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回:周勃郊迎渭桥北刘恒即位汉朝兴
却说代王刘恒乃薄夫人所生。薄夫人之父乃吴人,秦时,故魏王宗女魏媪与其父私通,生薄夫人,为魏王魏豹之妾。许负相薄夫人,说其当生天子,魏豹大喜,以为是言自己,遂举兵反汉。高祖使韩信征魏,曹参等虏魏豹而归,以其国为郡。魏豹为取悦高祖,献薄夫人,却岁余不为高祖所幸。薄夫人先时与诸姬如管夫人、赵子儿相善,有先贵而不忘之约。已而管夫人、赵子儿先幸于高祖,常以此为笑柄。汉王四年,高祖居成皋灵台,由此二女侍奉。高祖偶闻所语,心凄然而怜之,遂招薄夫人至。薄夫人喜道:“昨夜妾梦龙据于胸。”高祖道:“此乃贵征也,吾为汝成之。”遂同宿,因而有身,岁中生刘恒,八岁时立为代王。自薄夫人有子,高祖因宠戚夫人之故,见薄夫人甚稀,遂随刘恒同赴代就国。及高祖崩,后宫多为吕太后所害,独薄夫人幸而得免。
刘恒平日极孝。薄夫人常病,曾三年不能下床离榻。刘恒侍母,目不交睫,衣不解带,凡有汤药,必亲口尝试,方与母饮,因而得愈。刘恒故以仁孝闻于天下。后人有诗赞道:“仁孝临天下,巍巍冠百王。莫庭事贤母,汤药必亲尝。”
却说丞相陈平、太尉周勃诛杀诸吕之事传到代国晋阳,代王刘恒招左右聚会,询问吉凶。文武官吏,各言所见,有言喜者,有言悲者。正议间,有使者自关中来,呈上密书,乃是太尉周勃等朝中大臣,欲迎刘恒入主关中。刘恒阅书已毕,便问群臣意见。郎中令张武奏道:“汉大臣大多是故高皇时大将,善习兵事,胸多谋诈,其心非甘永为臣下,特畏高帝、吕太后之威耳。今已诛诸吕,新喋血京师,此以迎大王为名,实不可信也。愿大王称疾勿往,以观其变。”众臣闻之,大多附合称是。忽一人出班道:“郎中令此言却不尽然!以臣之见,大王不去,天下难安也。”众人视之,乃中尉宋昌,故楚卿子冠军宋义之孙也。刘恒遂问道:“宋公之见如何?”宋昌出班进言道:“群臣之议皆非也。以臣之愚意,大王入主关中,有此下三便也:先时秦失其政,诸侯豪杰并起,人人自以为可得天下之人,海内以万数计。然最终登天子之位者,乃刘氏也,故天下豪杰,已绝称雄天下之望,此一便矣;高皇封王子弟,地如犬牙相制,各处诸侯不能独盛,此所谓汉室固若盘石也,天下服其强,甘心俯首,此二便矣;汉初兴时,除秦苛政,约法令,施德惠,人人自安,基业不可动摇,此三便矣。即便以吕太后之严,立诸吕为三王,擅权**,然而太尉以持一节入北军,振臂一声,士皆左袒,为刘氏而叛诸吕,终以灭之。此乃天授,非人力也。今大臣虽欲为变,百姓不为使,其党如何能专一乎?方今朝中内有朱虚侯、东牟侯之亲,外畏吴、楚、淮南、琅邪、齐、代之强,群臣如何敢有异心?而高皇之子独有淮南王与大王,大王又年长,贤圣仁孝,闻于天下,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此众望所归,望大王勿疑也。”刘恒闻言暗喜,尚不敢擅动,乃道:“待我问明王太后,再定行止。”遂令文武散去,自入后宫来问薄太后。
薄太后闻刘恒之言,亦不敢轻言行止,乃道:“此乃天下大事,非我等妇人能定也。汝乃七尺男儿,当自行决之。”刘恒犹不能定,招卜人占卦。卜人入宫,卜之龟甲,其卦兆得大横。卜人道:“大横乃变更之征,兆大王将为天王,如夏启之袭夏,光大先圣之基也。”刘恒道:“寡人固已为王矣,又何复为王?”卜人道:“此王非彼王也,乃天王也。所谓天王者,乃天子也。”刘恒尚在犹豫。其舅薄昭道:“大王勿忧,吾愿以身先往关中见绛侯,若果如其言,大王再行不迟。”刘恒然之,随即遣行。
