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啸站在深秋的阳光下,回头看着两扇巨大的铁门在身后缓缓的关上。
秋风乍起,枯叶漫卷。
来时尚年少,去时已如秋。
一丝悲凉袭上心头,如肃杀的秋意。
张啸忽然有一种被抛弃了的感觉,心如针扎般疼痛。
这儿本非“好人”该来的地方,八年来,他岂非时时刻刻都想着离开?可是,离开这里,世界虽大,哪里又是他的容身之地?那个被称作“家”的地方,还会再为他敞开一扇门吗?
前方有路,哪一条才是他应去的方向?
八年最美的年华已埋葬在铁门之后,这张曾经热血的面孔是否已被世界遗忘?
张啸眯眼看了看头顶上的太阳,忽然咧嘴笑了笑。
这世间永远都会有这么一些人,他们会痛、会哭、会消沉、会颓废、会迷失,却一定不会失去希望。
虽然阳光令张啸有一刹那的眩晕,可是,他还是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纵使八年的牢狱生涯让他与世隔绝了太久,却依然相信乌云始终遮不住太阳。
因为他还有兄弟。
“兄弟……”张啸的心里又充满了温暖。
纵使在最寒冷的冬夜里,“兄弟”这两个字也总是能带给人温暖。
何源和郑宇无疑就是他的兄弟,过命的兄弟。
一辆黑sè奔驰车无声的停在张啸身边。
张啸揉了揉眼睛,何源和郑宇几乎同时从车上跨了下来。
手里的行李包掉到了地上,张啸的眼睛里闪着光,笑着冲两人伸开双臂。
何源摘下墨镜随手扔了出去,大步走到张啸面前,他的脸仿如雕塑,冷漠、坚定,但是他那双冷静而明亮的眸子里,却仿佛有雾在升腾。
张啸耸了耸肩,伸着双臂笑吟吟的看着他。
“大哥……”
何源的嘴角在轻轻的抽动,眼睛里的雾终于化成了泪,泪顺着眼角缓缓滑下。
何源伸出双臂紧紧的抱住了张啸,张啸用力的拍着他的背。
郑宇的眼睛也湿润了,缓步走过来,伸出修长的手臂用力的揽住两人的臂膀。
男人之间不需要言语,只要一个温暖的拥抱便已胜过誓言如山。
这一刻世界似乎已静止,只有三颗滚烫的心欢跳如雷。
“大哥,我来接你回家……”
何源的声音已哽咽。轻轻的抽出手臂,弯腰提起行李,径自向车旁走去。
泪已滑落,落地无声,何源长长的叹了口气。
男人不会轻易流泪,有时候男人的眼泪比热血更珍贵。
“回家……”张啸苦笑着喃喃自语。
“我还有家么?有吗……”
从他走进身后这扇大门的那一天起,另一扇大门便彻底的对他关闭了,八年来,家和家人只出现在梦里。
耳畔似乎还回荡着父亲无比决绝的话语:“我张永鸣从今而后只当从未有过你这个孽子,我不再是你爸,你也不是我儿子!”
张啸的心里涌上了一丝难言的苦涩。
他从未怪过父亲的决绝,他能够体谅一个教了一辈子书,倔强的有些迂腐,视名声胜过生命的人,当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忽然变成了杀人犯时那种悲愤羞愧的心情。
张啸的眼睛里仿佛也有了一层cháo湿的雾。
郑宇含泪微笑,用力的拍了拍张啸的手臂:
“大哥,咱们上车……”
张啸扬了扬嘴角,点头与郑宇并肩走到车旁,何源为他打开车门,手扶车顶,看着张啸弯腰坐进车里。
何源发动汽车,雾一般的眼睛里一抹痛苦漂浮。右脚油门缓缓踩下,车如箭,向市区驶去。
车停在了问鼎大酒店门口,穿红衣戴红帽的接待生立刻过来将车开去了停车场。
穿过熙熙攘攘的酒店大堂,三人乘电梯来到了,便足以胜过千言万语。
“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张啸和何源也站起身来,三人碰杯,酒尽杯空。
烈酒入喉穿肠,身已融融,热血将沸,三人相视,无言而笑。
笑中有泪,恍然又回到了狂放的当年。
何源将酒杯倒满,端起。
“大哥,我敬你!”
