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我逃出来的，是小虎叔叔。”古苦平静的说“我们两也是那个小镇最后活下来的人。”

苦道人看着一脸淡然，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故事的孤苦，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小虎叔叔抱着我，死死的看着燃着熊熊大火的小镇，他脸上的表情，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古苦轻轻的说。

“畜生！我一定要，杀了你们啊！”年轻人抱着孩子，双目通红，泪流满面，仰天怒吼。

他怀中的孩子似乎被他的怒吼吓住了，哇哇大哭起来。

“苦苦乖，不哭啊。”小虎急忙擦去眼泪，手忙脚乱的哄起苦苦。

可是他笨手笨脚的，哪里能哄得好小孩子，苦苦哭得反而更大声了，苦苦上气不接下气的一边哭着，一边抽抽搭搭的说“呜呜呜。。我要麻麻。。。”

“对了，嫂子！”小虎闻言一个激灵，想起引开黑骑的水柔，心下惊惶不安,他有心想去寻找水柔，可是又怕他这边刚离开，水柔就赶了回来，两方会错开，但是在这一味的死等，又不是个办法，小虎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小虎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就在小镇边暂时停留几天，若是那时候水柔还是没有回来，自己就带着苦苦离开这里。

这一等，就是三天。

这三天，小虎除了每天找些东西喂哭闹不停，一直要妈妈的苦苦，剩下的时间，就是站在树林边，看着燃着大火的小镇沉默不语，他的胸中，似乎也有着熊熊火焰开始燃烧。

小虎带着苦苦等了水柔三天，小镇的火，也就烧了三天。

第四天，yīn天，微凉。

水柔依旧没有回来，小虎越发沉默，他轻轻拍打着在他怀中熟睡的苦苦，终于决定离开。

小虎最后看了一眼还在燃烧的小镇，深深吐出一口气，抱着苦苦，准备回树林中找些食物带着身上。

就在这时，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苦苦。。。”

小虎一愣，这声音是如此微弱，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这个声音虽然虚弱，却声声不断，小虎循声找去，他抱着苦苦穿过树林，来到了树林后的一片小湖旁。

一个蓝衫染血的人，靠在小湖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轻轻呼唤着苦苦二字。

小虎仔细一看，顿时大惊失sè，他大叫一声“嫂子！”然后抱着苦苦用最快的速度跑向水柔。

水柔双目紧闭，微低着头，青丝散乱，姣美的左脸上一道长长的狰狞伤疤从眼角直至嘴角，一身衣服几乎被鲜血染成红sè，若不是水柔不断发出近乎梦呓一般的声音，小虎都会以为水柔已经死了。

“嫂子！”小虎把依然睡着的苦苦放到地上，想要推醒像是睡着的水柔，可是一看水柔的状态，一时犹豫着停下伸出的双手，不敢触碰水柔，怕自己推动水柔，会刺激到水柔的伤势，只能在水柔耳边不停喊着她。

“唔。。”苦苦揉着双眼醒了过来，一睁开眼就看到他的母亲，不由嘻嘻笑着，像平常一样扑向水柔，撒娇的说“麻麻，抱~”

“苦苦！”小虎大惊失sè，想要拦住苦苦，可是苦苦已经一头扎进了水柔的怀里。

水柔闷哼一声，嘴角流下一丝鲜血，紧闭的双眼微微颤抖一下，缓缓睁开。

“嫂子！”小虎见水柔睁开眼，轻声呼喊道。

“小虎啊。。。”水柔勉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她虚弱的问“镇上的人们，还好吧？”

小虎沉默了，轻轻摇了摇了头。

“他真的下手了？他怎么敢？！他怎么。。。噗！”水柔见小虎如此表现，对那个大哥极其熟悉的她，怎么会不知道小镇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她没想到，这个大哥几年没见，越发的没了人xìng，竟然真的做出屠镇的事情。想到镇上那些善良淳朴的人们，水柔不由一时情绪激动起来，没想到却吐出一口血。