薄昭入到长安,来见周勃道:“太尉以身诛国贼,功盖世间,故代王先使下臣,具道皇子感激之意。然今天下,可立者甚众,如齐、楚、吴、淮阳诸王,或高皇兄弟、或高皇子侄,为何独奉吾之代王?”周勃坦然道:“当今天下为诸吕所乱,支离破碎,宗庙待兴。当世之势,立庸者易废,立贤者则兴。代王明理豁达,仁孝宽厚,世之真主也。况高皇所见之子,以代王最长,从民顺天,审时度势,皆当进位为帝,以复兴汉室,光大祖上之基业。”薄昭问道:“朝中诸臣,皆如足下一心乎?”周勃遂唤丞相陈平、后将军陈武、淮阳王相张苍、中大夫陈涓等至,各自歃血,誓言非代王不可为帝。薄昭见众人心诚,乃归中都,还报刘恒道:“众臣可信矣,无可疑者。”刘恒大喜,笑谓宋昌道:“果如公言。”
主意已定,刘恒命宋昌为参乘,引着薄昭、张武等人,一共六乘,并往长安而来。行至高陵,宋昌道:“请大王止步,容臣先入城观之。”刘恒然之,扎住车马,令宋昌先往。宋昌行至渭桥,朝中众臣自丞相以下,闻代王驾到,皆在桥北相迎。见宋昌到,周勃当先答礼,问宋昌道:“代王可至?”宋昌见诸人皆朝服官帽,并无兵器,心中亦安,乃道:“公等且候着,代王即至也。”言毕,转辕还报。刘恒听后心喜,遂乘车驰至渭桥。群臣望见车杖,皆拜谒称臣。刘恒视之,乃太尉绛侯周勃、左丞相曲逆侯陈平、右丞相辟阳侯审食其、后将军棘蒲侯陈武、淮阳王相北平侯张苍、御使大夫平阳侯曹窋、符节使襄平侯纪通、中正上邳侯刘郢、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典客刘谒、博阳侯陈濞、河阳侯陈涓等五十余人。刘恒乃下车拜还其礼道:“公等皆社稷之臣,小王受不得如此大礼。”群臣三拜而起,宋昌亦扶刘恒起身。太尉周勃进道:“请大王摒退左右,臣有要事,需独与大王而言。”宋昌朗声道:“太尉若言公事,请公然言之;若言私事,王者不受私言。”周勃回身与陈平议道:“奉立之事,早晚必宣扬天下,何必隐讳,不如即将天子玺符呈上,就此拜代王为帝。”陈平及众臣并无异意。周勃乃捧定玺符,跪于车前奏道:“当今皇帝,非刘氏之后也,不能受群臣之拜。今请陛上受玺符登基,进为大汉皇帝。”群臣皆下拜。刘恒谢道:“如今耳目参杂,且至代国邸宫再议之。”周勃再三相劝,刘恒只是不从。周勃只得收回玺符,接着刘恒一行入城。后徐钧有诗叹道:“功成无罪付廷平,借援东朝始得生。若使当时逢吕后,诛夷又是一韩彭。”
刘恒入住代邸,群臣相从而至,皆拜而复请。周勃拜道:“刘弘等皆非惠帝亲子,不当祀奉宗庙。臣请问阴安侯丘夫人(高祖长兄刘伯妻)、顷王后何夫人(高祖二兄刘仲妻),此大王伯母也;琅邪王刘泽,此刘氏最长者也;及宗至、大臣、列侯、官吏二千石以上者,皆道:‘大王乃高皇之子,宜为高皇之嗣。’愿大王即天子之位。”刘恒道:“奉高皇宗庙,重事也。寡人不佞,不足以称宗庙。今楚王乃寡人叔父,最尊,更宜与诸公为计,寡人不敢当之。”群臣皆伏固请。刘恒往西乡之臣三让,往东乡之臣二让。右丞相陈平道:“臣等之举,非敢轻率,乃伏计已久矣。以大王奉高帝宗庙最宜称,虽天下诸侯万民亦以为宜。故臣等为宗庙社稷为计,不敢妄忽。愿大王幸听臣等之请。臣等谨奉天子玺符再拜上。”刘恒推辞不过,乃道:“既宗室之将、相、王、列侯皆以为非寡人莫宜,寡人不敢辞!”遂应之。群臣大喜,乃奉上玺符,与新帝更衣,群臣依礼参拜,是为汉文帝也。后刘子翚有诗道:“此郎守节固堪论,汉玺飘飘亦仅存。周勃取将迎代邸,霍光持去授皇孙。”
