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小舟扶着昏沉的头缓缓睁眼,铺天盖地的红突兀地映入眼帘。 她不由自主地闭紧双眼抵御夺目的烛光,却发现折磨她许久的尖锐痛楚已消失。
还记得从船上跌落,不甘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刺骨的江水像冰一样裹上她,又逐渐凝固。之后,随着来。
烛光泛着温暖的橘色光芒,产自郁州的上等红蔻香历久弥新,氤氲着一夜都燃不尽的柔婉缱绻。岳小舟转过头,笑意收敛成杀机,目光郁结在了依旧瑟缩在床角的晏北寒身上。他清癯的身子倚靠着雕花的木柱,一身大红的喜服因为刚刚的挣扎而有些缭乱,流云的纹样在身下委顿成一团,虽然目含惊恐,可他还是倔强地抿着唇,微扬的下颚里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铮然。烛光中,他的剪影虽然暗淡却带了一层薄暮般的光辉,在布满桂圆莲子与花生红枣的锦床之上被拉长再拉长,直到淹没在看不到的黑暗中。
就像曾经的信任一样,最终的归宿总是阴暗的背叛。
晏北寒的瞳仁幽深如夜,即便有数支红烛的掩映也依旧是点墨一般的漆黑,岳小舟想从这双眼睛里看个分明,是不是此时,这个男孩就已经对自己下了杀心。
但此刻,这双眼睛中只有稚嫩的惊恐。
岳小舟还清楚地记得临死前看到的场景,晏北寒幽暗的瞳仁倒影出无数火把上焰红的光影,跃动着她从未见过的狂热,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目光深寒仿佛可以凝结住夜色下的冷寂。
“杀了他。”岳小舟轻声说道。
岳鸢听到命令后微微一怔,但却旋即颔首点头。收在手臂一侧的匕首横置于身前,看着匕首金属的光芒,岳小舟再次感到了腹中翻搅的疼痛。
晏北寒眼中的恐惧消失在一片黑暗中,他不说话也不闪避,笔直的脊背顶着墙面和床柱形成的角落,大红喜服衬得他脸色苍白。
岳鸢没有迟疑,匕首划破虚空直逼晏北寒的胸口,他闭上眼睛,长睫轻颤。
“住手!”
刃尖已经在红色喜服之下,晏北寒九死一生胸口剧烈的起伏着,错愕地再次睁开眼,一脸迷茫诧异地看向出尔反尔的岳小舟。
她并不是心软。
那个已经死去的岳小舟是一个虽然聪明却自负骄傲的姑娘,她厌恶手段卑劣,不喜玩弄权术,她相信自己手中的金钱和权力足以撑起岳家的一切,虽然身边危机四伏,她却依然相信自己能够应付得当。
结果呢?
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而今,原本一去不回的岁月重新来过,她绝不能再像往昔一样在不知不觉中只因冲动和不可一世毁掉自己,岳小舟还是岳小舟,可却永远不会是从前的那个岳小舟。
岳鸢看向自己时的目光仿佛像是在打量陌生人一般,岳小舟并不在意,只是轻轻挥了挥手,岳鸢便收回匕首,顺从地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敲更的声音打破了洞房中的肃杀。
岳小舟笑着轻轻舒了一口气。
她决定了。
窗外透过黎明的光亮,岳小舟起身走到妆奁之前,径自卸下头上因为醉酒而未来得及退去的钗环。
“阿鸢,叫半夏和忍冬进来。”
“是。”
镜中尚显稚嫩的脸孔上疲惫和倦怠一扫而光,岳小舟看着青丝如瀑而下蜿蜒肩上,审视着自己这陌生的曾经过往,晏北寒的面容远远地倒影在镜子中,茫然无措地目光在铜镜中聚焦在自己的身上,岳小舟轻轻一笑,十指却攥紧,扣在了黄花梨木的桌面上。
两个也穿了喜气洋洋水红色窄袖裙装的侍女随着岳鸢走了进来,施礼后垂手而立,规行矩步,岳小舟并不转身,懒懒地开口:“半夏,你带姑爷去梳洗用膳,忍冬,来为我更衣梳妆。”
晏北寒被侍女带了出去,临走之时他停在门口看着岳小舟,像是疑问满腹,可最终只是沉默着离开。
婚后的钗裙是一早就备下的,松绿的锦绣上缂了杏黄的朵朵棣棠花,华丽不失稳重,新婚女子多以金饰装点,足金的步摇未免老成而做得轻灵,钏镯也为了配上纤细的皓腕而定制得格外精巧。
岳小舟有些回忆不起来曾经的自己在穿上这些衣饰究竟是何样的心境,铜镜中,缕缕青丝在忍冬的巧手下被绕成了丝毫不乱的发髻,岳小舟仔细端详自己,一双眼中流露出的陌生的悸动。她不敢想象自己拥有了扭转一切的机会,本以为生命和仇恨都随着河水一同消逝,可她却重新回到了五年前,回到了鹿死谁手还未尝可知的时候。
品尝过背叛与死亡的人更加懂得世事无常,而比世事更加无常的只有人心。
这一次,她不会再让自己心有不甘,不会再让自己空留遗憾和仇恨,不会让岳家易主,不会让任何曾经想要害她的人得偿所愿。
岳小舟不知不觉弯曲十指,攥成了拳头。身后的忍冬和半夏有些惶然的对视一眼,在她们看来那不是新婚女子应当有的神色。
“小姐,昨日筵席上叔老爷留下了一张帖子,说务必请您一早过目。”
岳鸢递过来的是一本裹了绢布的茶紫色精致请帖,岳小舟接过来却并不打开,只是摩挲着绢缎丝滑的表面,沉吟不语。
是啊,她竟然差点忘记了。
在新婚翌日等待她的是和岳文谦共赴齐睿白到任三川后的第一场筵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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