗,也许从一开始就从没有出现过。
愤怒与绝望什么也不能改变,当叛军营中的军鼓被逍遥王单谨亲手敲响,那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
急促的鼓声冲破天际,堆积在京都上空的乌云仿佛也受到了感染,它们翻滚着,叠压着,突起着,便好似一座座行将倒塌的巨大峰峦。
铠甲的撞击,士卒的呼喊越来越近,此时此刻,似乎只差一件事便可以为涉川的命运做个了断,那就是滚滚而来的雷声,撕裂云端的道道闪电。
看着城下黑压压涌来的人流,置身于角楼望台上的庄简缓缓卸下了身上的衣甲,此生固然活得憋屈,但走的时候自己一定要干干净净。
皮肉外翻的指骨远离了弓弦,残破的兵刃也没人愿意拿起,瘫坐于城垛下的涉川军士彼此依靠,这一次,城头上没有传出“死不退”的歌声,但它分明已经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轰鸣的雷声终于还是响了,所有人的心脏仿佛瞬间停顿,然而就在云梯搭上城头的那一刻,这震耳欲聋的雷声却是被某人撕心裂肺的嚎哭所击碎。
雷声停了!鼓声停了!时间似乎也停了,可偏偏那嚎哭声片刻不停,带着些许困惑,庄简将头颅探出望台,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总也死不了的人。
单谨身边的第一悍将,勇信将军程大牛。
没人记得清这蛮牛是第几次被人抱着跌下城墙,高耸的城墙与城下的残道断刃曾夺走无数性命,却总是拿这头蛮牛没有一点办法。每每众人都以为这蛮牛必死无疑时,此人笃定便会从尸体中爬出,随即叫喊着;咒骂着;一瘸一拐的回归叛军本部。
次数多了,连庄简都快要忘记了此人的存在,他只是机械的准备好粮袋,并且成功的将一段传说扼杀在萌芽当中。
然而庄简没有见过蛮牛嚎哭,像今日这般的嚎哭。那被蛮牛抱在怀中的尸体,身躯上分明披着涉川禁军衣甲,难不成这蛮牛也如自己的某个亲卫一般,在沙场上撞见了至亲兄弟?
黑压压的人群让开一条通路,怀抱着那具尸体,蛮牛踉踉跄跄向着远处的某个山丘行去,山丘之上,身披凌山寒铁甲的单谨已经停止了击鼓,可一直到此刻,他那双悬停在空中的手掌,依旧紧握着鼓槌。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挫伤了叛军的锐气,西府州的边军又有谁不认识蛮牛?这个勇于薄命的汉子便如同边军前锋营的旗帜,在所有边军军士心中,他可以战死,可以被俘,但绝不该哭。
“王爷,是我那婆姨!蛮牛傻啊!该洗洗脸的,要是洗干净了脸,她一定认得出蛮牛!王爷,您身边那个神医呢?”
鼓槌从单谨手中滑落,他终于看清了那只从衣甲中垂下的纤细手臂,也看清了那些刺出身躯的狰狞断骨。
“蛮牛……”
茫然在人群中扫视的蛮牛貌似没有听到单谨的呼喊,他的目光只逐一看过每个人的面孔。
“神医呢?神医呢?”
怀抱尸体,蛮牛走入人群;就像是刻意回避着什么?目光所及,叛军军士无不缓缓后撤。
惨然望了远处的城墙一眼,单勉抬手止住了几名想要抽刀的军士。
“收兵……,明日……”
喃喃似自语一般,单谨发出了今日的最后一道军令,掌令的官员除了“收兵”与“明日”四字,其它的,基本没有听清,可没人敢于再去询问,因为一场豪雨已然倾盆而至。
“将军,……他们怎么就这么退了?”
角楼之上响起了那名亲卫的话语,留意着眼前豪雨,面色阴沉的庄简明明已借着雨水回复了一些嗓音,但却始终默不作声,可就在此时,羽翼的拍击打破了这沉默,一头身形矫健的赤鹰赫然出现在了栏杆之上。
“将军,是上清山的赤鹰,莫不是那里已经失手了?”
伸手取下赤鹰缚在脚爪上的铜管,庄简看也不看径直抛到了那名亲卫手中。
“许是云高雨重落错了地方,你且带着此物前往皇城,务必亲手交给左将军。”
声音依旧沙哑,但好歹能够听清。
面露些许惊喜,那亲卫正待施礼领命离去,尚未转身便听闻庄简再次开口说道:“事情办好就不要再回来了,且于城中随便找个地方躲藏……记着,莫要用刀!”
听闻庄简此言,亲卫浑身猛地一震,那看向庄简的目光也变得极其复杂。
抬手取下头上樱盔,这亲卫俯身跪倒在庄简面前,连磕三个响头。
“大人保重,大人恩德,方全来生再报!”
摆了摆手,庄简示意这亲卫赶紧离去,他很怕自己忽然改变了主意,无论如何,明日,终究是一种诱惑。
……
若干年后,曾有将领对薛守信只派八百军士驻守上清山提出质疑,但西门一带的防御,却少有人提及。至于上清山那里出现的变故,参与过京都防御的将领不再少数,他们一致的说道是——薛将军倒有哪里做错?那破地方你可亲自去过?若守得住,五百人足矣,若守不住,便是给你三千人也是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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