周勃等见事已济,使人请老臣夏侯婴来迎文帝。夏侯婴为太仆,常赐奉皇帝左右,周勃等暗立文帝之事,平日自是不敢与其相通,及群臣告文帝新立之事。夏侯婴道:“高皇亲子即位,乃天下大幸也。今少帝伪子,早欲去之。”遂入代邸来拜见文帝。讲礼已毕,周勃谓夏侯婴道:“皇帝新立,当入居未央宫。然少帝尚在,请太仆亲往清之。”夏侯婴欣然应命。方欲去时,东牟侯刘兴居请道:“诛吕氏,吾无甚功绩,请得命除宫。”周勃许之,刘兴居遂与夏侯婴同去。周勃与群臣奉文帝銮驾预备起行。
却说夏侯婴、刘兴居一老一少,引着五百甲士直入未央宫。执戟见是太仆,自然未加阻拦。二人至少帝寝宫,夏侯婴令甲士持械居外,自与刘兴居带剑入宫。少帝刘弘见之大惊,乃问何事。夏侯婴道:“足下非刘氏,不当立为天下之主。”两边近卫闻之,皆拨剑在手,宫外待卫亦手执戈戟,欲入宫来保圣驾。夏侯婴亦不拨剑,转出宫门与众人道:“今吕氏已除,大臣已新立代王为帝。今此子乃吕氏羽翼,非惠帝亲子也。众等常居宫中,岂能不知。”言毕,举手示意众人弃兵离去。众人闻之,散去大半。尚有数人,持戟站立,迟疑不定。时宫中宦者乘隙往报张释,张释已得大臣之告,急入府谓余者道:“新帝已立,太仆清宫,汝等且去。”待卫闻大谒者所言,自是相信,悉数去了。夏侯婴招车仗至,请少帝登车。少帝坐于车中,颤栗问道:“太仆欲将我安置何处?”夏侯婴道:“出宫就舍而已。”乃令部下奉车而出,安置于少府府内使自留守在宫中,使刘兴居往代邸迎奉天子法驾。
刘兴居返来报周勃道:“宫中已谨除。”周勃乃拜请文帝入宫。时天色将暗,文帝移步登车,一行三十六乘(三十六乘为法驾),直往未央宫而来。周勃招呼人马,随后护驾。文帝车仗先至,时皇宫侍卫换班,有十数谒者方至,不知何事,乃持戟护住端门,谓文帝道:“天子在也,足下为何者而入?”文帝惊疑,急令人飞告周勃。周勃已闻,催马奔来,厉声喝道:“少帝非刘氏,已为群臣所废,此乃皇帝也!汝等速避,休要扰了圣驾。”谒者见到太尉,自知唐突,皆弃械而去。周勃下马拜于法驾前道:“卫士不知事,故惊圣驾,臣该万死。”文帝道:“太尉请起,此非公之罪也。”周勃三拜起身,即奉文帝即住未央宫。天色已晚,文帝乃拜宋昌为卫将军,镇抚南北军;以张武为郎中令,行殿中。既毕,掌灯设朝,还坐前殿,群臣皆至阶下候旨。于是文帝连夜下诏书道:“前者诸吕用事擅权,谋为大逆,欲以危刘氏宗庙,赖将、相、列侯、宗室大臣诛之,皆伏其罪。朕初即位,其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女子百户牛酒,大饮五日。”群臣三呼万岁,通宵欢宴。
当夜,有司分部诛灭梁王刘太、淮阳王刘武、常山王刘朝及少帝刘弘于宫邸。独留张氏皇后,废其名号,幽居北宫。
文帝元年十月庚戌日,文帝感琅邪王刘泽之恩,乃降诏道:“琅邪地狭,故齐之地也,何示公之显赫。今既除吕氏,燕地千里,堪以王之。”乃徙刘泽立为燕王。辛亥日,文帝正式即皇帝之位,拜谒高祖之庙已毕,大封群臣:以右丞相陈平徙为左丞相,太尉周勃为右丞相,大将军灌婴为太尉,余者亦拟功定爵。诸吕所夺齐、楚故地,皆复与之。文帝降诏道:“吕产自置为相国,吕禄为上将军,擅矫遣灌婴将军率兵击齐,欲代刘氏。灌婴留荥阳不击,与诸侯合谋以诛吕氏。吕产欲为不善,丞相陈平与太尉周勃谋夺吕产等军,朱虚侯刘章首先捕吕产等,太尉身率襄平侯纪通持节承诏入北军,典客刘揭身夺赵王吕禄印,皆营立大功。益封太尉周勃万户,赐金五千斤;增丞相陈平、将军灌婴食邑各三千户,金二千斤。朱虚侯刘章、襄平侯纪通、东牟侯刘兴居邑各二千户,金千斤。封典客刘揭为阳信侯,赐金千斤。”壬子日,遣车骑将军薄昭迎皇太后于代;封将军薄昭为轵侯。
自文帝即位,仁善贤德,宽以待民,汉至此益强。文帝在位二十三年崩,其子刘启即位为景帝,天下复盛,史称文景之治。汉遂大兴,基业四百年也。