“嫂子！”小虎见水柔吐血，不由慌了手脚。

“没事，刚刚不过是情绪激动，你不要担心。”水柔轻轻摆了摆手，虚弱地说。

“嫂子，你真的没事吧？”小虎看着水柔担心的问。

水柔笑着摇了摇头。

“麻麻！”苦苦在水柔怀中，伸出肉乎乎的小手，轻轻抚摸着水柔的脸颊“你的脸，怎么了啊？”

“苦苦乖啊。妈妈没事，只是不小心划破了。”水柔用左手轻轻拍了拍苦苦的脑袋，眼中闪着慈爱的温柔光芒。

这时，小虎才发现，水柔的右手，自肘部以下，消失不见了。草地上，留着大摊大摊的发黑的血。

“嫂子，你的手。。。”小虎颤抖着双唇，声音哽咽。

“小虎，没事的，不要担心，不过是一些必要的代价罢了。”水柔一边用左手逗弄着苦苦，一边温声说。

“可是。。可是。。。”小虎红着双眼，说道“嫂子，我们走，我带你去找医生，你一定要活下来！”

水柔摇摇头，微笑着说“小虎，不要麻烦了，我自己知道的，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不可能！嫂子，你不要胡说，你一定会活下来的！你还有苦苦，你一定会活下来的！”小虎惊慌地说。

听到小虎提及苦苦，水柔左手的动作停住了，脸sè黯然，沉默下来。

没过多久，水柔轻声说“小虎，对不起了，都是因为我夫妇二人，才给你们带来这场灾祸。”

小虎拼命的摇头说道“嫂子，我不怪你和三哥，我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也听出来一点，你和三哥就是被那个人逼出家门的吧？我想镇上的人们也不会怪你们的，你们也是被逼的啊。我们是一家人啊。要怪，就怪那些人，跟你们没关系！”

水柔静静的看着小虎情真意切的脸庞，叹了一口气，说“可是，你们本来很安静的生活在这个镇上，与世无争，终究是我二人的错。”

小虎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使劲的摇头。

水柔轻轻咳嗽两声，有气无力的对小虎说“小虎，我想对苦苦说几句话，你可以先回避一下吗？”

小虎点点头，对水柔说“嫂子，你有什么事就叫我，我不会走远的。”然后转身走进树林。

水柔看着小虎渐渐走远，低下头，温柔地看着在她怀中嬉笑的苦苦，晶莹的泪滴缓缓从水柔眼角滑落。

“苦苦。。。”水柔摸摸苦苦的脑袋。

“麻麻~~”苦苦抬起头，笑嘻嘻的看着水柔。

水柔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复杂的情绪，温柔的说“苦苦你是不是一个乖宝宝啊？”

苦苦咬着指头，nǎi声nǎi气的说“苦苦当然很乖啦~”

水柔微笑着说“乖宝宝，妈妈下面的话，你一定要记清楚哦，千万不要忘了啊。”

苦苦点点小脑袋，他在水柔怀中乖乖坐好，一双灵动的大眼看着水柔。

水柔沉默一下，缓缓开口“苦苦，如果今天妈妈死了，你不要怨恨谁，不要被仇恨遮住你的双眼，蒙蔽你的心灵，你知道么？”

“麻麻，死是什么啊？”苦苦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还有啊麻麻，爸爸呢？他好几天没回来了，他去哪儿了啊？”

水柔眼泪大滴大滴的默默流下，落在苦苦的脸颊上，痒痒的，苦苦忍不住伸出小手挠了挠。

水柔摸着苦苦的脑袋，温柔的说“死啊，死就是你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然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爸爸这么久没回来，大概，就是死了吧。”

苦苦好奇的说“那，爸爸，为什么要死啊？”

水柔沉默了。

苦苦撒娇的说“麻麻，你说话呀，爸爸是不是死了？他真的去了很远的地方，回不来了吗？他是不要我们了吗？”

水柔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她看着苦苦清澈的双眼，颤声说“苦苦，你记住，爸爸永远是爱我们的，他只是走了太远，迷路了，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苦苦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举起小手说“爸爸到底去了哪里呀？麻麻和苦苦一起去接爸爸回来好不好？”

