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府出来,两箭之外便是了铁索桥头。
一行八人,徒步而行。杨家父子女三人,杨胜的小厮和杨盈的丫头。
云清落后一点,目不斜视看着面前地上。
杨盈挽着戚怜手弯,有说有笑。红扮似花,绿装如叶,却不是绿叶衬红花,红花绿叶,相得益彰。
好双佳人笑靥!
旁人看得,见是杨家父子女随行,都矜身向杨泰致礼,不敢乱瞧失礼。
杨泰没半点架子,一一笑着点头示意。
寒夜走着落后几步,云清也慢下来,并排而行,眼睛却好似被地上看不见的绳子拉着,不偏不移。
寒夜不在意,挥手几个动作,一团小拇指节大小雪花从寒夜手里轻轻弹到杨胜衫角。
杨胜转身见着寒夜打眼sè,示意小厮先走,自己慢走几步,到了寒夜身侧,三人并行。
前面二女知觉,转身来看三人一眼,呵呵笑着转过身去,蝇蝇声不知道说些啥,杨盈还间或微偏脑袋,眼角余光扫到寒夜面上。
云清面sè冰冷如常,并无反应,杨胜这次却懂了妹妹意思,“寒兄弟别见怪,小妹正是这般样子,没甚可说话的朋友,看她那高兴劲。”
寒夜摸了摸额头,自然懂那二女刚才扫的那一眼是啥意思。云清自不必说,杨胜也算气宇轩昂一表人才,就自己这模样文不成武不就,想到这悄悄往杨胜这边挪了点,云清发觉,一个无聊的眼sè扫过来,快走一步,不再并行。前了三步远,又慢下来。这样走着。
“杨大叔福气,杨兄豪爽,杨姑娘灵巧,必是老怀欣慰。”寒夜正经说道。
“我就不需多说,小妹倒是极得家父宠爱,连我这哥哥都是要惧怕三分。”杨胜说着,想起昨晚当着那么多人面,杨盈扯着自己耳朵拉回家的情景,苦笑了下。
寒夜笑了笑,这家人有福。“对了,杨兄,刚才我被鱼刺卡住那会,有什么不对,你们怎么都急匆匆躲了出去?”
杨胜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寒夜莫名其妙。
杨胜压低声音道:“想是寒兄弟未曾去过chūn风楼这一类地方?”见寒夜点头,又低声道:“可听说那是如何样一个地方”见寒意又点头,杨胜表情辛苦,那是忍笑憋得,好不容易镇住,杨胜更轻声音道:“刚才戚姑娘一脚踩椅子一手托住你一手捏住你嘴巴的形象,是chūn风楼里最最常见的形象……”说到这杨胜再难抑肚中忍住的笑,跑一边巷子里张着嘴,虚声“哦哦哦哦哦”扯了一长声。
寒夜木在那儿,手背上被冻得隐现的筋一动一动的。
云清停下脚步,转身看了寒意一眼,转过身加快脚步跟了前面几人。
寒夜依然木在那,姓云的什么神情,好像是同情,也不知道是同情我没去过那地方呢,还是同情我被戚丫头调戏,等等,什么时候姓云的有这么丰富的表情了?还是那个冰冷如霜的俊男人?没cāo守,不靠谱。
寒夜胡乱想一通,整理好心情,那边巷子里,杨胜好不容易缓过气,跑过来歉意的看着寒夜,好像还在忍着笑。
寒夜不理,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铁索桥!
这段南江河面宽有二十丈,十,正是yīn魂不散的索金堂,看前面两骑衣着,该是堂里重要人物。
另一半着浅黄护院衫,为首一个高壮中年男人,一只手还缠着绷带,尤为显眼。
寒戚二人相视一眼,迎了过去,发现云清也看过一眼,也迎了上去。
杨泰见三人这架势,面sè沉出水来,招呼儿女一声,闪身抢到三人前面,当先迎了上去。
寒戚云清三人讶然,这杨泰好副身手!
