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从球馆走来时看到他的助手老王正从台阶下走上来，就站在球馆那扇巨大的玻璃门前等着他。老王的秃顶在太阳下闪闪发光，就象被汗水浸渍的篮球从台阶下向上一弹一跳地到达陈东的跟前。

“找到了，他就在东区，和一群女人窝在宾馆里三天没有出门。”老王边喘气边向陈东汇报整整一上午的工作成绩。

陈东感到悲凉，这种由太多失望和太多焦虑催生出的心灰意冷将他的身心都投入到一潭冰水之中。为了自己感到悲凉，也为了许多的别人感到痛心。球队已经成为联赛当中的鱼腩队，赛程过了三之二就被淘汰出局，剩下的赛事仅仅作过场，陪着人家打完这个赛季。三十场球赛，输了二十八场，输得他都没有了耻辱感。主教练在创下联赛最长连败纪录后愤而辞职，并向外宣告，从此不再接触该死的篮球。陈东作为副教练被提上来为了还余下的十场球赛当个“教练”。他知道自己在教练的位置上不会长久，当赛季结束他会立马被刷下，比球馆外墙上那张巨副的球队当家球星张牙的招张画拉下来的时间还要快。、

可是，他不甘心啊。为了得到主教练这个职位他奋斗了十三年。这个职位总算来了，就算它来的很尴尬，可也是无数的篮球人梦想的终极职位安到了他的头上啊。他想博一下，在余下的赛事当中赢得半数的场次。也好向外界证明自己的能力。他也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可是，队内的球员们对他并不感冒，除了几个年轻的球员外其它的“老资格”球员们对他半冷半热。在rì常的训练科目上表现得懒洋洋的。那个当家的球星张牙更是消失了三天，他当主教练也只有三天时间啊。这三天里他拨打张牙的手机无数次，每次都是无法接通。他只好派出老王去找他。

这不老王出去了半天来回话了。听到了张牙的消息陈东还真的希望没有听到已找到张牙的话，他希望张牙从这个星球上干净地失踪了。

“他说他什么时候回队？”陈东压住心头的怒意问老王。

“他没说。”

“没说！？什么意思？”

“就是没说嘛，我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他就是不表态，转话题，最后我也没办法，喝了他几杯酒就回来了。”

“他知不知道明天有比赛啊。”

“肯定知道了，他不回来又有什么办法。”

“什么办法？我炒了他！”这话说出口，陈东自己都觉得气短。张牙是球队最大的明星球员，上一年为了签下他，球队老板曾亲自上门，手中拿着七位数的支票来请他。在球队老板的眼里他陈东可没有张牙重要。

老王显然清楚球队的事情，陈东说炒张牙，他只当没听到，眼睛望向别处。

“你去吧，替我看一下队，我出去走走。”陈东平静下心情对老王说，他确实想找个地方独自呆呆。

走下台阶，他不由得回身看向球馆。这座宏伟的建筑曾是这个城市的骄傲，“红星篮球队”就是城市的名片。它拥有过三座联赛总冠军奖杯，从它怀里走出了二十三名国家队队员，包括他，还有现任的国家队主教练。曾几何时，在联赛中威风凛凛的球队失去了灵魂，失去了脊梁，沦为任人欺凌的弱者。其中的原因即使他这个当事人也搞不清楚。他为找到原因利用了半个月的失眠时间，最终的答案是，“盛极而衰”这个古老的哲理放之一切论述兴与衰的问题上都有理。

张牙的招张画能够在离球馆三里外的地方看到。就象他张牙是这座球馆的脸，笑迎天下客。陈东看着心里堵得难受，我一定要想办法在我离开“红星”之前扯下它。

张牙是个好球手，他有着上天附与的优质的篮球手资本。2米12的身高，发达的下肢力量，柔和的投篮手感。可就是有个对他篮球生涯致命的弱点。他懒，缺少在逆境中奋发的激情。现在他缺席训练，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作为联赛当中数一数二的球星，被当作义务陪练员，面子上过不去啊。更别说还在他这个半搭子主教练手中当窝囊的“陪练员”。心灰意冷就是种传染病，一个人得了，全队人都得染上。

