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堂屋里虽只有简陋的竹椅,王冲也一本正经地请他上座,推让一番落座,王十一心中越发忐忑。开 心 文 学
就听王冲换了寻常口吻,黯然道:“过几天我就要去灵泉找我爹,若是真出了意外,就得送灵柩返乡。”
略为犹豫,王冲再道:“我想拜托十一哥到时赶牛车到十里渡接一下,十一哥也知道我家现在很难……”
他很有些不好意思:“我都得质押林院,才能备下办事的钱,没什么宽裕,就不知是不是太劳烦十一哥了。”
王十一心中荡起波澜,就这事!?这还叫劳烦!?
村里人都受过秀才公的恩,秀才公真出了事,依理得出份子帮王家兄妹办丧事,而他王十一曾经受教于王秀才,份子还不能轻了。可王二郎这话的意思,不仅不要他们凑份子,连劳动他驾车迎灵柩,都觉过分了。
与之前预想相差太大,王十一一时愣住,王冲又忐忑地道:“我也知有些唐突,十一哥若是为难,不必放在心上,实在是……”
稚气未消的脸上满是苦涩,让王冲看上去比同龄少年成熟得多,听他叹道:“不好意思找其他人……”
又是一个秀才公!死要面子活受罪!饿死也不愿讨食的迂腐穷酸!
王十一不知是恨还是怜,眼角微微发cháo。王秀才平rì就是这般模样,总是他施舍人,绝不愿受他人施舍,出了天大事也不会找村人帮忙,而这王二郎跟他老子没什么两样。
王秀才的音容笑貌在心中转着,王十一不迭应道:“二郎哪里话!秀才公就是我的先生,这点事算什么麻烦?我还得……”
王冲欣慰一笑,打断他道:“如此就好,我爹说过,十一哥虽然不是读书的料,可品xìng是最好的,所谓行而得知,十一哥虽不怎么能写字,孝经却背下了不少。”
听到王秀才的评价,王十一份外感动,什么行而得知他不懂,赞他孝顺,让他心头暖烘烘的。他王十一除了个头壮,有一把子力气,再没什么长处。王秀才时时说百行孝为先,他就把这道理记得牢牢的,守着老娘,不愿离乡半步。
听王十一应下了,王冲像是松了口气,心扉敞开,念叨起后面的安排。再度听到王冲说这院子会质押出去,还是由王麻子夫妇代办,王十一心中咯噔一跳,之前那点心眼也丢开了,急切地道:“怎能让王麻子沾这事?他们还没害足你家吗?”
王冲诧异地道:“害过我家?之前什么事,我都不记得了,他们是我长辈,怎可能害我们?就算跟虎儿瓶儿有些争执,总是长辈,不敬长辈就是不孝。”
王十一真想捶胸顿足,这老实孩子怎么就不长心眼呢!
对上王冲那愣愣目光,他仿佛看到了一副凄苦景象,王冲三兄妹被王麻子夺了林院,衣食无作,在寒风中抱作一团,瑟瑟发抖。
再想及王秀才,王十一什么也不顾了,把王麻子夫妇的恶事说了个透,末了再道:“这林院就是你们兄妹最后一处家产,要再没了,还怎么过rì子!?别让王麻子沾这事了,不管是盘缠,还是之后办事的钱,我去跟村里人说,给二郎你凑出来!”
王冲摇头道:“二叔和婶婶绝非恶人,你们定是误会了。而且已经说好由他们代办,君子怎可言而无信?”
王十一郁闷得快要吐血,君子!?就是你跟你爹这种君子,才要遭人欺啊!
听王冲又道:“不过十一哥说起何三耳,我爹说过,那种干人最擅驱使泼皮无赖,等我去了灵泉,虎儿和瓶儿独自在家,万一被泼皮欺上门来……”
他殷殷看住王十一:“十一哥,若是拜托你过来住几rì,照料一下虎儿瓶儿,会不会很麻烦!?”