水柔哭着说“傻孩子，爸爸，永远回不来了。”

苦苦有些苦恼的挠挠头，说“麻麻，永远，是多久啊？”

水柔深吸一口气，止住了眼泪，她淡淡的说“永远，就是一辈子啊。”

苦苦眨巴着眼，显然有些迷糊。

水柔轻轻的说“待会，妈妈也要去找爸爸了，苦苦你要笑着送妈妈离开，好不好？”

苦苦好奇的说“麻麻你也要去啊？我也要一起~”

水柔轻轻的说“那个地方太远了，小孩子是不能去的。”

苦苦顿时哭丧着一张小脸，嗫嚅着说“可是，可是，你和爸爸都走了，苦苦一个人，会想你们的啊。”

水柔拍拍苦苦的后背，红着双眼，轻轻的说“苦苦，你要是想我们了，你就抬头看看天空，我们就在那里看着你啊。”

苦苦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水柔很费力的弯下身子，在苦苦额头上亲了一口，说“苦苦，答应妈妈。你一定要活下来，每天都要快乐的笑着。你是我和爸爸生命的延续，你活着，我和爸爸就永远都活着，你记住了吗？”

苦苦认真的说“麻麻，你说的我不懂，但我一定会记下来,我会好好活着，每天都会笑的很快乐。”

水柔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用左手死死抱住苦苦，痛哭流涕。

“我的孩子。。。你还那么小。。。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不要怪爸爸妈妈这么残忍。。好吗？你要记住，爸爸妈妈永远爱你，和你在一起。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哭，要笑着去面对，你是男子汉，是不可以哭的，你要是以后哭了，妈妈就会生气，不理你了，知道了么？”

苦苦看见水柔哭了，一时不知怎么的，他幼小的心中突然被浓重的悲伤塞满，苦苦的，他觉得，自己似乎要失去什么宝贵的东西了。

苦苦也忍不住哭了，抽抽搭搭的说“麻麻。。苦苦。。知道了。。。以后。。不会哭。。你不要不理我啊。。。”

水柔温柔的擦去苦苦脸上的泪水，忍住哭声，平复一下心情，开口说道“苦苦，我是个很不称职的母亲，让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却没有来得及好好教导你。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可是我的时间不够了啊。。。”

苦苦眨巴着眼，声音依旧有些哽咽“麻麻，你说，苦苦一定会记住。”

水柔左手抱着苦苦，沉默一下，似乎在整理思绪。

没过多久，水柔缓缓开口说“苦苦，你是个男子汉，你要记住，男人的胸怀，应该要像大海一样宽广。”

苦苦好奇地问“麻麻，大海是什么？”

水柔淡淡的说“在很远很远的西边，就是大海，大海一望无际，波澜壮阔，你应该像大海一样，有着海纳百川的气度。”

苦苦“哦”了一声，心中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去看看妈妈所说的大海。

水柔接着说“男人，还应该像大地一样坚实，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惊慌，要去沉着冷静的面对。苦苦，你的人生还长，一路上会看见很多风景，但你不要停下脚步，要永远向前走，向前看，一时的美丽只是镜花水月，只有走到尽头回望身后时，才会看见永恒的风景。也许路上你会失去一些你在乎的东西，你可以惋惜，可以后悔，但不要被已经失去的束缚住你的心，不然在你为错过初升的太阳而后悔莫及时，你又会失去头顶那片灿烂的星空。”

“麻麻，我不懂啊。”苦苦眼巴巴的看着水柔。

水柔微笑着说“好孩子，你现在先记住，以后会懂的，先听妈妈说，好不好？”

苦苦乖乖的点点头。

水柔看着苦苦，语气温柔的说“这一路上，除了美丽的风景，你还会遇见很多人，他们也许会对你很好，也许会对你很坏，但你记住，对你好的人，你要真心的回应他们的善意。对你坏的人，只要不碰到你的底线，你就可以一笑而过，不要为这些无趣的人费心劳力。你是男子汉，胸怀就应该像大海一样宽广，记住了吗？还有，答应妈妈，不论你在什么时候，都不要绝望，不要被一时的仇恨蒙蔽住心灵，走上错误的道路。你即使再生气愤怒悲伤，也不要随便对别人造成伤害。每个生命都是美好的，我们应该心怀敬意。”