脚步不停,紧跟过去。
走得近前,寒戚二人相视一眼,戚怜面sè淡淡,寒夜却笑了笑。那青sè劲衫队伍里,那天跑走的十四骑,赫然全在列。
绑带男人双目冒火,死盯着云清,旁边一个褐衣老者示意稍安勿躁,眼神木然,看向云清的眼神如看一个死人。
那十四人见着寒夜眼神扫过,脊背发凉,yù待转身再逃,却知道再逃必惨死,都眼里露残暴凶光,只有这二人死了,我等才得活命!
领头四人见杨泰当先迎来,互相顾视几眼,眼中露出复杂神sè。
“临天镇索金堂山南驿石家诸位朋友,远来我杨家集,杨泰不曾远迎,还望恕罪。”杨泰迎上去周抱一拳,说的客气,脸上却是傲然,显然这些人还不入杨泰眼里。
那边领头几人身后一众多有动怒的,却不敢越俎多言,怒视杨泰。
领头几人却甚是恭敬,杨泰话音未落,都上前一步冲杨泰抱拳回礼。
“索金堂长老崔无疑”领头微胖金青劲衫中年男人抱了一拳。
旁边着同样劲衫的三尺侏儒也抱一拳道:“索金堂长老莫敢当,领索金堂一干同仁见过杨大爷。”
这边话声刚才,那边又响起。
“山南驿石家客卿,郑启贵,这位冯典,见过杨大爷,远来匆忙,未急得备上薄礼,待回去必当补上以谢罪。”说着这两人抱拳见过。
“不敢。见两路英雄这般阵势,不像是专程来我杨家集见我这闲人的,可有何事端?”杨泰神sè恢复如常,不知道的,真以为这位爷是普通市集富家翁。
当先四人相视一眼,崔无疑上前一步,“杨大爷,这边借一步说话。”说着当先走不远处的空处,剩下三个人做了请的收拾,杨泰跟着过去。
“四位这架势,可是寻仇?”杨泰淡淡道,回头看了寒戚云清三人一眼,见那三人没事人一般神情不变,心里很是欣慰。
“杨大爷!”冯典出声道:“那白衣男子,是玉面修罗,在山南驿残杀了我家少爷石青书后逃走,我一路追踪至此,昨rì在集外遇到,并了一场,我这手也是被他伤的。”冯典说着,眼中怨毒望向那若无其事的云清。
杨泰心里轻视,瞧这模样,是昨rì这姓冯的侥幸逃脱,后来人马接住,再赶来报仇,偌大个子,这点胸襟。
“杨大爷。”崔无疑接声道:“那红衫女子和青衣男子,先后两次残杀我索金堂门人,前后八个人死在他们手里,连笑面鬼罗松和红面飞蝗张灿都被此二人害了。”
杨泰眉头皱起,山南驿石家也好,索金堂也好,都不是易于之辈,玉面修罗名号虽毒,人却不做恶事,想来石青书也是求死有道,这索金堂一向仗势行事嚣张歹毒,罗松跟张灿也算堂里人物,一边是大家公子,一边是堂里梁柱,我有心揭过这梁子怕是也不成,亏得那三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否则真是要离了我眼便要殒命于此。
“四位,听我一言。”杨泰为难的抱拳道:“四位若是昨天要杀这三人,我杨泰绝对是拍手叫好,可是如今却有个不便……”四人脸sè各不相同,看着杨泰,静候下文。
“方才这三人入了我杨府,吃了饭喝了酒,便算作我杨府的客人,但是你们仇大,我也为难。”杨泰顿了一下,道:“四位卖杨泰一个面子,在这杨家集,那三人算杨泰客人,出了问题,杨泰脸上也难看,江湖人嘛,面子事大。”
四人相顾交换眼sè,崔无疑见机快,这杨泰可不是简单人物,不可轻易招惹,杨泰也知事大没敢接下。“杨大爷的面子,我们索金堂自然要给,想来石家也是要给的。”那边冯典不忿被郑启贵怒目压下,郑启贵点点头,认同了崔无疑的说法。
崔无疑看着杨泰,“也请杨大爷体验我们这两处的心情,但求杨大爷诺一句,此三人离开杨家集,就跟杨大爷无关,生死不问。”
杨泰沉重的点点头,“那是自然。杨泰就多谢索金堂和石家赏脸给这个面子,有这事搁着,也不方便招待各位进我杨府,杨家集客栈不少,各位在此的花销杨泰都包了。”
三人连道客气,只冯典不忿的盯着那边的玉面修罗。
杨泰也不在意。
郑启贵跟崔无疑留下与杨泰说话,莫敢当跟冯典过去招呼人马找地方住下,盯住各自仇人。
莫敢当领了索金堂人众,扫了寒戚二人一眼,走了去。
冯典心里不痛快,冲云清不屑道:“小白脸就是小白脸,不是吃软饭,就是要受人庇护,洗干净脖子,候着大爷大刀!”