陈东现在看着这幢曾经伟大的建筑物和它上面的那张现时看来显得不伦不类的招张画，心中涌起无法言表的烦躁。他转过身冲下台阶，冲到他的坐车前，打开车门，把屁股丢进车座上，发动汽车，开出大门。

在出门时突然，车前有个人影闪出，他踩了个急刹车。张口就骂，“他妈的，谁啊，找死是不是。”骂完还不泄劲，打开车门要找那个冒失鬼理论。

“东西！是我。”那个人兴奋地说。

陈东一愣，定睛看去，这是个面容苍劲的大个子男人，在他身上有一个醒目的特征，他有一双比常人长几分的手臂，和面积大几分的手掌。陈东认得那双大手，它可以单掌抓起篮球。他叫汪洋，在二十年前这个名字差点就能红透全国。却在一场平常而普通的训练课中止步于左腿腿骨粉碎xìng骨折。在一个秋雨萧瑟的早晨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球队。也就是这支红星篮球队，到了一个小县城里当了个体育老师。

再见汪洋已经二十年过去了。

“天啊！汪洋！真的是你吗？”陈东不敢相信。

“是我，陈主教练。”汪洋小勾着他高耸的身体说。

“别这么叫，还是叫我东西，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别人叫我东西了。”

“我……你……”汪洋踌躇着，象在找一些好听的话说。陈东想说，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来。汪洋的出现令他悲喜交集。往rì的事情一下子全冲上他的脑海。

“对了，快来，海子，叫陈叔。”汪洋牵过来一个比他还高还瘦的男孩子。“他是我儿子，叫汪海，今年十八了。”

陈东看了一眼汪海说：“你的儿子都这么大了，我的那丫头才十岁。”

“陈叔好。”汪海冲着陈东敬了个礼。

陈东拍拍他的身体，心里暗想，这孩子面象英俊，就是太瘦了。口中说：“好，好孩子。你们快上车，我带你们去我家。”

汪洋连忙说：“不麻烦了。我今天带他来就是想看看我当年打球的地方。看几眼就走。”

“这是什么话，你要是不陪我十天半月别想回家。”

“你哪来的时间陪我，你不是当了主教练吗，你得打比赛啊。”

“你怎么知道我当了主教练？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关心着红星？”

“当然，我怎么会不关心红星呢？它给我太多的……”汪洋说不了下面的话。陈东知道下面的话是什么。篮球给了汪洋欢快，但给的最多的是伤痛。

汪海说：“陈叔我想进球馆看看。”

陈东却不想进去看到那帮在球馆里游手好闲的家伙们，更不想让汪洋看到，他这个“主教练”手下都是一些散慢的球手。

“先别啊，我等请你们吃饭，明天在说看球馆的事。哦，明天我还有比赛。”陈东痛苦地想到。

“我自己进去，爸你和陈叔叙旧，吃晚饭的时候你再来找我。”汪海说。

汪洋看着陈东。陈东只好说，“那你自己进去吧，我先给里面的人打个电话，要他招呼你一下。”他给老王打电话，“老王，等下有个男孩子进球馆，你看着他，他是我朋友的儿子。他可以在球馆里随便走动，他要是不想在里面玩了你给我打个电话，我来接他。”

打完电话陈东拿着汪洋的手说“我们去找姜子，他也在这城里。”

“好啊，那个姜子肯定胖了吧。当年他可会吃了。”

“可不是，他现在都快二百斤了。”

两个故友携手坐进了陈东的车里，汪洋对儿子说，“你不要离开球馆，在里面玩别惹事。”

“他一个小孩子惹个什么事，你管得太严了。”

“你是不知道这个小子，三天两头就跟人打架。我家的门槛儿都快被告状的人踩破了。”

“这可不象你，你老实巴交的当年在比赛的时候对方明明有意犯规，把你打倒地上你也不生气。”

“谁，谁是故意的，我现在就去找他再比过。……”

