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翻看着桌上材料,这都是政治处的外交官们整理出来的对缅甸大选的展望,其中,多数意见认为军方势力支持的民族团结党会获得大选的胜利,理由是缅甸近三十年来一直由军方统治,军方同意进行大选必然便有了万全的准备,绝对不会允许其他政党染指最高权力。
陆铮看着材料笑了笑,说:“分析的不错,军方肯定不会放权,但是选举结果未必如军方所愿,我倒认为,不能低估民众变革的决心,在一种固定的统治模式下时间长了,民众会感到厌烦,实则,未必换一个模式生活会更好,但是,绝大多数人会希望这种模式能有所转变,甚至无关人心向背。”
陈通达咬着烟卷吸了口烟,笑着说:“你的意思是军方会失势?”眼里,有一丝讥讽,显然觉得陆铮这个门外汉,刚刚来缅甸第二天,就大言不惭的质疑众多对缅甸极为熟悉的外交官对缅甸政局的预测,简直可以媲美纸上谈兵的那位赵将军。
陆铮摇摇头:“军方不会失势,但军方支持的民族团结党肯定会在大选中落败,而且,最大的可能是惨败。”
陈通达就呵呵笑起来,说:“你的话我有点听不明白了。”
陆铮说:“民族团结党会失败,但军方不会放权,所以我估计今年,会是缅甸政局最混乱的一年,如果我们能把握好,对于打开在缅甸的外交局面也是很有好处的。”
陈通达用力吸了两口烟,“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发回国内的报告就以你的意见为准。”话里,明显带了情绪。
陆铮笑了笑说:“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其实我觉得咱们的外交人员在分析这次大选情况时过多的站在了统治阶层,也就是站在了军方的角度看问题,如果换个角度呢,从缅甸民众的角度思考,我想,思路会更开阔一些。向国内报告不急,咱们再等等看,再多观察段时间。”
刚刚来到缅甸就推翻政治处众多外交官集体智慧得出的结论,就算事后被证明自己是对的,那也除了得罪人打击下属的积极xìng外,并没有什么好处。
何况缅甸乱局,自己不过先知先觉才能知道大选的结果,倒也不必沾沾自喜,就以为自己能强过人家这些老外交了。
“我的意见呢,你们也同处里于部沟通下,请他们尽量站在中立的角度来预测这次大选。”陆铮说着,将烟灰缸递给陈通达,又道:“以后有女同志在,咱们尽量别吸烟。”
陈通达怔了怔,自没想到陆铮年纪不大,却是多年的地方领导,他这种老于部见多了,批评起来既不显得对老同志不尊重,又明明白白给你个钉子,告诉你,谁才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
朱琼俏脸含笑,说:“主任的话很给我启迪,我也觉得,我们以前的分析太过武断了。”陆铮为公使衔政务参赞,如果不以外交人员的身份论,而是内部行政职务的话,便是政治处主任。
陈通达旁边心里暗骂,狐媚子又开始发浪,在领导面前,最会扮好人。
朱琼又笑孜孜的说:“主任,我下午要请半天假,妇女小组有活动,去嘞玛区的儿童福利院慰问。”
陆铮知道,使馆妇女小组是大使夫人牵头搞出来的小团体,其各种慰问募捐活动同样是外交工作的一部分。
陆铮笑着点点头,想了想说:“这样,这次活动我认捐一千美金,回头把你们妇女小组的账户给我,我把钱转过去。”
朱琼怔了怔,自想不到这位年轻外交官出手这般大方。
陈通达也有些错愕,吸了两口烟,掐灭烟蒂。
仰光的几条华人街区大概聚集了十几万华侨,到了下午四点后,华人街小摊林立,各种国内小吃应有尽有,火锅、馄饨、饺子、烤串等等,此外,还有融合了缅印特sè的一些食物,如缅式nǎi茶、咖喱角沙拉等等。
来到仰光,陆铮自然要来华人街区转一转,何况他分管领事部,除了办理缅人赴中国签证、维护在缅华人的利益外,对于入了缅籍的华侨,也有协助其与国内亲友联系之责。
实则华侨在缅甸曾经特别强势,但二十八年前缅甸奈温军人集团政变上台后,缅甸华人地位迅速衰落,华人学校、华文报纸全部被抄没,虽然,后来奈温集团推动国有化,没收所有私人企业使得缅甸经济崩溃,其政权倒台,但华人群体的谨小慎微却没有变,多埋头生活,对政治再不关心,便是在商界取得多么瞩目的成就,却从不提出政治诉求,而且,华人团体组成了各种地域xìng商会,有自己的生意圈子和生活圈子,可以说,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群体,同缅甸主流社会完全隔绝。
陆铮来的是华人街比较有名一家甜水铺,这家店铺的老板也是陆铮现在司机阿旺的父亲,阿旺的爷爷是民国时候下南洋的华侨,现今已经过世,不过阿旺家仍保留着华人生活传统,不管是衣饰打扮还是家俐装修,都是地地道道的华人风格,甚至仍遵循爷爷在的时候的训丨诫,在家里只能说华语,不许说缅甸话。
阿旺今年二十六七岁,黑黑壮壮的,人很憨厚,最喜欢跟在杜小虎身后转悠,听杜小虎给他讲战斗故事,如果接触时间不长,很难相信他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父亲,承担着极重的养家压力。
阿旺家的甜水铺虽然出名,但也只是在小圈子里比较有名气,做街坊生意而已,小店不大,外面搭着棚,桌椅都很破旧,跟着陆铮来的朱琼可就不由得微皱秀眉,若不是陆铮在旁,只怕她就要捏起鼻子了,这种路边摊,白送她吃只怕她也嫌不卫生。
