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青天”出手,凶手能逃脱惩罚的几率,是零。
余定贤的面色此时才彻底的沉了下去,面上的肌肉抖动了几下,道:“按理来说,此事应该交由刑部,大理寺……”
不等他说完,太子妃就出言打断了他,“丞相大人一向懂得变通,既然言道唐律有云,亲友案件应该规避,那刑部尚书自来以丞相大人子侄自居,大人也从未驳斥过,还多次称其为贤侄,那此时他也属规避之列,况且此案已经证据确凿根本无需刑部查明,交由大理寺直接审理方是最好不过的了。余夫人,你说我说的对吗?”说着,笑眯眯的转向柳氏,问道。
柳氏躬身行了个礼,丝毫不顾余定贤看过来的目光,垂下头,轻声的说:“娘娘所言,自然是正确的。”
“柳氏……”老太太尖声叫道,正要破口大骂,可那个向来柔弱温驯的女人却抬起头来,目光直直的看了过来,那目光里竟满含着厉色,骇得她张开嘴,却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
“老太太。”太子妃张涵玉回首望向老太太,沉着声叫了一句,待那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的老太太怀着希冀的目光朝她望来,她才接着说道:“老太太,本宫尊称你一声老太太,是看在丞相大人为国劳心劳力的份上,可你也得记住,在本宫面前,你不过是一个一品老夫人而已,本宫问话的时候,何时轮得到你在此大呼小叫的?”那语气中,丝毫也不掩饰傲慢和鄙视。
厅里的夫人们被老太太的所作所为惊得目瞪口呆,谁都会有偏心的时候,可哪里见过偏心到如此程度的人。原本对余定贤从一而终甚微羡慕、心存好感的人,投向柳烟的目光中也只剩下同情,愚孝到这种地步的男人,谁嫁谁倒霉。
这不,太子妃娘娘刚落下话声,大孝子余定贤就不依了,这种在心爱的孙女儿被侮辱之后,只不过挣扎了一会儿,就站在了母亲一边,想着顺从自己老母帮助凶手弟弟逃脱责任的他,怎么容忍得了自己的母亲被人当着自己的面如此训斥。他将之前的恭敬完全收起,长身而立,挡在他母亲的面前,大声的吼道:“娘娘……请太子妃娘娘自重,此地是余府,此处也是我母亲所居的宅院,太子妃娘娘本是客,却如此欺主,是当我余家好欺吗?”
太子妃被他这话噎的一哽。
“余丞相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子妃娘娘乃是未来的国母,这整个大唐的地界上,她在哪里不是主?倒是余丞相以主自居,莫非竟有谋朝篡位之意?”坐在太子妃下手的晋王妃放下手中一直捧着的茶盏,捻起腰间的绣帕,擦了擦唇上本不存在的水渍,才抬起头来,看着余定贤,慢条斯理的说。
那语气平淡的仿佛是在跟人讨论天气,可那话语却让余定贤顿时腿一软,就跪了下去,额角处忍不住的冒出一股子冷汗。好一会儿过后才反应过来,俯身在地不停的磕头,悲戚道:“老臣冤枉,实是天大的冤枉啊!老臣为官数十年,得陛下看重升任丞相之位,辅佐陛下八年,日日矜矜业业,如今太子妃与晋王妃却要给臣定下此等逆天大罪,实是要叫老臣……”
他如此,仿佛真的有人要给他治一个谋逆大罪了一般。让在场的夫人们都不由皱了眉头,连太子妃都有些面怯,本来咄咄逼人的语气也稍平和了些:“丞相大人不必如此,我这二弟妹素来喜欢语出惊人的,本宫也相信丞相大人对父皇是忠心耿耿的。”又对晋王妃季氏嗔了一句:“二弟妹,还不给丞相大人道歉,你这话可真把丞相大人给吓着了。”
晋王妃一张不施粉黛却依然艳色逼人的脸上露出个茫然的神色,见太子妃不停的眨眼,才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小声的道:“丞相大人别怪,我不该随便说实话的。”
此言一出,顿时有人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太子妃的表情有些僵硬,却还能维持着有礼的微笑,看来是被晋王妃经常的语出惊人给训练了出来了。只可怜余定贤半爬起身,又跌倒在地,无比狼狈。可碍于对方的地位和心中藏着的鬼魅,他竟是不能出言反驳,那难看的面色着实让一边旁观的锦绣解气。
只是这个时候的人,竟是都当那晋王妃是个口不择言的绝色天然呆,还私底下取笑与她。却不知有时候,这种毫不掩饰的人的直觉才是真正最准确的。
在这福熙堂中,因为晋王妃两句话闹出的这个笑话,彻底的破坏了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也不知道余丞相到底是如何想通了,当太子妃再次提出请大理寺卿审理叔祖侵犯侄孙女一案时,他竟是毫不犹豫的同意了,连余老太太的寻死觅活也不管了。
易澜不愧为有史以来最为敬业的大理寺卿,报案才两刻钟,就亲自领着一列兵丁赶来余府。兵丁们从福熙堂厢房中将余定贺拖出来的时候,他依然有些醉眼朦胧,本让人看着庄重的儒服凌乱的披散在身上,露出胸口上一大片的肌肤,让夫人们纷纷挡了眼睛,退避回了正堂。
“干什么,干什么,别碰我!”余定贺仿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胳膊被两个兵丁抬着,终于让他痛得清醒了些,但方一清醒,立刻便颐指气使的吼叫道。待看清了抓住他的人身上穿着的是大理寺兵丁特有的服饰时,才惊恐的闭了嘴巴,腿也软了下去。他往日里胡闹,没少被大理寺逮住,也吃过几次亏,后来才知道要收敛一些,躲着大理寺的人,哪里想到今日在家中就会被大理寺的人给抓住了。