两人开车出了卫门，海子向球馆走去，他的眼神里有种激情，就好象现在是向着神往已久的圣地走去一样，步履沉重，心却已然步入了该圣堂。

走过台阶，进了大门，看到奖杯呈列墙。十三个闪闪发光的金杯被他逐一抚摸过来。拐进里面，“嗵！嗵！”皮球击打地面的声音传出来。他走过没有灯光的观众台，眼睛里反映出球场上空功率巨大的照明灯的灯光。sè彩斑斓的球场和金黄sè的跳跃着的篮球仿佛象他家乡开满了野菊花的飞舞着各sè蝴蝶的山原。

“喂，你是不是那个男孩子？”老王从旁边冒出来。

海子说：“我就是吧，你是老王？”

“我是老王，陈教练说你可以在球馆里玩，你随便看吧。不过你不能走进球场。他们还在训练呢。别打扰他们了。”老王说完就走开了。

海子走到球场边上，靠在观众台的护栏杆上看着球员们训练。不过那些个在球场上的人也没有正经的训练，他们拿着篮球玩砸人的游戏，砸到人了大家一起轰堂大笑。被砸的人拣起球去报复，追打着。海子有些失望。这班人就是我在电视上看到的生龙活虎的职业球员们？不会吧。

本来向着一个逃跑的球员砸来的球没找到真正的目标，却飞向了海子。海子抬起左手单掌将皮球稳稳地接住。手皮一触球他立刻感觉到这个球比起他家里的球高级多了。

“小子，把球丢过来。”一个染了黄发的球员冲他招手。

海子把球丢了过去。球到了那个球员的手上，他又说了，“看你接球的动作你一定玩过篮球。”

海子懒洋洋地说，“是男人谁都玩过篮球，在我们学校就有四支篮球队，每个学期都要进行比赛。”

“口气不小啊，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到这里来说玩球，你是不是昏了头了。”他的话引得身后的队友们哈哈大笑。

“我怎么没看到你们正经地打球啊？”海子并没有恶意地说。却惹起了这群职业球员的不高兴。半个小时前被陈东冷言冷语地数落他们缺少职业道德，不认真对待训练。现在来了个毛头小子张口就说他们不正经，更发恼羞成怒了。

“**的的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没事找抽吗。快滚！”

海子听了这话就不干了，两眼一翻说，“我不是来找抽的，我是来跟你比赛篮球的，你敢不敢和我一对一比比。”

那个球员叫李清明，是个小前锋，在联赛当中小有名气。听这个才刚成年的半大的男孩子说要跟他比赛，心里是又气又恼。“叫你滚你就滚，那么多屁话干什么。老王，谁把这屁孩放进来的？”

老王走过来说，“是陈教练让他进来玩的，他是陈教练朋友的儿子，你们别欺负孩子。

“他来找我比赛，就可是他欺负我啊。陈东也鬼，当面说我们什么吊儿浪铛，背过身却放一个屁孩进来玩。到底是哪个把球场不当球场当游乐场了。”

“你别招事了，去外面玩吧。”老王轻声地对海子说。海子倔强地昂起头看着李清明，眼神中挑战的意思刺激得李清明心头火冒三丈。

旁边的队友们幸灾乐祸地说，“就和他玩玩吧，把你的李式滑步露一手给我们看看。”

“我可以陪你玩，这就看你出得起钱不，我是打场球三千元的主，这还不包括工资。和你玩一分钟收你一百，小孩半价嘛。”

“你得羸了我才有钱，谁也不会付钱给失败者。”

海子的话真的伤到了在场的所有球员们，他不知道这个球队真正的危机在于欠薪水。球员们已经三个月没有收到薪水支票了。从球队管理层传出来的谣言是，红星队大老板蒋玉成说，他不会给没有进取心的人一毛钱。

“这小毛孩肯定是上面的人找来，专门取笑咱们的。”有球员私下里议论。

“看他神气的样儿，说不定是个篮球天才，我们可别让他得意了。”说这话的球员走到李清明身后对他耳朵边嘀咕。

李清明冷笑地说：“篮球天才？就算他是张伯伦的转世灵童我也看不上他这样嫩娃娃。看我怎么收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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