今天陆铮出门遇到她,说自己和虎子去喝甜汤,司机阿旺家的铺子,口碑很好,朱琼就提议一起来,大概她怎么也没想到,陆铮会来这么一个铺子吃东西。
得陆铮吩咐,阿旺也没说陆铮的具体身份,只说是使馆的领导,饶是如此,阿旺父母热情万分,陆铮几人要的绿豆沙明显加了料。
阿旺将绿豆沙捧给陆铮,恭恭敬敬道:“先生,您尝尝,祛暑的,如果您觉得味道淡,里面有炼rǔ,我给您加。”
陆铮笑道:“这个太甜就没意思了。”拿起调羹舀了一小勺,放嘴里舔了舔,香甜中又有些冰寒,点点头,说:“味道不错。”
阿旺一直期待的表情才松弛下来,憨憨说:“您喜欢就好。”
阿旺一家在仰光的华人中应该属于中下阶层,尤其是阿旺,少年成亲,更望子成龙,把年纪大的长子送去了滇边的民族学校,抚养子女压力大,能找到使馆这份工作不容易,自然也害怕失去这份工作,那样的话,少了这笔不错的收入,他的家庭财政很快就会入不敷出。
朱琼见陆铮说好喝,便只好拿起调羹,小口品尝。
陆铮看着表,对虎子使了个眼sè,虎子便起身,和阿旺、朱琼打了个招呼走了出去,很快,便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看不到身影。
朱琼奇道:“虎子于嘛去了?”她听陆铮这样称呼杜小虎,便跟着学,对此,杜小虎也没有办法。
陆铮笑道:“他去接人,约好在街口的街牌下见的。”
朱琼哦了一声,旋即指着街道中,诧异的说:“不会是接老陈?”
却见人流中,走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使馆一等秘书、政治处副主任陈通达,也就是朱琼的眼中钉。
陆铮心里苦笑,这倒好,凑够一桌麻将了,本来是想和人在隐蔽地点见个面,结果处里两大金刚都来了。不过,也无所谓,不太惹缅甸人注意就是。
听朱琼的话,阿旺在旁边解释:“陈主任很照顾我们生意,经常来喝甜汤
陈通达见到陆铮和朱琼,微微错愕,但总不能就坐到一边去,还是走过来打招呼:“主任在呢,小朱主任也在。”
朱琼笑着说:“陈主任,我说你气sè越来越好呢,原来是有秘密武器,早也不告诉我。”
陈通达不冷不热的说:“您身娇肉贵的,哪能喝得了路边摊。”又问陆铮:“主任这有位子?”见陆铮点头,便也坐在了这桌。
陆铮喝着绿豆沙,问起阿旺店铺的收入,才知道军zhèng fǔ对华人街商铺,所收各种税款更为繁多,而且,水电等供应,也很不及时,经常说断电就断电。
正说话呢,就听里面熬炼rǔ的机器轰鸣声戛然而止,阿旺就叹口气,说:“又停电了。”
陆铮微微蹙眉,虽然知道缅甸一向民族资本严重匮乏,现今政权已经不在经济上明目张胆压制华人,所以缅甸华商再度崛起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华人在缅甸的地位实在不容乐观,因为根据前军人政权通过的《缅甸公民法》,华侨在缅甸属于归化公民,而只有纯土著血统的公民,才是真正的缅甸公民、正统公民,才拥有百分之百的公民权。
现在当权的军zhèng fǔ虽然不再迫害缅甸华人,却没有废除这部《缅甸公民法》,这也使得在缅甸的华人一直在参政上没有太多权力。
或许,是因为缅甸人懒惰,华人jīng明而勤劳,总是能快速积累起财富,所以缅甸主体民族一直对华人有所防范,其jīng英阶层和既得利益基层担心,如果给华人百分百的公民待遇,只怕若于年后,缅甸会变成华人占统治地位的社
对缅甸人的担心陆铮能理解,但同样是缅甸籍公民,华人这种所谓归化公民便要承担更高的税负,却也不能不令人感到郁结。
看阿旺进去忙活,陆铮喝着绿豆沙,说:“咱们虽然外交有五项原则,没有欺负小国的习惯,但对强权统治下的侨胞,我们默不吭声,心里总不是滋味
新中国成立后,因为不承认双重国籍,分布在南洋的数百上千万华侨纷纷加入了其居住国,而因为新中国输出红sè革命,令多个国家出现了严重的排华事件,但改革开放和结束对外输出红sè革命以来,尤其这两年,共和国外交好似又走进了另一个拐点,对境外华侨的遭遇不闻不问,一概以不于涉别国内政原则处理。
陈通达听陆铮的话,笑着说:“咱们外交工作,不能是热血爱国青年,一切都要从大局出发,就说在缅甸的华人,我们怎么帮?如果直接介入抨击缅甸zhèng fǔ的政策,只会给他们的处境带来更多的不利,您说是不是?”显然觉得,陆铮这个毛头小子和国内空谈爱国的小青年没什么区别,幼稚的可爱。
陆铮就是一笑,说:“总有办法的,咱们做外交工作,不就是要变不可能为可能吗?老祖宗的外交智慧,我们不能丢。”
陈通达摇摇头,没说话,自觉得陆铮太年轻太幼稚,浑不知道陆铮话语,从来都是有的放矢。
朱琼听着两人争论,一直没吱声,突然就笑着说:“虎子回来了,咦,看看虎子身边,那女的挺漂亮呢,好像美国电影明星梦露,看看,挺有意思的,要不说,还以为她是虎子的朋友呢,一直在虎子身边走。”
陆铮笑了笑,说:“卡洛琳是我朋友。”说着话,已经站起身迎上去打招呼。
走在虎子身边一袭黑sè吊带裙艳光四shè的迷人金发女郎正是卡洛琳,见到陆铮,她难掩思念之情,亲热的和陆铮拥抱贴面。
朱琼和陈通达都看呆了,好一会儿,朱琼笑着说:“咱们这位陆主任,越来越不可思议了,是不是?”
