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十四年十月十八,吉林将军署。
“啪!”长顺一摔茶碗,“我是如何交代的?‘定要保得周全’,裴纬你是如何办事的?”气的长顺胡子一抖一抖的。垂立堂下的苏色裴纬等人个个噤若寒蝉。
“诶,在下……在下也没想到啊,那何公子先是甘冒**之险,后又为救其仆,弹尽后不愿为质,舍身跳崖。可谓义薄云天,智勇双全啊。在下赶到之时,只见满山火光,为时已晚啊。”裴纬满脸凄苦之色。他这么说何绍明,自然有他的想法。前面的话突出何绍明什么有勇有谋啊,什么毙敌十余人啊,换个说法那叫冒失。后边的话半真半假,他到那的时候确实大火烧了小半边山寨了,可哈尔哈攻山的时候还没烧怎么样呢。裴纬那几年松江道幕僚不是白做的,这官场上的话是学了个明明白白。
“哦?果真如此?”长顺有点不相信。心里琢磨着,这臭小子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了?还什么智勇双全义薄云天?这话安关羽那还差不多。
“咳,标下可为证!”见裴纬看向自己,苏色翻了翻白眼,咳嗽一声上前抱拳道。
“大人,不信您可以传见何公子的长随楞格里,他最清楚不过了。”见长顺还在迟疑,裴纬上前一步说道。
“传!”长顺一挥手,门口俩戈什哈应诺一声转身而去。没多大工夫,俩戈什哈架着楞格里来了。楞格里见到长顺,二话不说,甩手挣脱俩戈什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帅,呜呜呜,您一定要找到我家少爷啊。”说罢长叩不起。
“先别急着哭,我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楞格里用袖口擦了擦脸,长长呼了几口气,这才将经过一五一十的道来。长顺听着,满脸疑虑之色尽去,渐渐换上了喜色。听到最后,忍不住拍案叫好。“好!失魂儿了?怕是那一棒子给打回魂儿了才是真的。好好好,颇似其父啊,也不枉我教导这么多年。”接着,长顺神色一紧,这人还没找到下落呢,自己在这叫什么好啊?“苏色,你可找仔细了?莫不是漏掉了什么地方?”
“大帅,标下亲领兵丁,方圆三十里都找遍了。在后山寻到了后堂单发枪,又在树林里发现了足迹。标下顺着足迹仔细寻找,只在二十里外官道旁找到了衣服。”苏色恭声道。
“找到了衣服?那离人就不远了?你怎么不继续找?”长顺微怒道。
“大帅,这可是方圆三十里啊,绕到后山就用了大半天功夫,等标下寻到衣服都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赶巧又下了场雪,这蛛丝马迹给遮的是一干二净。标下带人又找了两天,又派人询问左右村屯。这……这是在找不到了,标下等人这才赶回来复命啊。”苏色大急,心说怎么怪到我这儿了?不是‘万事以裴纬为主么’?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长顺其实也挺矛盾的。一方面,养育那么些年,就算阿猫阿狗也是有感情的,更何况是人;另一方面,何绍明也确实混蛋了点,要是还是以前那样长顺肯定不会把宝贝女儿凝香嫁给他;再有就是对何大年的愧疚之情了。要是何绍明老老实实的,哪怕再怎么废物,这亲事上长顺也不会考虑太多。
这回听众人这么一说,顿时对何绍明的感觉就变了。放火烧自己?这叫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啊。www.你换个别人试试,看看谁敢?反正换他长顺是不敢。毙敌十余人,恩,这个有点夸大了,三五个总有吧。看不出这小子还真敢干啊。
长顺来回踱步,反复思量。心里琢磨着,是不是等这小子回来,好好教导教导,保不齐还真开窍了呢?然后把女儿一嫁,也算对得起何大年了。呸!想这么多干什么,人还没找着呢。
“宁之,你拿我的手令同传各地,广发告示,定要找得我那世侄。”长顺心下稍松,这称呼也变了。
“是。”裴纬转身要走,却又被长顺给叫了回来。
“慢,若是这回再办不好,你也不用回来了,听明白了?”
