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楼的小姜义苏醒之后没有任何后遗症,数小时后又能像往常一样活蹦乱跳,这无疑让姜家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四岁的姜义对什么事情都充满了兴趣,为此惹了很多麻烦。而九十年代西部农村不可能有幼儿园,只有学前班,而且距姜家很远,所以四岁的姜义依旧在家“玩着”等着长大。
人们说蜀犬吠rì,这说明了四川盆地yīn雨天较多,而冬rì的暖阳则更少了,所以大家都很珍惜。
“大家”也指除了人以外的其他动物。
太阳斜照在庭院,院子很大,姜义家和邻居们都伴着庭院而居。冬rì农闲的农人们也坐在庭院边晒太阳闲聊。
一只母鸡带着孩子在院角松软泥土中翻找冬眠的虫子,十余只半个拳头大小的鹅黄小鸡叽喳叫个不停,但这丝毫不影响距它们不远的一只猫的安睡。本来听觉敏锐的它此时晒着温暖的太阳,耳朵自动把这些声音过滤了。
姜老爷子在竹椅上很安逸地抽烟,唱那苍老的歌:
黄荆柴,发嫩苔
生张满rì(注1)望女来
女儿不来望姐姐
姐姐还在山上捞柴(注2)
……
冬天不能下小溪摸鱼捉蟹,不能上树逮鸟掏蛋,也没有抬虫或搬家的蚂蚁群可以看。所以,冬天的姜义很无聊。
但手脚无聊并不代表他的思想也受到束缚,看着那只在暖阳下睡得安逸的猫和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鸡,他脱口道:“为什么那只猫不咬小鸡呢?”
猫科动物从来都不是安分的主,农家养的猫生命力无比旺盛,抓老鼠之余咬死各种家禽、小兔等是很常见的事。姜义知道这点,只不过家中的猫安分守己,所以他脑中突然冒了了这小孩子心xìng。
但姜义的话音一落,姜老爷子的声音也戛然而止,他嘴中的烟没有被喷出,一秒钟后自己挤了出来,顺着老人的脸向上攀爬。
“嘿!小孩子别乱说话!”老人皱眉道,声音反常地对姜义有些严厉。
姜义奇怪地看了爷爷一眼,然后看着刚苏醒正愣愣盯着他的黑猫。
他走过去,想抓它。
它站起来后退了两步,“嗖”地上房消失了。
小鸡们争抢着母亲费力刨出来的小虫子。太阳继续普照大地。
第二天,睡梦中的姜义被一只逐渐远去的猫的惨叫惊醒了,接着传阿里邻居的呵斥声,隐约可以听见是在骂那只猫。
早饭,姜老爷子很沉默,看着姜义严肃告诫道:“以后小孩子别乱说话!”
姜义小小的头愣愣地点了两下。
十余只小鸡全死了,被锋利的牙齿咬断脖颈。死得很快,并且尸体也没被袭击者糟蹋,所以在某种方面来说并不太惨。
失去小鸡的母鸡很快进入正常生理周期,开始和公鸡亲近,然后开始下蛋。
那只猫再也没有回来。
又到了隆冬时节,姜老爷子又坐在他的老爷椅上晒着太阳抽闷烟,chūn秋两季农忙时他活跃得像一头壮牛,而此时却是伏枥的老骥。老爷子很苦恼,他一生无子,然后以最能干的三女儿入赘了一个“儿子”回来,但是快六年了,他们仍然过的还是“二人世界”。
二人世界——无子。
无子?
无子!村中很多人都在议论,毕竟在九十年代的中国西部农村,一对结婚六年的夫妻依旧无子嗣是很值得议论的事。
失踪的意思指事物去向不明,找不到踪迹。而消失的意思是事物渐渐减少以至没有、事物不复存在。
姜义属于消失。村中无人记得他,他的亲戚小伙伴也不记得他,甚至连他家人也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他们只知道有一天早上家中的猫离开了。只不过,他的亲生母亲、姜老爷子的三女儿之后常做梦,模糊的梦中她有一个儿子……
姜义消失在深冬时节,距离他也不影响他的思考。
他父亲给他的感觉很奇怪,甚至是畏惧。不是儿子对父亲的敬畏,而是弱者对强者的单纯畏惧。父亲体型高大壮硕,一只胳膊有他大腿粗,当然大腿就有他腰粗了。
父亲肤sè不是寻常的黄种人的黄,而是奇怪的似土黄,就像真正的黄泥块一样,或者说就像皮肤上附了一层黄土。
他的眼睛炯炯有神,但是很温厚,是个很老实的人。
母亲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就连不到呢?还是单名一个义字?”
男子略一思考,点头道:“义字挺好的,就这样吧。”
女人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姜父站在床前屏息凝神,随着他的呼吸逐渐变缓,他的肤sè居然发生了很怪异的变化,原来的淡土黄居然变为赤黄,而且他身上散发出一种让人很压抑的气势。
姜父双手如赤铜一般的食中二指并立如刀,迅速地点在姜义两只脚掌前部凹陷处第二三趾趾缝纹头端、与足跟连线的前三分之一处。如果对人体有稍微的认知的人都知道,这儿正是对人体很重要的涌泉穴。
在姜父满面赤红地双手点住姜义脚掌时,姜母也没有闲着,她同样闭目沉息,与此同时身体散发出一种灼热,最后她居然一掌拍在姜义头顶……
第二年秋,姜义上学了。而离他千里之遥的一个女人终于生产了,是个儿子,或者应该说还是一个儿子。
对一个人来说,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死亡,而是被世间所有人彻底遗忘——包括他自己。但姜义就这样成长着。
(注解:生张满rì:川语,即生rì和节rì,也泛指一切喜庆团圆rì子;捞柴:也为川语,即用竹耙将树叶、干草等小、碎干柴集中在一起的方法。鄙人最爱的央视版电视剧《笑傲江湖》中令狐冲编织过竹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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