苦苦使劲点点头，说道“麻麻，我记住了。”

水柔深深吐出一口气，对苦苦说“你去把你小虎叔叔叫来吧。”

苦苦答应一声，跌跌撞撞的向着树林跑去。

水柔看着苦苦幼小的背影，泪流满面。

没过多久，小虎抱着苦苦气喘吁吁地跑到水柔面前，蹲下问道“嫂子，你有什么事？”

此时水柔除去眼圈有些红，表情平静，没有一丝泪痕。

她左手艰难的从腰间掏出一块巴掌大小，上面刻着一个“万”字的紫sè玉佩，递给小虎。

小虎接过玉佩，一头雾水的看着水柔。

水柔温柔地看着他怀中的苦苦说“苦苦虽然本应姓万，但是我并不希望他叫这个名字，他只叫苦苦，我的苦苦，不姓万。小虎，这块玉佩给你，若是他以后问起，你就把这玉佩给他，告诉他，若是他不问，就算了。”

小虎听着水柔类似托孤的话，慌忙摇着头说“嫂子，这些话以后你自己告诉苦苦，嫂子，我还是背你去找医生吧。”

水柔微笑着说“小虎，我的伤很重，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你就不要麻烦了。”

小虎愣住了。

水柔朝苦苦招招手，苦苦立刻从呆住的小虎怀中跳下，钻进母亲温暖的怀抱里。

水柔轻柔的拍着苦苦的后背，淡淡的说“小虎，你大哥万三这么久没出现，想来也是死了，他一个人在那边，会很寂寞的。我要去找他了。真是对不起，以后苦苦，就要交给你了，原谅我的任xìng吧。”

小虎哭着说“嫂子，你会没事的，你不会死的。。。”

水柔摇摇头，示意小虎不要哭，她说“等我死了，你就把我埋在这里，这里风景很好，我很喜欢，然后你就带着苦苦走吧，去哪都行，越远越好。”

小虎死死咬住嘴唇，拼命的点头。

水柔低下头，温柔的对苦苦说“苦苦，妈妈要走了，去找爸爸了哦，你还记得你答应过妈妈，要笑着送妈妈离开的吗？”

苦苦点点头，朝着水柔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纯真笑脸。

水柔的左手轻轻摸过苦苦的脸颊，轻轻挪动一下自己的身体，让自己面朝西边。

“苦苦，一定要活下去啊。”水柔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她的双眼缓缓闭上“我这一生，真的很幸福啊。那片大海，我还能回去吗？母亲。。。相公。。。。”

水柔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左手无力的落下，彻底闭上眼睛，失去了呼吸。

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幸福笑意，不知在陷入永恒黑暗的那一刻，她究竟看见了什么。

“嫂子啊！！！”小虎泪流满面，仰天大吼。

“麻麻，麻麻~~”苦苦使劲推着水柔的身体，可是水柔一动不动。

“轰隆！”暴烈的雷声突兀的响起，天地在刹那变的黑暗，一道闪电划破黑暗，在远处一闪而逝。

“哗哗哗！”倾盆大雨重重滴下，砸在小虎的脸上，一阵生疼。

小虎抱起还在不断推着水柔的苦苦，身上被大雨淋湿。

小虎拍着苦苦，温柔的说“苦苦，嫂子已经走了，你不要打扰她了，好吗？”

苦苦点点头。

大雨中，年轻人抱着懵懂不知自己已经失去双亲，从此成为孤儿的苦苦，呆立在水柔身前，看着水柔恍如熟睡的脸庞，沉默不语。

雨水冲刷在水柔的身上，洗去脸上和满身的血污，重新露出一张带着笑意的绝sè脸庞。

这一刻，那道狰狞的伤疤，似乎也变得温柔起来。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真正知道，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古苦看着篝火，淡淡的说“母亲留给我的最后记忆，是那一个充满淡淡血腥味的怀抱。”

苦道人看着一脸平淡的古苦，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