“是,在下定能寻得何公子回来。”裴纬说罢一拱手,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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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绍明很郁闷,非常郁闷。
明明是自己被看光了,怎么那小丫头哭哭啼啼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按说吃亏的应该是自己啊?
“哟,这是怎么了?莫不是那小子插了(死了)?”
“放屁,小翠姑娘又不是那小子什么人,就算人死了也不能哭啊。”
“嘿,叫板是不?你等着。”说罢一挑帘子,往里这么一看,扑哧一声就乐了,“行啊,朋友,这刚醒过来就知道调戏大姑娘了,我估摸着你这病是好了。”
“……”
那人也不待何绍明答话,撂下帘子转头就吼开了。“哈哈,还真让你小子说着了,里头那小子正光膀子唱戏呢,哈哈哈哈。”
“娘的,那小子还真能耐,半死不活那么些天,起来就这么精神。”
外头乱哄哄的声音越来越不堪,说什么的都有。到最后整个队伍都乱了起来。本来么,大冬天的,长途跋涉有多苦不说,单是路上无聊就够人烦躁的。这些走货的碰到这么一档子事,就全当笑话来说了。
小翠顾不得满脸的眼泪,飞跑到小姐的驮车,钻进去就哭开了。等小姐问明白了怎么回事,咯咯笑道:“小翠啊,这你可怪不得人家。你闷头就闯了进去,按说也是你的不是。再说人家也没想到你一个女子会进去。虽说光着……恩,好了好了,别哭了,瞧瞧你。”小姐说罢,拿起绢帕给小翠擦掉眼泪。
“小姐,我……我再也不去了……”
“好,不去就不去,左右那人也是醒了,回头让外头的活计送药就成了。”
且不说驮车内那小姐丫鬟二人如何,单说这乱哄哄的外面。王掌柜一早就到后面起哄,拨马回头,寻了个人问明白。待知道详情,眉头一皱,策马来到何绍明驮车前。翻身下马,也不待车停,跳上车子,挑开棉帘就进去了。
眯眼一看,见何绍明规规矩矩的躺在被子里。能不规矩么?都让人看光了。
“这位朋友,在下大德通盛京掌柜,敝姓王,王德财,朋友怎么称呼?”说罢一拱手。这王掌柜也拿不准何绍明的身份,是以才这么说。
“王先生,多谢您的救命之恩。在下姓何,何……何绍明。”何绍明见进来的是一五十开外的老者,这才敢坐起来,学着王掌柜的样子拱手道。
“哦,何公子,不知您家住哪里?为何倒在路边?”
“我家在吉林城。至于为什么倒在路边,说来也惭愧……”何绍明把怎么被胡子掳去,怎么趁起火逃跑的,一一说了出来。
听罢,那王掌柜打量何绍明半天,似乎有些疑惑。寒暄几句,便拱手退出。这王掌柜一出来,直奔小姐的驮车而去。
“小姐,那人醒了。”
“可探明身份?”
“那人说,叫何绍明,家在吉林城。”王掌柜顿了顿,继续说道:“他说是从老龙口的胡子窝里逃出来的。”
“哦?这倒稀奇了,还没听说过雪里红手里能讨得好的呢。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回小姐,他说是先放火烧了关他的房子,用湿布裹了口鼻,然后把冲进来的守卫击杀。随后一路逃到后山,从山崖上跳下来,这才逃了出来。小姐,这人来历不明,是不是……”
“倒挺离奇的。不用管他,多叫几个伙计看着就是了。就这么个半死不活的人,还能闹出什么事?”
“是,小姐。”
王掌柜离开后,何绍明开始打量自己起来。这些日子,天天想着怎么报名,压根就观察过现在的身体。手长腿长,细皮嫩肉,皮肤挺白,要是模样还成的话估摸着可以当小白脸了。正在这想着呢,进来一个伙计,见面也不说话,嬉皮笑脸的,扔下一套衣服捂着嘴出去了。没一会儿,那伙计又回来了,送来一铜盆热水,还有洗漱的物件。
“笑什么笑,不就是被人走*光了么?老子不信,你小时候没被人看光过。”何绍明忿忿的想道。
恩,这套衣服挺有特点的,准确点来说,是一套蒙古袍子。七手八脚穿上,何绍明终于摆脱了光屁股的窘境。
车声隆隆,吗踢踢踏。
车马队行了大半天光景,进了一处大屯子。此时的屯子很有特点,用高高的围墙围起来,有的甚至有望风塔之类的防御工事。这也是东北的特殊环境决定的。此时的东北,地广人稀,胡子响马纵横,官府根本管不了。所以就形成了屯子这种东北特色的村落。
进了屯子,管事的开始招呼众人停车喂马,安排人手找地方借宿。一派繁忙,却也井然有序。待何绍明的驮车停好,车把式叫着肚子饿,直接把何绍明扔这了。周围的伙计也没空搭理何绍明这个闲人,等了半天,听外面声音似乎都走的差不多了,何绍明郁闷了,怎么没人理我啊?
