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入宫（上）

白川国的柳回雪，未及弱冠就已经声名远扬。 首发--无弹出广告

柳回雪是武安公的独子，但是他并没有谋得一官半职在身，父亲突然去世后，他也并未继承爵位。武安除国，他就成了区区一介平民的身份，称谓也从“武安公子”变成“柳公子”，再变成“白川柳公子”。柳回雪不肯袭爵的原因，旁人并不知晓，只知道他最喜与二三好友结伴出游，从大陆最东边的湖阳国，到最西边的伯晏国，全都去过，一年里倒有十二个月的时间不在府内。“白川柳”在诸国间的名声，也是那些年里挣下的。

虽然白川国内，“柳”是仅次于国姓的大姓，但是一说到“白川柳”，众人都知道，这指的是柳回雪，再无他人。

更有好事者评定了大陆诸国最负盛名的四位王孙公子，白川柳回雪以布衣之身，位居第三。

柳回雪文采风流不必说，还下得一手好棋，但旁人谈及他时说起最多的，却是他“生得漂亮”。据说他虽然是男子之身，样貌失之娇柔，却儒雅清俊，见之忘俗。据说，就连白川国的国君也垂涎他的美色，曾经不顾身份地微服到他府上拜访，却被他拒之门外。

再下诏召他入宫侍奉，柳回雪还是抗命不从。

第三次，国君终于下定决心，力排众议要恢复他的爵位，更以国士之礼聘他入朝为官。谁知道，竟还是被他以“无功不受禄”的理由拒绝了。

如此一来，连着国君在内的众人都以为，白川的柳公子，是打算终生游历于山川之间，享江湖之远，断然不会再出现在朝堂之上了。

却不料想，过了一年多，“柳回雪”这个名字竟出现在秋闱的中选名单上。

居然是为求取功名而来。

------------------------------

茶楼酒肆素来就是散播各色小道消息的地方。而当白川国的太子殿下做了“听香楼”的东家，京里这处繁华街上的清幽茶楼，就俨然成了官方八卦消息发布的场所。

秋试的结果一公布，“柳回雪”立刻成了听香楼最大的八卦话题。

围绕着他，众人谈论最多的话题，第一，仍然是柳公子传说中的美貌。

这些年里，柳回雪一直游历在外，白川见过他的人并不多。大陆的另一头倒是常常传来他的消息，但也多半是“柳回雪与同在四公子之列的华予捷手谈，一局棋下了一昼夜，柳公子终于险胜对方半目”、“西边与外族交战的战场上，决胜那日，有人曾见过柳回雪的身影，却不知道他为何而来”、“柳回雪与湖阳的红牌歌姬于江上夜游，一人弹琴一人吹箫，相聚甚欢”……这一类的消息。白川众人最津津乐道的、他的容貌，却越来越少有人提及。

于是，寥寥数语加上想象，居然就成了传说。

白川的柳回雪，就成了坊间流言里“比最美丽的女子还要清朗出尘的美男子”。

第二热门的话题，则是猜测国君最后会给他一个怎样的名次、怎样的官职。

白川国每三年一度的制举，固然是为了选拔贤能，名义上说是唯才而举、不论出身，但实际还是经常把一些闲散不紧要处的官位留给能力不足的世家子弟。而且，因为当今国君有性喜男色的癖好，中选名单里还专门为这位好色的陛下留出了位置。——比如本朝的中书舍人，就是考试而来，金殿之上，由国君御笔钦点。虽不知道中选者的才能如何，但模样都是一等一的俊俏。说起来中书舍人原本的职责是从宫内向朝堂上传递国君的诏令，但如今每日准点入宫报道，又时常逗留至深夜甚至就在宫中过夜，到底都在忙些什么，大概就只有宫里的人才知道了。

这次柳回雪中榜，坊间分配给他的官职，自然就是这个“中书舍人”。

他既然来应试，众人免不了又翻出几年前国君求而不得的旧事。纷纷打趣道，既然是“那个”柳回雪，至少中书舍人这个位置，他是坐稳了。

也确实是传闻中的“那个柳回雪”，一路顺理成章地通过秋试、春试，一路到了殿试。

春试的榜上，柳回雪排在第三名。

之后就等待下月初一的殿试，由国君亲自主持，亲笔划定三甲。

通常来说，由诸位朝中元老合议评定的名次，国君是不会轻易更改的，但这次榜中有了柳回雪的名字，自然又不一样。坊间的大多数盘口都把白川柳公子放到了头名待选。至于秦楼楚馆里那些仰慕柳回雪才名已久的女子们，言谈中更是直接把他当作了这一届新科状元。

诸般议论，沸沸扬扬，一直持续到月底。

谨致成这日得了空，在听香楼闲坐，听到的也全都是柳回雪的话题。

不由得失笑：“要是柳回雪当真以新科状元的身份接了中书舍人的官职，那可真是白川的笑话了。”中书舍人不过是个闲职，还是个声名极坏、夹缠不清的闲职。要是把白川举国上下大张旗鼓选拔|出来的最优秀人才放到这个位置，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会成为他国的笑柄。

