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一半,朱高炽就扑了过去,一把抢过了关秀秀手里的《大诰》,刷刷的翻到了起始页,语气严肃认真的命令道:“你从头再读一遍。 ”
关秀秀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还是老老实实的按照新任蒙师燕王世子的交代做了:“户部侍郎郭桓,郭旦等人串通舞弊,吞盗官粮——”
朱高炽越过关秀秀的小脑袋,视线投注到了书页上,越看越是惊奇,若说方才他还有可能会耳误,这次却是确定无疑了,这小丫头,的确把他只读过一遍的条例完全记住了。
朱高炽登时热情高涨,他殷勤的连翻数页,把他刚才读过的部分都跳了过去:“来来,我们继续往下学习吧!”
一只小爪子啪的一声拍上了书页,十分不配合的往前翻了回去,关秀秀义正言辞的控诉新任蒙师的不负责任:“我光会读了,还不会写呢!”
朱高炽大是吃惊:“啊,你还会写字啊!”
洪武皇帝普及《大诰》,也只要求下面的人能够通晓其文,详解其意罢了,毕竟大部分的农人都是不识字的。
关秀秀理所当然的道:“我当然会了!”
朱高炽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将信将疑的拉开了书桌抽屉,取出了笔墨纸砚:“那你写几个字我看看。”
关秀秀大大咧咧的坐到了软榻正中的位置,世子朱高炽不得不委委屈屈的避居一角。
看着关秀秀轻车熟路的挽起袖子,费力的磨起砚台,朱高炽脸上的怀疑之色渐渐褪去,他主动上前道:“我来吧。”
文人研墨十分的飘逸,一手持砚台。一手挽袖,但对幼儿来说,这个动作却远非看上去那么有美感——必须用足了力量,双手捏住石砚,才能把坚硬的墨块化开,还要研至浓稠得当,当真是个体力活。
朱高炽忍不住对关秀秀出手相帮,是因为他莫名的想起了自己年幼时也曾吃足了研墨的苦头。那是世子殿下为数不多的,必须亲自做的事情之一。
关秀秀看着朱高炽接过石砚,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哇哇哇,大明朝的储君正在给她研墨咧!
这能让太子研墨的,怕是只有皇帝陛下了吧?
关秀秀手中的笔瞬间重若千钧,仿佛她正要写的,不是大诰。而是一道圣旨。
但是当她手中的毛笔沾足了墨水,关秀秀整个人的精气神陡然一变,瞬间的沉浸到了书写中去了,这完全是李氏的藤条教育形成的条件反射!
朱高炽冷眼旁观,看着关秀秀执笔的动作,运笔的姿势。不由暗暗点头,像是他这样的出身,也许本人的才能并不如何出众,却一定会有一双毒辣的眼睛。
那是用锦衣玉食堆砌出来的高端鉴赏家的眼睛。
这小丫头的底子相当不错啊。
朱高炽又看了看关秀秀的字,堪堪称的上横平竖直,隐约有了一些字体的影子,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幼童来说,已是相当不易。
朱高炽登时起了爱才之心,他握住关秀秀的手。温和地道:“你这几个字写的不对。我来教你。”
关秀秀诧异的看着他,李氏可从未这般教导过她,每次都是写好了字叫她临摹罢了,至于如何运笔。都要她自己去体会。
“这个横要往上挑一些,撇要再长一些。”少年暖暖的声音在耳边絮絮的响了起来,关秀秀很快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右手之上。
奇妙.xzsj8.的,她的手被少年修长的大手所包裹,仿佛一辆横冲直撞的马车终于从森林中冲上了马路。
就像是有一根绳子在拉着她前进,只有一个方向可以选择。
原来总有些把握不住的笔画清晰的呈现在了眼前,原来如此。
朱高炽引导着关秀秀写了一篇字,便松开了手,看着她自行练习,不时的在旁边提点一句半句。
他欣喜的发现,这个小丫头记忆超群,悟性极高,一番点拨后,字写的已经似模似样。
他却不知道,关秀秀每日里三张大字,已经练习数月有余,只是李氏没有做过老师,不知道如何讲解其中的细微变化,只叫她自行摸索。
厚积而薄发,关秀秀本就差那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罢了。
朱高炽为人师表的热情大涨,看着关秀秀练了一张又一张大纸,渐渐忘却了时间。
关秀秀亦是练的专心致志,下意识的便叫道:“好渴啊,婶婶,我要吃茶。”
朱高炽一愣,狐疑的问道:“什么婶婶?”