云清看也不看他,神sè无丝毫变化,看着眼前雪地。
冯典深感受到轻视,碍着杨泰名头不敢擅动,恼怒的看了杨泰一眼,狠狠衣袖,吆喝一声当先去了,石家护院跟着。
那边二人见已散去,也就告辞离开。
杨泰过来,云清依旧若无其事,戚怜自顾拉着杨盈说话,杨盈女儿家,不懂这些江湖事故,没当回事,跟戚怜说的兴致。
寒夜看着二位表现,脸上歉意。“杨大叔,萍水相逢,何苦拦这摊子。”
“相逢即是有缘,叫我一声大叔,我揭不下你们之间的梁子,已自感惭愧,寒小子不要多说,我们先回府。”
一行人折道杨家客栈,那两批人应是知道这是杨泰产业,没打尖于此。
三人收好包裹,结清账款,领了各自马匹,一道去了杨府。
晚饭时候,杨泰把协商结果告诉三人,杨泰已无其他法子可想,这是索金堂一处如若不杀寒戚二人,人心即散;石家这边,实是不死不生的大仇,皆不可善了。杨泰劝三人先安心住在府中。
三人谢过。
杨胜随杨泰去处理事务,那两处人马处也要走动,若然太偏,徒然凭空惹祸,虽不怕事,但也不愿多诸多事端。
杨盈陪三人在后院凉亭中坐,亭下荷花池,结着薄薄的冰,依稀看得深处残破的荷叶。
桌上放着jīng致的烤炉,脚下也备用炭炉,坐着也不觉得冷,院墙颇高,好像连风也被拚在墙外,呼呼声如不甘的怒吼。
“云公子,你何故杀那石青书的?”戚怜手转在烤炉上,嘴里闻着云清,眼睛却看着杨盈,杨盈此时坐在寒夜对面,有点走神,不知道想些什么。
“那rì我路过山南驿城郊,见一华衣男子调戏女人,旁边几个小厮模样鼓掌叫好,我随手杀了。”云清好像说着别人的事情,语气淡淡,面sè更是淡淡,淡淡的苍白冰冷。“昨rì在集外,今天绑了绑带那大个追上来,说我杀了他家少爷,这大个耍了yīn招,小弟差点栽在他手里,手臂受我一剑,二话不说就跑了。”
杨盈听得,恨声起来。“调戏女人的男人,正该一剑一个挑了,还世道清平。”杨盈站起身,肃神对云清福了个,“云公子莫见怪,先前小妹以为公子是白面后生,只知冷面作势,不想公子原是这般急义英雄,不要见怪才好。”
云清无所谓的矜首应个,不再多说的架势。
戚怜呵呵笑着接声。“杨姐姐,小妹也是觉得那号心花眼贱嘴不积德的臭男人正该一剑一个挑了!我们寒大公子,最是见不得这号人在眼前转悠。”
杨盈深深看一眼寒夜,又看一眼云清,摇着戚怜的手,“戚妹妹快快说来,是怎么回事。”
戚怜笑眯眯看着云清,“云公子,你运气好,要是别人,像你那般盯着本姑娘看,早被我们寒大公子分尸了……”
寒夜喝着茶,听了戚怜这话,呛着了,赶紧放下杯子,抚顺胸口。
“寒大公子,本姑娘可有说错?”戚怜笑眯眯问犹自顺着胸口的寒夜。
“话是这话,为何从你嘴里说出来,就这般别扭?”寒夜没好气的翻了下眼睛。
杨盈听得兴致,“好妹妹,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在来的路上,店里吃饭,来了极快,这一会儿已蘸着茶水在桌面上把寒夜轻吟的十六句整整齐齐写了三遍。好一手字,纤瘦却执着。“寒公子好生见解,好生文采,好生抱负。”杨盈虽不曾走入江湖,却听得父亲讲诉诸多江湖事端,江湖恩怨,已被寒夜几句话语叩中命脉。