他慌张的抬起头来,看到兄长面色深沉,目光锐利的看过来,他身边的老母亲一脸恍然,面上还带着未来得及搽尽的泪痕,顿时神情却哀哀的看向那个一直呵护着他的老母亲,低声的祈求道:“母亲,救救儿子,让大哥救救儿子呀!大哥,大哥,我错了,下回我再不敢了。”五十几岁的人,哭泣着哀求,话语却幼稚得如同三岁稚儿犯了错时给父母求饶一般。在京中生活了三十年,他犯错和求饶的事情时常发生,早已经成了习惯,没有丝毫的窘迫,更不担心人笑话,满余府的主子下人,哪一个没有见过他如此跟丞相大人求饶。
“下回,下回,你说过多少次下回?有哪一次真的记住过不再犯,往日里你在外面胡闹也就罢了,如今竟然……竟然……”余定贤虽然习惯性的想要将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救下,可想着他干的这些事情,真是恨不得亲手打死他,可老母亲紧紧揪住他的衣袖,哀哀的祈求,他又哪里能做出什么,被逼无奈只能让大理寺的人带走他,他却还如此懵懂不知的样子,他真的不知该如何对他了。乖巧的孙女儿,余家的福星被毁了,他想到自己策划了多年的大事将会受到的影响,只强撑着才没有一头倒下去。
“贺儿醉成这个样子,不能因为那小贱人几句话,就不查不问的将罪名安在他身上啊!看他醉成这个样子,哪里做得出那样的事情,易大人可要查明真相,还我儿一个清白才是。”老太太看着儿子的醉态和惊恐得颤抖不已的双腿,终于想出来一个为他洗脱罪名的说法,忙不迭的朝儿子使着眼色,一边朝不假辞色的易澜求告。
“对,不是我,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干。”余定贺接收到母亲的眼神,又听到她如此说,颓然惊恐的眼神一亮,立即附和着否认,还使劲的挣扎着,想要摆脱那两个兵丁的控制。却不料不但没有摆脱他们的手,怀里还“哐当”一声掉落下来一支明显就是小女孩儿用的,比之寻常要小上一号的双翼蝴蝶金镶红玉簪子。
一直立在旁边没有出声的柳氏立即几步奔了上去,将簪子拾起,颤抖着手举到他面前,眼中带泪,声音微颤的厉声问道:“你既什么都没有干,那绣儿今日插戴在头上的簪子怎会在你的怀中?怎会?”
“我,我……”簪子掉出来的时候,余定贺就吓白了脸,此刻被平日里温柔和煦的嫂子如此厉声喝问,更不知该如何辩解,目光中带着乞求的看向老母亲,却见她已是坐倒在地,更是不知所措。
“哦,这是余小姐今日插戴的饰物么?”一直没有做声的易澜此刻才迈步走进,语气平静的问道。他名气响亮,人却是其貌不扬,五官普通,只那一股昂然正气,叫人一看就觉得十分值得信任。
“是的。这是今晨老身亲自插在我那孙女儿头上的。”柳氏抬起手,帕子轻轻的擦去眼角忍不住溢出的泪水,福了福身,回道。
“既如此,还请余夫人将簪子给本官作为呈堂证供,至于余小姐……”易澜回身,看了看那伏在一个婆子怀中,脑袋上还裹着纱布,静默无声的小姑娘,本来欲说出口的话,也顿下了。
柳氏将簪子递了过去,方接过话头,道:“我这孙女儿伤的不轻,且她还是个孩子,还请易大人通融通融,过堂之事,就由老身代劳了吧!”
“如此也好!”易澜点点头,同意了柳氏的请求。又朝余定贤拱了拱手,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扯出个笑容,恭敬的道:“余大人,下臣告辞了。”却不等他回答,就直了身子,挥了挥手,转身便离开了,十分的失礼。不过对于易澜而言,他还记得在离开之前给上官抱个拳,打声招呼,已经是很有礼的事情了。换做以前,他必是将余定贤当做疑犯家属对待的。
余定贤知道他的性子,也明白他在朝堂上的位置,况且这是本就是自家的丑事,哪里还顾得上与他为难。
“不要,放开我,放开我,大哥,大哥,救救我,救救我,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余定贺知道自己犯下的是什么罪,更清楚的知道自己即将要面临的后果,眼见着就要一脚踏入鬼门关,哪里敢跟着大理寺的人去,只得高声的哭求着。余定贤却无法,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握紧了拳头,挺直着脊背。
“儿啊……”老太太高声尖叫了一句,扑倒在地,往前爬了几步,身体抽搐了几下,就伏了下去。
“母亲。”余定贤大急,赶紧将她扶起来,看着她面白如纸,牙关紧咬的样子,急切的叫道:“大夫呢?快叫大夫!”
余家家主发了话,下人们即使对老太太的所作所为有了看法,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赶紧将老太太抬回房中,又有人急急的去将方才给锦绣诊治完,还未来得及离开的大夫给寻了过来。
大理寺将为恶之人带走了,帮凶老太太也被急晕了过去,本是来参加寿宴的夫人们看了一场大戏,过足了瘾,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再留下来了。就算往日里跟余府关系亲密的人家,也不敢在此时再凑过去,均纷纷留下几句关切的话,便告辞而去。余家的名声,自然也随着这些夫人的离去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锦绣年少失贞的名声,也自然是天下皆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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