王十一满腔郁气终于有了出口,几乎是喊了出来:“有甚麻烦!?一点也不麻烦!”
多想一分,王十一再道:“明天我送老娘回娘舅家呆几天,然后就住来这里,二郎你这小身板,一推就倒,家里就你可靠不住!”
此刻他满腔热血,只觉不护住王家兄妹,就对不起王秀才,依稀还记得什么圣贤说过,一rì为师,终身为父。之前对秀才公虽也感怀,却没那么深,王冲这番念叨,才觉自己负恩深重,不报这恩,也是不孝。
这林院的质押事,他说不上什么话,可王麻子乃至何三耳要找泼皮无赖闹腾,硬夺家产,他这身力气,正好用上。
王冲摆手道:“这倒不必……”
王十一蒲扇大手一张,肃容道:“就这么说定了!我自带米粮来住,绝不要二郎你花费半文!”
像是要赴战场的勇士,王十一迈着大步离去,王冲望着他的背影,低低一叹,哄诱王十一这样的憨实汉子,还真有些愧疚感。
以王秀才的师生情打动王十一,挑动王十一的好义之心,王冲的目的也只是让王十一住进院子,以备不测。前世身为销售,揣摩人心是基本功,而扮迂腐君子,也不过是稍稍张扬原有的品xìng,算是本sè演出,对付这老实人,有些牛刀杀鸡了。
王十一本就心善,若是直接开口,未必不能说动。可王冲昨rì听到了院门口的动静,王何氏抬出何三耳,一帮农人顿时就蔫了。他直接开口,有可能破不了王十一心中的畏惧,为稳妥计,只能出此下策。
“今rì之伪,是为他rì之诚,十一哥,咱们来rì方长。”
王冲暗暗念着,若不是他还未成年,在广都县学当教谕的二舅也出门在外,再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也不至于这般玩弄人心,在村里杀熟。再说人心隔肚皮,亲戚尚且翻脸无情,何况外人?他也只能凭着上一世的人心历练,来一分分挣这场对弈的筹码。
王十一只是第一个,王冲再唤来虎儿:“去找邓,甚至家中还受过王秀才照应。跟王十一不同,邓五很清楚这份人情的轻重。昨rì听到院里的动静,还是他鼓动大家来看看,露个脸,让王麻子夫妇收敛收敛,也算是尽心了。
虽然被王何氏抬出何三耳,压得大家连句话都没抖完整,可王麻子夫妇当时也再没为难王冲兄妹,就这点来说,邓五认为自己是有功的,自觉欠王秀才的人情也轻了一分。
“是要去灵泉找秀才公吗?放心吧,秀才公吉人天相,肯定没事的。家里有什么为难的,五哥我担下了!别的不说,照应虎儿瓶儿该没问题。我跟爹娘说说,就是多两双筷子的事,他们肯定会点头……”
邓五再搂着王冲的肩膀,絮絮叨叨念着,一边说一边盘算,若是王冲开口借钱,他要怎么应对。
也不像之前对待王十一那般郑重,王冲就跟邓五站在院子里,像是唠家常一般开口道:“找五哥过来,是想麻烦五哥办点事……”
邓五搁在王冲肩膀上的手抖了一下,嘴里却道:“好说好说,哪谈得上麻烦?”
就听王冲问:“五哥的三叔……是在十里渡开质库吧?”
质库就是典当行,邓五的语气顿时虚了:“是……是啊,小本买卖而已。二郎你也知道,十里渡今年越发冷清了,三叔正愁着怎么过年呢……”
王冲接着的话让邓五一颗心先提到了树梢,再重重落下来,“去灵泉要花很多钱,家中没钱了,林院叔婶在帮着出质,一时半会怕办不好。我想质押家里的书,这生意你三叔接吗?”
邓五松了口长气,连连点头:“接!当然接!你们家的书值钱,三叔肯定会接!”