关秀秀手一顿,笔下顿时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墨点,看着这张快要写完的大纸,她一阵心疼,小心翼翼的放下笔,抬起头来解释道:“就是婶婶教我读书的。”
朱高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咳了一下,道:“路上还要行走多日,我们之间总要有个称呼吧?”
咳咳,乖徒儿,还不叩拜为师!
关秀秀眨了眨眼睛,心中琢磨了一圈,叫世子太疏远,叫哥哥又太亲近,不如这样,她最后拿定了主意,笑眯眯的唤道:“世子哥哥!”
朱高炽怔了下,这是什么称呼!几个兄弟间勾心斗角,凡是叫他哥哥的都是处于敌对阵营,在天家,哥哥可不是什么好称呼。
他干脆的板起脸,直接教训起了新收的小徒儿:“为什么不叫老师?”
关秀秀理所当然的道:“夫子都年纪老老,三寸长须,满脸皱纹的,世子又没有!”
好吧,就当小徒儿在夸他英俊潇洒了,朱高炽勉为其难的接受了世子哥哥的称呼。
半日相处,关秀秀也算摸清楚了朱高炽的脾气,这位世子殿下十分的好相处,比她家的哥哥聪明一点,却又比郭家的老大笨上一点。
关秀秀甩了甩酸麻的手腕,认命的俯下身子,给自己倒了一盅凉茶,刚刚送到口边,便见燕王世子朱高炽理所当然的伸出右手。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半天,朱高炽再次咳了两声,一本正经的道:“关,你叫关什么来着?”
关秀秀的小脸瞬间的沉了下来,“秀秀,关秀秀!”
朱高炽和颜悦色的摸了摸关秀秀的小脑袋,笑眯眯的道:“秀秀啊,世,咳,世子哥哥来给你上堂课。”
关秀秀立刻习惯性的正襟危坐。
朱高炽装模作样的抚了抚下巴,“古人云,有事弟子服其劳。”
关秀秀眯起眼,这话,太耳熟了!这分明就是李氏教过的!
被坑过一次,再被坑第二次,那绝对是傻子啊!关秀秀绝对不傻。
关秀秀认真的看着朱高炽,一本正经的问道:“世子殿下,您多大了?”
朱高炽一愣,“十,十六了。”
关秀秀点了点头,伸出自己的两只手,一个手指.xzsj8.一个手指.xzsj8.的数过去:“一,二——”
“您看,我只有六岁。”关秀秀右手五指张开,加上左手的一根食指,瞪大眼睛,无比认真的陈述了一个事实。
朱高炽的脸一沉,燕王世子除了被亲爹教训以外,何曾被人如此打脸!
关秀秀心里一嘟噜,坏了,捅马蜂窝了,她赶紧补救,一口喝完自己的茶水,又倒了一杯茶,双手捧着送到了朱高炽面前,“殿下,喝茶。”
朱高炽双眼危险的眯起,盯着关秀秀,并不开口说话。
关秀秀心中打鼓,面上却丝毫不显,她坦荡荡的道:“秀秀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孔融让梨。”
朱高炽瞬间十分受用,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方慢吞吞的伸手接过茶去,这臭丫头片子,倒杯茶还要勾心斗角一番。
看到朱高炽喝了她敬的茶,关秀秀悬着的一颗心才缓缓的放了下去,这些达官贵人呦,真是难伺候。
关秀秀暗自警醒自己,和这个年轻的世子殿下相处,还真是要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要亲近而不亲昵,恭敬而不畏惧。
二人经过这么一遭,相处不若初时那般随意,却更像是严师高徒了,关秀秀板直身体,认真的接受着朱高炽的教导,朱高炽也煞有其事的回答着她的问题,小小的车厢内弥漫着浓浓的学术味道。
中午两个人随意的用了些糕点垫了垫肚子,一个讲,一个学,不知不觉的,一日时光竟这样过去了。
到了晚上,那名接了关秀秀的柳副将来禀明即将抵达驿站,朱高炽眉头一挑,看着满口呵欠的关秀秀,吩咐道:“那就在驿站休息一夜吧!”
反正他提前两个月出来,怎样都赶得上给祖父贺寿。
朱高炽顿了一下,又道:“要两间上房,给小丫头安排一间。”
柳副将狐疑的看了眼闭合的车门,那个小丫头真是不简单啊,这么快就获得了世子殿下的信任。
他却不知,一天教导下来,朱高炽已经把关秀秀从打发时间的小玩物的身份提高到了爱徒的位置。
作为燕王世子,朱高炽长了这么大,除了和几个兄弟玩玩心眼外,也鲜少有机会去亲自做一件事情,基本上动动嘴皮子,下面的人就自动办好了。
这教导小徒弟可都是亲力亲为啊,(未完待续。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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