心中郁闷,晃晃悠悠下了车子。别说,这人参可不是白痴的,大半个人参下去,何绍明身体好了泰半。走了几步,那种下盘虚浮的感觉渐去。左看右看,剩下的人都忙着呢,估计没空搭理自己。终于发现还有辆车上似乎有人,于是他就走了过去。
“恩……这个,有人么?”何绍明到了这个时代都不知道怎么打招呼了。
“是谁?”铜铃般的女声,清脆中夹带着点山西口音。
“这个,我是被你们救的那人,我叫何绍明……”
“啊?”另一女声传来,车厢里一阵响动,少顷,“原来是何公子,不知何公子来我这女眷驮车所为何事啊?”那铜铃般的声音改成了官话,声音冰冷。
“哦,小姐,对不起,我看别人都忙着,就您这儿……”何绍明停下了,接下来的话不好说了。说“就看你这轻闲”?好说不好听啊。连忙改口:“我就是想问一下,你们打算怎么安排我。”
门帘掀动,露出一张俏脸。双十年华,瓜子脸型,梳着刘海儿遮了额头,流光溢彩般的眼眸,精致的鼻子,小巧的嘴巴,白皙的脸颊不施粉黛素面朝天……
**啊!何绍明心中狂叫。
“噗嗤……”估计是此时何绍明惊艳的表情在小姐眼里是典型的傻像,小姐福了福身子道:“何公子,小女子乔雨桐有礼了。”
何绍明连忙拱手,口称不敢。
“公子安心,此处没有客栈。我们这些走商的,平时都是借宿在屯子人家里。待安顿好,自然有人引公子去。”
“呵呵,谢谢,谢谢,没什么事儿我先回去了。”何绍明傻笑着摸摸头。这一摸不要紧,摸到是半长不长的头发,感情那小姐是笑自己的头发啊。何绍明顿时觉得有损自己在**面前的形象,急着要走。
“公子且慢,听说您独闯虎穴,硬是从胡子窝里逃了出来,小女子实在好奇的很,不知可否给小女子讲解一二呢?”乔雨桐抿嘴道。
**相邀,何绍明自是欣然相从。于是,又把那套说辞拿了出来。而这次,可比给王掌柜讲的详细了许多。何绍明今天才发现自己口才如此之好,细节,悬念,心理活动一一都讲了出来。乔雨桐时而抿嘴笑,时而惊呼,待何绍明询问换她会如何时,也会插上两句。
小半个时辰,待王掌柜来催乔雨桐安顿,这才算罢了。王掌柜叫住一个小伙计,让小伙计引着何绍明去休息。
“小姐,那人如何?”见何绍明离远了,王掌柜的问道。
“好色的登徒子而已,虽无城府,却也有勇有谋。”乔雨桐敛了笑容说道。
“这么说,他所说的是真的了?”
“应该是真的,我走商三年,无论官商民匪,还从没看错过人。若是有去吉林的商队,便托商队带上这人,若是没有,等到奉天再安置他吧。”
王掌柜垂声应是,随即引着小姐前去落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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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爷,您今天就住这儿了。有点挤,您多担待。”引路的小伙计说罢,伸手请了一下,随即扭头走了。
长长的土炕,上面铺着草席子,四个伙计坐在炕沿攀谈着。里面盘坐着一个老头,两个青年,估摸着是主人家。打量半天,算了下各人的宽度,郁闷的发现,今天晚上别想翻身了。
我这落难人的待遇,咋就这么差呢?何绍明心里哀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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