将一叠线装书打进包裹里,递给邓五,王冲道:“这是我家祖传的石室十二经拓本,最老的已有百年历史……”
小心地接过包裹,邓五呼吸有些急促,三叔跟他说过质价,这种古本书,一册怎么也能质押六七百文,十来本就是近十贯钱,他过一趟手,落个几百文,算厚道了吧。
正在寻思,王冲又道:“我信五哥,五哥的三叔自然也信,质押多少就听便了。”
一时间,羞愧感直冲脸面,王冲正遭着难,自己欠着秀才公的人情,不帮人家,还念着赚人家的钱,还是不是人了?
邓五低头掩住发红的脸,闷声道:“二郎放心,五哥我值得你信”,心中盘算着,一定要三叔给出最高价,自己也一文不取,就当是还人情债。
王冲再道:“正好也问问三叔,我家这林院能典多少,二叔和婶婶该不会欺我,可外人不定会欺他们。”
说到王麻子,邓五一股热气充盈心胸,脱口道:“王麻子那对贼男女,二郎你还能信他们!?”
王冲无奈地道:“终究是我堂叔堂婶,不信他们还能信谁啊。”
邓五一动气,嘴就停不下来了,把王麻子夫妇跟何三耳的恶心肠数落个遍,再三告诫王冲不要信他们。
“是何三耳要这林院吗?这个人我不太熟悉,五哥这么清楚?”
王冲很好奇,邓五自傲地挺直了胸膛,他可是村里的包打听,认识这一带的牙人,三叔又开着质库,消息当然灵通。
“那就再麻烦五哥一件……不,两件事,一是代我打探何三耳的情况,搞明白他是为哪家相公要这处林院,又有多想拿到。二是能不能从你三叔那拿来我堂叔堂婶的画押,他们应该在你三叔那质押过东西吧,既然你说他们不可信,我也得防防。”
王冲有条有理地说着,这两件事说难不难,可也没那么简单,邓五正在犹豫,王冲又道:“这书的质钱,五哥就拿一半用着。”
邓五压下算计会有多少钱的念头,连声推却,王冲肃容道:“既要打探,就得托人,肯定少不了用钱,这事我还是明白的,五哥你拿着吧,我信你!”
这个理由很充足,邓五眼中聚起光亮,沉沉点头:“五哥我……值得你信!”
王冲又展颜一笑:“那是自然,五哥得记着,千万别说是我在打听。”
邓五也笑道:“真有人问回来,就说是王麻子夫妇在打听。”
拍拍邓五手里那包裹,王冲有些唏嘘:“再跟五哥啰嗦一句,这书是活当,rì后我还要进学呢。”
邓五这才记起,王冲本该进府学的,站在自己面前这个少年是个读书人,现在已经神智清醒,就算再没什么神通,有原本的底子在,再进府学也该不是难事,可不是自己这泥腿子可以随便勾肩搭背的。
他紧紧抱住包裹,语气恭谨起来:“二郎放心,两件事我一并办好!”
邓五也离开了,王冲心说,原主的记忆果然靠谱,这个邓五有点小心思,不像王十一那么好哄诱。
原本那个王冲的过目不忘之能没了,但背过的书,记下的事,都还留在脑子里,只要有线索,都能找出来。而往rì记忆里,这个邓五耳目灵光,脑子转得快,心xìng倒还端正,可以用,但用法就有讲究。
不过也没什么难的,邓五算不得聪明人,否则也不至于蹲在乡下种田,就是个懂得算计小利,却还心存良知的寻常农人。
何三耳这个人,记忆里有很多资料,王冲要邓五再去打探,一是更新资料,二是变着法让邓五收钱。义是一面,利是一面,再点明自己的前程,要邓五死心塌地为他办事自不可能,办点小事却还靠得住。
“接着是……于保正。”
王冲连赶三场,黄昏时,去了南面小村。
对上于保正,王冲另有一番说辞,末了又重复之前跟邓五说过的话:“rì后小子还要进学……”
于保正肃容道:“二郎想得周到,我既然管着这一保,怎么也不能让你们王家被小人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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