身旁伺候的小厮听了这话，小声地问他：“那依殿下看，陛下真的会召柳公子入宫么？”

谨致城轻笑：“陛下做出的决定，哪有出人意料的时候？既然众人都猜他想把柳回雪收入后宫，那他肯定就会这么做。”

小厮呐呐地自语：“这么说……”白川这次真要闹出笑话给人看了？

“这倒未必。”举止优雅的贵公子轻轻摇了摇折扇，冬未去春未来的季节，顿时吹起一股冷风，“我原本想听听市井间的揣测，却想不到，大家感兴趣的只有柳回雪的相貌，和他与陛下的传闻。居然没一个人提及我想知道的问题——”

“柳回雪他，到底是为何而来？”

报名参加科举，是他自愿。但是以白川柳公子的盛名，无论是想出仕，还是想恢复爵位，甚至是想进入后宫，都不过是和国君一句话的事情。却偏偏要走这条最公开、最能吸引众人注意的路子，闹得举国皆知。柳回雪这次应试，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来？

------------------------------

金殿上，果然如众人所料，柳回雪顺利地取了头名。

国君的朱笔，第一笔就直接勾了他的名字，并没有一丝一毫犹豫。

张榜之后，白川都城之内，依照惯例一番热闹的吹吹打打。新登科的三甲由御道驰马出宫，接受众人的恭贺。因着柳回雪闻达于诸国的名气，御道两旁的民众远远比往年多。但是队列行过，披挂着红花彩绸的骏马上，并未见到传闻中翩翩佳公子的身影。

柳回雪被国君留在宫里，没有回来。

礼乐声中，不免夹杂了窃窃私语。看来今年的殿试果然与往常不同——猜测也罢事实也罢，到了现在若是还有谁说国君和柳回雪之间没有什么，恐怕也不会有人再相信了。

虽然迄今为止，确实还没有发生什么逾矩的事情。

殿试结束，柳回雪还未踏出第一重宫门，内侍就带来了国君的口谕。因他前些日子久居于他乡，在白川的京城里并没有一处像样的居所。因此在国君赏赐他的府邸建成之前，着他暂且在宫里歇息。“顺便，陛下也期望着柳公子您，这几天能到御前讲一讲白川之外的风土人情。陛下对于公子这些年来的际遇，可是非常之感兴趣呢。”——这就是内侍传达的原话。

柳回雪早有预料，神色淡淡地谢了恩典。

由内侍带领着，到了一处偏殿。这里虽然一直无人居住，但今天一早，国君就着人在屋里点了炉火和熏香。因此时节上严冬未过，柳回雪这时到了屋里，却并不觉得冷。床榻卧具的布置上，也能看出国君颇费了一些心思——宽大的檀木床，厚重低垂的帐幔，鸳鸯交颈的红绸被面。

内侍更加小心翼翼地服侍，着意讨好。

直到柳回雪把一切安置好，问他：“陛下可还交待了什么事么？”内侍忙满脸堆笑地答道：“不不。陛下只是吩咐要公子今夜好生歇息，等到明日御花园里的宴席上，再——”不知从哪里，献宝似地捧出一套新衣，恭恭敬敬地递上，“这是陛下赏赐公子的朝服。明日还请公子穿着这一身赴宴。”说罢就告退了。

柳回雪目送那侍官的背影消失，才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

再看那套国君赏赐的朝服，不禁哑然。

色作暗紫，描着金边。郑重其事的礼服。

若不是国君开他的玩笑……这也太惊世骇俗了。

通常而言，像柳回雪这些新取的官员，一般是首先交由白川国内领有封地的宗亲贵族挑选，选中者到属地去担任辅臣，剩下的，再酌情分配到朝中各部。也经常有受到国君赏识而直接出任地方大员的例子。总之，要等到所有人的去向都已决定，再在朝堂上颁旨，授予官位和品级。像这样不等其他人的任命公布，就先赐予柳回雪官服的事情，在白川还是第一次。

朝服是暗紫色，代表四、五品的品级，以柳回雪新科状元的身份而论，这倒不算出格。

但是前襟和袖口处，绣作腾龙之形的金色纹路，却极不寻常。

柳回雪也是宗室大家的出身，自然知道这样的花纹是白川王族的象征。除了白川出使他国的使节，在国内，就只有王室宗亲，后宫高品级的妃子，以及受特殊封赏、拥有摄政王权的重臣有资格穿着。

就连他的父亲武安公，也没有如此的权利。

如果说国君赏赐官服还可以看做是所谓“内定”的信号，但赏赐这样一件带着王族标记的朝服，还是史无前例。

出使他国，与柳回雪无关。王室宗亲，他还算不上。摄政大臣什么的更是无稽。于是，剩下唯一的着落处，就是这个“后妃”了……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国君于殿试次日，在御花园设席宴请三甲，这是白川的惯例。宴会不甚正式，于各人的穿着上，并无要求。昔日，就有身家清贫的新科状元穿一袭粗布长袍赴宴的例子。但没有明文规定，不等于柳回雪明日可以随意逾矩。

看来今年的宴席，确是与往常不同。

柳回雪不禁苦笑……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