陆铮没有去接卡洛琳是因为使馆的车开去国际机场太过扎眼,所以早同卡洛琳约好来华人街,路牌下见。
跟在卡洛琳身边的,是一位健硕的黑人女孩,看来,是卡洛琳的保镖,来缅甸,又是美貌的西方女郎,单身的话委实不令人放心。
见陆铮和卡洛琳神态亲密的走过来,朱琼就站起身,笑吟吟对陆铮说:“主任,我还有工作,回使馆了。”陈通达绿豆沙还没有喝完,但也跟着站起告辞。
陆铮微微颔首。
给卡洛琳要了一份冰糖炖雪梨,陆铮微笑看着卡洛琳,这段时间,卡洛琳在自己的投资公司如鱼得水,其负责的东方投资公司控股的明珠酒店集团已经整合完毕,各项业务蒸蒸rì上。
在这段时间,卡洛琳又按照自己的吩咐,开始同缅玛公司接触,探讨与其合作在缅甸投资项目的可行xìng。
所谓缅玛公司,便是缅甸军zhèng fǔ控制组建的缅甸经济控股公司,虽然刚刚成立不久,但却俨然已经是掌握缅甸国家经济命脉的垄断企业,想在缅甸投资获得丰厚回报,不同缅玛公司打交道几乎不可能。
实则缅甸作为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之一,政局又不稳定,又哪里能吸引来投资?便是同缅玛公司合作,拿到些项目或者特许经营,便是获得矿山开采权,这点利润陆铮自不会看在眼里,凭借着对世界经济发展的认识和商业头脑,同样的资本,投注在哪里只怕都比在缅甸获得的收益高。
而且这个垄断缅甸经济的缅玛公司,军方投注的资本也不过五千万美元,如此可见缅甸国家经济之弱。
陆铮要卡洛琳同缅玛公司接触,不过是想从另一个渠道了解缅甸军方政要,如此,他们的形象xìng格才会更为真实。
“怎么样?和军方的人物也有了接触,有没有什么特别印象深刻的人?”陆铮一边问,一边帮卡洛琳盛甜汤,心里一哂,自己好像越来越会哄女孩子了
卡洛琳笑孜孜接过汤碗,说:“有个奈山将军,很贪婪,中间人私下暗示咱们同缅玛公司接触的公司代表怀特,奈山将军需要一笔大约十万美金的资助,如果他的要求能得到满足,他就会促成咱们同缅玛公司的合作,甚至答应,可以给咱们几座翡翠矿山的开采权。”
陆铮微微一怔,奈山将军,可不刚刚率团访问běi jīng来着么?自己同他接触挺多,还陪他游览了长城,在自己面前,一直表现的很有修养,而且,对国际时事对缅甸的社会矛盾都很有见地,却不想,摘下面具后,也不过如此。
陆铮笑了笑,说:“奈山是缅甸军政权的第三号人物,是位实力派,你说的中间人,不会假借他的名义敛财?”
卡洛琳说道:“这点我们确认过了,中间人传达的确实是他本人的意愿。
陆铮琢磨了下,说:“那就给他,十万美金而已。”
卡洛琳微微颔首,她不知道为什么陆铮执意要同缅甸人打交道,不管怎么看,来缅甸投资的收益也远远不如投资在其他地区,所以她也曾经提出反对意见,这是她作为投资公司董事会成员的职责,她要对公司每一笔资金的使用负责,要向陆铮这个基金拥有者阐述清楚每笔投资的利弊。而当陆铮听过各种风险评估仍然执意要这么做的时候,她便开始不折不扣的执行陆铮的命令,力争使这笔投资能得到最佳的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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