拳头大就是道理的世间,只有更大更重的拳头才能让世人慢慢学会:拳头不是道理,而是给道理做主的后盾。
云清正sè向寒夜道:“寒兄胸怀气度,连小弟这半死之躯也受感染,既然生而必死,岂可徒来这世间一回,当洒不理自己,故意不yīn不阳道。
戚怜仍自聚jīng会神写着,却是一手极隽秀的字体,真不明白女此xìng子的姑娘家,如何写得出这一手让寒夜心里也暗自赞叹的字来,任谁见多了寒逸云的字,看别的字都该难有好评。
寒夜心里更不痛快,哼了一声。“只是比起杨姑娘字来……”寒夜喘了下气,等着戚怜抬起头看来。
戚怜果然抬起头看来,却是眼白大片,看不到青眼。
寒夜自心头得计,却不表露,也不说话,手转到烤炉上,左手无名指上结痂的豁口,有点显目。
山南的冬,也是冬,不到止步亭南,也是天寒难受。
戚怜哼了一声,不再写字,坐下来,抱着手,脑袋偏向一边。
“戚姑娘这字……”寒夜又大喘气一下,自得地道:“只是比起杨姑娘字来,只好了那么一丁点。”说完这话,手上豁口受热,痛起来。刚起来半点的心情,又沉下去,脸sè不曾多大变化,戚怜看着,却极难看。
“我们寒大公子,这又是怎么了,不就割了你一匕首咬了你一小口?还说要舍命护着本姑娘,连这样小伤都这幅面孔对付,到了本姑娘将死时候,寒大公子岂不是要嫌恶得躲得远远,就怕被本姑娘的一句,说出这,寒大公子这般肚才,想必也是知道是哪四个字的吧?”说着打量着寒夜昨夜被咬了豁口的左手无名指。
寒夜失笑,这是在说,答错了保不得要被再来一口。“好吧,那就同生共死好了,有戚大女侠这般红颜知己陪同,轮回道中,该也自得意。”
戚怜听罢,含笑叹了口气,轻声哼道:“生前便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对付,死后怕不是更不被待见,也亏是魂灵了,喝斥打骂也不觉得痛。”
“戚大女侠这话,该当小子说才对。”寒夜自欢喜,眯眼笑道:“生前戚大姑娘对小子便是说割便割说咬便咬,轮回道中一起,不是要小子做牛做马?”
“彼此彼此,如今活着,寒大公子莫要再冷脸吓人,本姑娘胆小,极易缓不过气来,一缕芳魂随风散去。”戚怜手放桌上支着下颌,侧身跟寒夜说话,吐气如兰,热乎乎到寒夜脸上,寒夜深吸一口气,故意大为受用表情,满足的微微摇摇头。
戚怜立马冷脸,白了一眼,又瞪了一眼。“登徒浪子,不是好人!”说罢放下手,扭身就往院外走去,边走边道:“不是好人也不能死在别人手里,招惹了女人,本姑娘自取你小命。”说着狠狠哼哼两声,又走两步,扬声道:“早去早回,莫到不该去的地方鬼混,本姑娘一会儿还有交代。”话音落下,头也不回转角过去寻杨盈去了。
寒夜仰天向凉亭棚外天空虚笑几声,满心欢喜,双脚扭动,越过三丈高的院墙,倒空而下,破风带落墙头微微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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