绛侯周勃,文帝元年本得封左丞相,自知才能不如陈平,让之第一。陈平卒后,复任丞相。约居年余,文帝惧其功高,免其相位,使之就国,汉文帝十一年卒,谥为武侯。后吴王刘濞连七国作乱,其子周亚夫为条侯,率兵破之,此为许负所说之父子将也。
曲逆侯陈平任丞相,文帝二年卒,谥为献侯。始陈平道:“我多阴谋,是道家所禁。我后世若为废,终不能复起,因我多诡计而遣祸也。”后三世,其孙陈何强略人妻,罪死,其国亦除。
颖阴侯灌婴为太尉,文帝三年,代周勃为丞相,罢太尉官。是岁,匈奴大入北地,以丞相引军八万击之,大胜。济北王刘兴居趁乱谋反,文帝令罢北兵,还兵太原。后岁余,以丞相卒,谥为懿侯。
汝阴侯滕公夏侯婴复为文帝太仆,文帝八年卒,谥为文侯。
棘蒲侯陈武汉文帝元年为大将军,文帝三年,济北王刘兴居反,陈武为将破之。十六年卒。子随吴王刘濞反,不得置侯。
刘章、刘兴居诛诸吕功大,群臣请立刘章为赵王、刘兴居为梁王。然文帝闻二人之初欲立齐王,故黜其功,不封王。次年割齐二郡王之。刘章为城阳王,自以失职夺功,心甚怏怏,岁余,自刎而死。同年,刘兴居为济北王,趁文帝伐匈奴,起兵谋反。文帝使陈武为将军击破,遂自杀。
后人有古风一篇,单道这楚汉纷争之事,其诗道:“秦皇纵马并关东,攘胡驱夷开榆中。焚书坑儒筑边塞,临死还建阿房宫。陈王振臂泽乡里,四海呼应势隆隆。先取河南后取赵,直将周文入关中。赵高用权秦事危,徒有少府赤胆忠。戏下一战大势转,陈王六月去匆匆。项氏继事举吴中,挥军北上会沛公。二楚赵魏齐韩燕,纷纷起事闹峥嵘。章邯逞威征南北,斩杀项梁在山东。怀王兵败心惶恐,急弃盱眙王徐彭。诸侯受挫威风减,孤身歇王避城中。巨鹿救赵十余路,唯有项籍是英雄。破釜沉舟吞天志,独拒强敌显威风。九却精兵渡三户,少府无奈卸刀锋。更有豪杰出沛丰,独身入关秦祀终。封宫闭室约士卒,约法三章民心从。项氏入关驻鸿门,欲杀隆准独关中。项伯解难是无理,鸿门扶危张樊功。咸阳一火烧三月,猴沐衣冠妄称雄。大王诸侯自为伯,弑杀故主在江中。沛公失志王巴蜀,跨下之将为股肱。暗渡陈仓纵奇计,百日之内遂亡雍。出关略定河南地,鹰扬中原争楚锋。乌合羸兵五十六,仁义当先实意庸。项氏方征齐北海,口夜回程如疾风。睢水一战朽兵散,抛女弃子如山崩。幸有留侯筹妙策,南连英布用韩彭。三失荥阳险丧志,却喜项氏遂范公。淮阴智勇今古罕,取赵征代略河东。郦生虽下七十二,身死异地万事空。项羽轻狂终自报,众背亲离意志松。陈平周殷钟离昧,尽为二臣归汉荣。更有彭越中骚扰,转战三年国府空。虽遗壮志英气短,结约鸿沟还太公。解甲放马欲归去,养虎为患不能容。固陵顽抗是余勇,韩彭一至力难从。垓下鏖战亲兵散,自言无颜归江东。斩将夺旗原无益,空将身首献马童。汉王班师自称帝,纷纷扰扰难重重。燕王反毕韩王反,韩王反后是蛮戎。白登被困七日冻,归来方知娄敬忠。陈豨反代虽为患,还有淮阴应关中。心力憔悴奔南北,留得悍妻坐家中。老臣献计诛韩信,喜得吕氏除彭仲。传醢千里虽意纵,复使黥布反吴中。英雄年迈虽有志,却归乡里唱大风。幸喜番君除顽敌,落得遗伤折真龙。虽刑白马传夙愿,背约却是白发童。妇人称制整三五,国母竟与宰相通。鸩杀赵王难泄恨,当权积怨作人彘。大王诸吕意骄恣,假子为帝古无踪。天虽有报终恨晚,几家忠臣家室空。齐王当先发难起,灌侯受命兵不东。二吕临难不成事,自解将符双手空。陈平周勃逊朱虚,俗世沉浮实中庸。刘恒母子虽薄命,苦尽甘来终成功。”
楚汉英烈传自此终。
刘洪胜1995至2008年作于湖南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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