仰脖,酒尽,泪光闪动。
“大哥,你受苦了……我知道无论为你做什么都抵消不了这八年的空白……”
何源满上,酒又尽。
“……大哥,等休息几天,你就来公司吧,你来把舵,我当副手,咱们兄弟再也不要分开了,像当年一样,一起喝酒,一起泡妞,一起打架……”
张啸笑着拍了拍何源的肩膀,摇了摇头:
“公司的事情大哥不懂,所以也就谈不上把舵不把舵的。你的心情大哥理解,你的好意大哥心领了。至于喝酒泡妞打架这种事情,你知道大哥一向都想不出来拒绝的法子,倒是可以随叫随到的。”
郑宇也笑了,举起酒杯道:
“好,为喝酒泡妞打架,咱们再干一杯!”
“干!”“干!”
三人碰杯,酒入喉肠。
何源立起身从旁边的椅子上拿过包,拉开拉链,拿出一把钥匙和一张银行卡推到张啸面前。
“公司的大门永远都是敞开的,只要你想来,随时都可以……这些钥匙和卡你先拿去……这是为你准备的房子和车子的钥匙,房子在华庭小区,暂时落脚,车在车库,出门方便。卡里有些零用钱,穿衣吃饭用的着……你先把这些收起来吧,还有什么需要的,你说我办。”
张啸摊了摊手,笑道:“老三,你这份礼可是太大了……”
“大哥……”
何源打断了张啸。
“你知道,如果花钱能换回你哪怕多一天的zì yóu,我宁愿倾家荡产……”
何源的声音又已哽咽。
郑宇怜惜的拍了拍何源的肩膀,看着张啸说:
“是啊,大哥,这些正是你目前需要的,兄弟之间原本用不着客套,你就算有什么想法,也要等先稳定下来再说啊。”
张啸摸了摸鼻子,微笑着看着面前的两个兄弟,这一刻,语言似乎变的苍白,能表达心意的只剩下了酒。
张啸端起酒杯顺着喉咙倒了下去,一股暖流自心田缓缓升起。
“看样子,我好像只有接受了?”
何源和郑宇同时点了点头,三人相视大笑。空气中充满了浓浓的情意。
“大哥,家里知不知道你今天……”
郑宇小心翼翼的问。
张啸的笑容瞬间凝结,眼神也黯淡了下来,缓缓的摇了摇头。
“也许,他们不愿意再看到我了……可是无论怎样,我都要先回去看看,再怎么说都是我伤害了他们……”
郑宇看着张啸,深深的点了点头:
“时间会冲淡很多事,血浓于水,伯父伯母也许早已经原谅了你,你迟早都是要回去的。”
何源无语,眼中却充满了痛苦之sè,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
“好,不说了,咱们今天只管好好喝酒。”郑宇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嗯,只喝酒、只喝酒……!”张啸喃喃着,用那双略显疲惫的眼睛笑吟吟的看着面前的两个兄弟,心中有些苦涩,却也充满了温暖。
张啸喜欢喝酒,也喜欢看别人喝酒。
他一向觉得看别人喝得满地打滚、胡言乱语、真情流露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可是当何源喝的完全分不清了酒和水的区别时,张啸还是忍不住伸手按住了何源举到唇边的酒杯。
“老三,你喝的太多了,”张啸皱着眉说,“也喝的太快了!”
酒如女人,一定要慢慢品才有味道,喝的快醉得也快,醉了便领略不到喝酒本身的美感和诗意。一个真正的酒鬼绝不会让自己喝的烂醉如泥,八分酒意才能看清世间的善恶真伪。
何源显然并不是一个酒鬼,事实上这八年来他几乎不喝酒。
“我要喝……让我喝……”何源目光呆滞、唇齿不清的坚持着。
“让他喝吧……人生难得几回醉……喝醉了也好!”
郑宇轻轻的拨开张啸的手,转头深深的看着何源:
“一个人还有喝醉的勇气,至少可以证明他变的还不是太多。”
何源似乎想笑一下,却终于只是咧了咧嘴。脖子一扬杯中酒尽。
张啸缩回手来,带了一脸苦笑:“老三,你这又是何苦……”
何源将左臂肘支在餐桌上,用左手掌托着沉重的脑袋,微闭着眼睛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大哥……都是我……害了你……”
何源哽咽着,两颗硕大的泪珠自眼眶滑落。
“老三,”张啸走过来轻轻拍着何源的肩膀,“你醉了……我叫人带你去休息。”
何源忽然扭过头来,双手抓住张啸的衣服,头软软的贴在张啸的胸前,嗓子里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低泣。
郑宇摇头叹息,默默的喝着酒。
张啸抚摸着何源的头发,仰着脸不让盈眶的泪水滑下。
何源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哭声低沉悲凉,如一只受了伤的野兽。
压抑了八年的情感,在这一刻终于可以淋漓尽致的宣泄。
张啸的泪水也终于顺着脸颊无声的滑下。
男人不哭,英雄无泪,只因未到情浓处。
真情流露时,哭泣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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