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丈山,贺国东部观州西平县境内的一处丘陵状山脉,山势不高,但起伏绵延甚广。在群山环绕之中,坐落着数个小村庄,坡上村便是其中之一。
整个观州,都位于贺国偏鄙落后之处,西平县又是观州中贫瘠之县,而百丈山环绕的这几个村落,更是偏远落后,土地贫瘠,生活穷苦,一向与世隔绝,若不是每年的稻熟季节,县衙的胥吏都要照例下来催缴租税,都会让人遗忘了在这群山之中,还有这些村落的存在。
江齐,坡上村一个普普通通的乡村小童,今年十岁,此刻正牵着一头自家的大水牛,站在山坡上放牛。
江齐是一个普通的放牛娃,放在人堆里绝对让人认不出来,比起一般的乡村儿童来,更是多了些沉闷木讷。但江齐又不普通,在他平凡木讷的外表下,却有着一颗躁动不安分的心,这跟其他村子里的顽童很是不同。
江齐的不安分,体现在他的好奇上。从小他就是一个很爱发问,对这世界充满好奇的人,常常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往往让大人们都答不上来。比如太阳为什么每天都是从东边出来,从西边落下,天为什么要刮风,下雨,打雷,为什么天上的月亮,星星不从天上掉下来,等等。
这样的问题,就是城里的那些饱读诗书的硕士老儒也不见得能够答上来,更别说坡上村这些见闻闭塞,斗大字不识半个的村民了。往往这个时候,被难住的大人们就会恼羞成怒,骂江齐吃饱了撑的,不守安分,竟琢磨些不知所谓的事。
经过大人们不知多少次的数落责骂之后,从小活泼好动的好奇儿童,也就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了,那些稀奇古怪的发问也渐渐少了。不是他变得不好奇了,而是他也慢慢发觉,自己的这些问题,大人们也都答不上来,问了也是白问。
江齐最经典的一个问题就是:百丈山外面是什么?有人会告诉他,百丈山外面还是山。那山外面又是什么?山外面是西平县城。县城外面是什么?县城外面还是山。那山外面又是什么?山外面是观州府城。那观州府城外面又是什么?观州府城外面还是山。那山外面又是什么?山外面有贺国的都城贺城。那贺城外面又是什么?贺城外面还是山。那山外面又是什么?山外面是渭国。渭国外面又是什么?渭国外面还是山。那山外面又是什么?山外面是大海。那大海又是什么东西?大海,大海就是无边无际的水,一眼看不到边。那大海外面又是什么?大海外面,当然还是大海,你这小孩,怎么这么多问题,吃饱了撑的是不!
大海也只是村子里的人听来的,要说亲眼见过那是一个没有,要他们回答大海那边是什么,那不是难为他们吗,也难怪这时候他们要恼羞成怒了。
就这样,江齐很小就被村子里的大人视为不安分守己的人。而江齐小小的心灵里,确实也是如此,他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渴望见识外面的世界,不愿意像村子里的大多数人一样,祖祖辈辈都窝在这百丈山数百里的山沟里,一辈子就是百里外的县城也没到过几次,更别提离县城更远的那些地方了。
可是江齐现在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即使他很想见识外面的花花世界,又如何能够做到呢。所以他现在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待在坡上村,继续放他的牛。
夕阳西下,江齐牵着自家那头大水牛,踏着满山的夕阳,开始一步一步往家里走。进入村口,来到自家门前的时候,见到自己的两个弟弟妹妹正美滋滋的在院前玩耍,一边跳着一边拍着手,嘴里似是咀嚼着什么东西,状甚欢愉。
江齐在家中排行第五,上面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三个姐姐都已经嫁到外乡去了,哥哥今年二十,尚在家中,正是家中的壮劳力。而两个弟弟妹妹一个八岁,一个五岁,还都是懵懂无邪的小孩童。
“五哥,五哥!”见到江齐回来,两个弟弟妹妹都欢快的迎了上来,拉住江齐的胳膊撒欢。江齐摸了摸两人的脑袋,也是心下欢喜。
“五哥,三表舅来了,还给了我们糖子吃呢。”弟弟一脸的骄傲,一边说着,一边还吐出口中的糖子,放在舌尖上,让江齐看。
“三表舅来了!”江齐听得这个消息,心下也是一阵意外。说起来江齐的这个三表舅,在这一大家子亲戚中,也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在外面一个县城大酒楼当掌柜,这在祖祖辈辈都跟土疙瘩打交道的村民来说,就是一个了不得的见过世面的大人物。
江齐把水牛牵到后面院子系好,然后便往前面屋子里走去。走在路上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有着几许忐忑不安,仿佛是要去见什么大人物一般。
说起来江齐这三表舅对江齐很不错,在后一辈子侄中最是喜欢江齐,江齐的这个名字,便是他给取的。江齐还记得,小时候自己也曾缠着这位三表舅,问过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那三表舅不仅不像村子里的人一样怪罪,反而不住哈哈大笑,称赞自己有出息。
可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江齐记得,上次这位三表舅来家里,已经是四年多前的事情。隔了这许多年不见,长大了的江齐这这位表舅也多了些生疏陌生之感。
江齐迈进堂屋大厅的时候,一眼便看见自己爹妈正陪着一个穿着锦绣绸衫的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说着话,从面目上看,江齐依稀记得,这人便是自己的三表舅韩川。自己的哥哥也一片拘谨憨厚的陪坐在那里。
见到江齐进来,江母慈爱的一招手,道:“老五,快过来,见过你三表舅,还记得你三表舅不?”
江齐怯怯的走了过去,抬头看了一眼座上的三表舅,又低下头去,低声唤了声“三表舅”,就不说话了。
韩川见了哈哈大笑,摸着江齐的小脑袋,道:“几年不见,小娃子长大了,长高了,好,好。”
江母在一边见了,佯怪道:“这孩子,表舅不来的时候,老是念叨,如今表舅来了,反倒没了话儿!跟你表舅生份了是不?”
江齐听了有些暗闷,心道:表舅不来的时候,我怎么就念叨了?
韩川笑道:“不妨,不妨,小齐这孩子,我从小就喜欢。我看咱们这一大家子的小辈中,也就小齐会最有出息了。”
江母听了这话,乐的合不上了嘴,可是口中还是道:“一个庄稼娃儿,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能有什么出息,他三表舅你也甭抬举了他。”
“小齐,看看表舅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韩川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玩意来,放到了旁边的茶几上。
这是一个小丑模样的小木偶,只见韩川伸手在小丑木偶身上一点,也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原本呆立不动的小丑木偶便手舞足蹈,耍起了手中的棍棒来,还不时的翻腾跳跃,口中发出喝喝的声音,十分有趣。
江齐见了,心下喜欢,一下便把这个小丑木偶抓过握在手中,口中道:“谢谢三表舅!”
韩川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吃过晚饭,江齐就被父母唤去自己的屋子睡觉。半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隐隐约约见到外面堂屋还亮着灯火,自己的父母似乎还在争吵着什么,话语中似乎还提及到了自己。
江齐人还小不太懂事,又睡得迷迷糊糊的,也没怎么在意,翻了一个身又沉沉睡去,一直睡到第二天天亮。
第二天起来,吃过早饭,江齐就被叫到堂屋大厅里,江父江母还有三表舅韩川都在座,只是气氛显得比昨天有些沉重。江父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直是低着头没有说话。而江母脸上笑容没有了,甚至含了一些凄苦和不舍。只是韩川,还是照旧,带着微笑的看着江齐。
江齐直觉感到今天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心中忐忑不安,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小齐,愿不愿意跟着表舅去外面,学些本事啊?”场中沉默半晌之后,韩川发话了。
听到这话,江齐先是心中一惊,然后便是一喜,之后又是一阵犹豫沉默起来。能够走出这大山,见识外面的世界,一直是江齐梦想期盼的,想不到今天三表舅来家,就给自己带来了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
可是如今这机会到了眼前,一阵惊喜过后,江齐又不禁犹豫迟疑了起来。外面的世界或许很好很好,但也是陌生的,不可测的,甚至充满了危险。一种对未知的恐惧,一下子占据了他幼小的心灵。待在这百丈山坡上村,虽然日子平凡乏味,但有父母慈爱,兄妹友情,其乐融融,但出了这大山,去到外面,等待他的是何种命运,就不得而知了。
“小齐,你今年也有十岁了,也到了懂事的年龄,表舅觉得有必要把事情给你讲个清楚。”韩川瞅了江齐一眼,开始娓娓道来,“今年正好是观州栖霞派五年一届招收弟子的一年。栖霞派是观州的大帮派,势力大得很,就是观州的官府,也得给它几分面子。表舅所在的酒楼,其实就是栖霞派名下的产业。”
“栖霞派招收弟子,很多人就是削尖了脑袋,也想挤进去。这次表舅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向上面讨得了一个推荐名额。而栖霞派招收的弟子,年纪限定在十岁到十五岁之间,你正好符合,表舅也第一个想到要推荐你去。不过栖霞派挑选弟子十分的严格,最后能不能选上,就看你有没有这个造化了。”
“怎么样,小齐,愿不愿意随表舅去试试这个机会?”韩川最后问道。
现在小江齐的心怦怦跳个不停,去还是不去,让他大是纠结起来。沉默良晌之后,他抬起头问了一个问题,道:“表舅,如,如果我成了那个栖霞派的弟子,能够成为跟你一样的大人物吗?”
听了这话,韩川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笑过之后,意味深长的看着他,道:“若你真能被选上,成了栖霞派的弟子,那可就是鲤鱼跃龙门,光宗耀祖的事情。别看你表舅现在是酒楼的大掌柜,在城里也算是个体面人,可是在栖霞派,却只能算是一个外门打杂的。你若成了栖霞派的正式弟子,地位可就比表舅高得多了,以后表舅还要靠你关照呢。”
听了韩川的这番话,江齐心中顿时一阵激动起来,成为比表舅还要大的大人物,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啊。此刻对未知的彷徨,恐惧一时都被他扔到了脑后,似是下定了决心,重重的点了几个头,道:“表舅,我跟你去,我要成为栖霞派的弟子!”
韩川宽慰的拍了拍他的头,道:“好孩子,那就这么决定了,明天你便跟我一起上路,前去栖霞山。”
一边的江父江母见了,又是欣慰又是不舍,心道:既然这是孩子自己的选择,那就由他去吧,即使成不了栖霞派的弟子,就是去见个世面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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